老瓜皮

老瓜皮,其实有个大名,叫钱万贯。听听,这名字有多响亮。想当初,父母生下他,盼着将来能家财万贯,尽享荣华。于是老两口子,勒紧裤腰带,供钱万贯读了几年私塾,在当时农村也算是半个文人了。

这钱万贯爱戴一顶瓜皮帽,经常以文人自居,走路斯斯文文,于是人们习惯叫他老瓜皮,爽利真名反而被人们淡忘。可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在钱万贯娶妻生子没几年,父母荣华未享,就双双驾鹤西去。没了父母的庇护,这让老瓜皮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

可偏偏这老瓜皮很不争气,染上了赌博的坏习气,平时没事就往赌局里泡,当然是输多赢少,渐渐地把本就并不殷实的家底输得精光。因为吃了上顿没下顿,老婆天天和他怄气,后来一狠心,带着孩子跟人跑了。

这样老瓜皮就更加肆无忌惮,每天正事不干,有了钱就喝酒赌钱找女人,浑浑噩噩度日月。实在没法度日了,就放下了文人的臭架子,也干起了捡拾破烂的营生,卖些钱混口饭吃。一直到六十多岁,依然故我,成了远近闻名的破烂王。但那顶瓜皮帽终究舍不得丢弃,只是鼻梁上又多了一副老花镜。

对于赌博,老瓜皮仍然乐此不疲,只要卖完破烂换来钱,他就手心发痒,蠢蠢欲动。那赌局太有诱惑力了,那几张牛子牌往手里一抓,就如同打了鸡血,喝了兴奋剂,两眼放光,添了十二分精气神儿,平时那蔫了吧唧的落魄样烟消雾散,大呼过瘾!

最近几天,老瓜皮发了笔小财。碰到几个人来卖铝线,都是一捆一捆的好铝线,一看就知道不是正道来的。那几个人急着出手,就稀松二五眼的卖给了老瓜皮,赶紧逃之夭夭。老瓜皮可不怕这些。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想如今自己光棍儿一个,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就是犯了案,大不了进局子,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多好!

于是他全部收购,一转手就赚了一笔,小酒喝着,小曲儿唱着,开心了很多天,就是没敢去赌局,他也想金盆洗手,好好过日子,可兜里的那几张百元大钞,就像是突然有了灵性,有事没事就想往外蹦,蹦得他,心在动,手在痒,浑身不得劲儿。

为了克制自己这种欲望,就叼着烟在自家院子的老槐树下转圈圈,足足转了半个小时。那赌局就好似一块磁铁,强大的吸引力,在不停的吸着他的双腿。于是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也许这几天该着我发财,这人的运气要是上来,挡都挡不住。如今生意兴隆,莫非赌场也要火爆?”

想到这,老瓜皮似乎看见了赌局的桌子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票子,就等着他去风卷残云。越想越兴奋,那两只脚也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地向赌局快步走去。

“呦!老瓜皮,好几天连个影儿都见不着,死哪去啦?来,先喝口茶!”赌局的老板娘,一脸的灿烂,殷勤的递过一杯热茶,回身向正在赌的一群人,意味深长地挤挤眼。大家心领神会,知道财神爷来了!

老瓜皮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用那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嘴,冲老板娘嘿嘿的笑着,露出一嘴的大黑牙,嘴里的那股烟臭,熏得得她一扭脸,好悬没吐出来。屋里烟雾缭绕,呛得老瓜皮不住的咳嗽。男男女女一大群和老瓜皮插科打诨,好不热闹。

正在坐庄的那位赶紧让座,老瓜皮摞了摞袖子也是当仁不让,一场别开生面的赌技上演了。牌九对老瓜皮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只见他双手熟练地搓牌码牌,不愧为赌场老手,手指的灵活度不逊于年轻人。

三方牌过后,有杀有赔,没分什么胜负。第四方牌开始,就见老瓜皮手指在每张牌上一蹭,飞快地把四张牌扣在桌子上,神秘的眼神把大家扫视一遍。然后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吸着,等着其他人配牌结束。

熟悉牌九的人都知道,老手配牌一般不用看,就靠手摸,而且经常赌钱之人,都有漏洞,人们给这个叫幌子,也就是说露出马脚。老瓜皮大家太熟悉了,那几个动作——一蹭,一扣,一吸,就知道老瓜皮来了把好牌,谁都惹不起。

赌局,是最不出息人的地方,来这里的男男女女没几个好鸟。就见一位胖嘟嘟的女人凑到瓜皮帽耳边,一阵窃窃私语:“老瓜皮,拿好牌了吧,赢了钱,我给你找个女的,保证让你开心!嘻嘻!”胖女人说完,狡黠地笑着,浑身的肥肉在突突乱颤。“真的?可别骗我!”老瓜皮得意地听着,咧开了那张臭嘴笑着,口水直往下淌,两只眼睛淫邪的眯成了一条线。

