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门外炮竹震天响，隔着窗户，烟花一闪一闪地像五光十色的大菊花一样，只一瞬间地芸花一现就烟消而散了。
长城牌的黑白色老式电视机上播放着春节晚会，电视机的晚会与瑶瑶奶奶家的新年家宴一样热闹。
奶奶坐在中央摆好了碗筷，看着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把鱼和红烧肉都摆好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也把“老窝头”酒倒好了。
然后大孙女和二孙女围着电视机看着傻乐，她们俩嘴里都塞满了糖果。
“快别吃了，过来跟奶奶一起拜年！”这时瑶瑶的婶婶对她们招手过来。
瑶瑶和堂妹扔下手里的糖果纷纷坐到了奶奶身边。
瑶瑶的爸爸妈妈与伯伯婶婶纷纷举酒：“祝妈妈新年快乐。”
奶奶高兴地“咯咯”笑地举酒道：“我也祝你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美美满满。”
他们喝完了新年敬酒，妈妈对瑶瑶道：“瑶瑶愣着干什么，拿你的果汁说新年话！”
瑶瑶手上握着杯子，害羞极了。
爸爸想给瑶瑶加把劲道：“小孩子要有礼貌，见了长辈就要说点新年话。”
瑶瑶终于鼓起勇气地把杯子举到头顶，对着奶奶用奶