老瓜皮只顾和胖女人耳语,眼睛离开了桌子。趁这当口,另一个女人,飞快地看了一下老瓜皮的牌,顺手换掉其中一张,然后装模作样的打着哈哈。

老瓜皮狠抽一口烟, 那烟雾袅袅上升,笼罩了他那张得意的脸。他站起身,要杀钱了,这是赌钱人最快乐的时光。可等到把自己的牌翻开,他傻眼了,自己明明摸到前面两张是地杠,怎么地幺变成了三钻?前面一个点,能杀谁呢?一点之差,天壤之别。瓜皮帽垂头丧气地坐了下去,一脸的尴尬。大家一见,哄堂大笑。那胖女人更是不饶人:‘我说老瓜皮,你这是咋弄的,怎么地杠带蛋了?’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老瓜皮重新站起来,他不再坐着,他怕被人偷了红。拿起自己的牌退后三步,两只手在每张牌上聚精会神的摸着,眼睛早已斜视屋顶,那专注的神情,就好像在探寻什么秘密。一看这般模样,那群老娘们儿,更来劲儿了,嘻嘻哈哈暗做手脚,不断换牌。这样一来,就属老瓜皮的牌最臭,不断赔钱,赔钱,转眼间,老瓜皮的几百元大钞所剩无几。

老瓜皮汗都下来了,本想大获全胜,谁想要小河沟里翻船,栽倒一群老娘们儿手里。屋里更加热闹,赢钱的兴高采烈,输钱的垂头丧气。老瓜皮多么盼着来把好牌转转运气。

他摸呀摸呀,突然,人就像诈尸一般,两只手在桌子上使劲一拍,嘴里喊着:‘无敌牌,这回让你们跑!’就见一张牌在他重重的拍击下,蹦起老高,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了踪影。

四下找寻,踪迹全无。你说那瓜皮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团团乱转。可那张牌仿佛人间蒸发了,就是没有。赌场有规矩:凡是多牌少牌,都视为输,要赔钱的。

老瓜皮撅着屁股,左找右找,真是活见鬼,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胖女人咯咯地笑着说:“我说老瓜皮,别找了,那张牌肯定是钻你裤裆里啦,脱了裤子让大家见识见识!”众人哄堂大笑,老板娘一口茶没下去,喷了老瓜皮一脸,咯咯的笑弯了腰。

“真他妈倒霉!不玩儿了!”老瓜皮抹一把脸上的茶水,转身要走。被老板娘伸手拦住,胖嘟嘟的下巴冲牌桌一奴:“还懂不懂规矩?”没办法,老瓜皮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按人头一一赔付。到最后钱赔光了,还有几位没赔。

老瓜皮耍起了无赖,头也不回起身就跑,那几位在后边喊着,骂着,老瓜皮落荒而逃,装作没听见。

老瓜皮一脸的丧气,回到家重重的摔在炕上,这一摔不要紧,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硌了一下,硌得好疼,伸手一摸,一张牌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老瓜皮要找的那张牌。原来,老瓜皮过分激动,用力过猛,那张牌蹦起来老高,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老瓜皮破羽绒服的帽子里,牌就在自己身上,上哪去找啊!

看着手里的这张牌,老瓜皮是心潮澎湃,眼泪都下来了,心说:“牌呀牌,你可把我害惨啦!蹦到哪儿去不好,非蹦到我的帽子里。我那好几张红彤彤的大团结,如今都到了别人衣兜里,小酒,小菜,女人都化为泡影!”

想到这里,老瓜皮是恨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恨得牙根都痒痒。伸手把那张牌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咬不要紧,老瓜皮顿时感觉,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捂着腮帮子哎呦了老半天。

怎么啦?牙掉了。你想,就老瓜皮那几颗残缺不齐的破牙,如何咬得动坚硬无比的牛子牌呀!呸!一口带血的唾沫,连牌带牙被老瓜皮吐在了地上,心里这个恨啊!这张牌,不光让他钱没了,还把他吃饭的家伙也给毁掉了,“都是你惹的祸,倒霉皆因你而起!”

这样一想,忍着痛,翻身下炕,照着地上的牛子牌,狠狠地踹了三脚。还嫌不解气,又从地上拾起,飞快地冲出屋子,把牌向房顶扔去。

那张牌旋转着,冲向高空,重重的落在了屋顶。那张牌仿佛把老瓜皮的心也带走了,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他想从此不再赌钱,不再碰那害人的东西,都是那该死的牌九害得他如此落魄悲惨!

可转念一想:“我那好几张大钞,就这么白白落到人家手里?不,我要指望着这张牌为我翻本,也许这张牌就是我的希望,缺了这张牌,那副牌就没法玩儿了,我还如何去翻本啊?我要把它找回来!”

这样想着,脚不由自主地踩在了梯子上,撅着屁股向房顶爬去......他要找回那张牌,还有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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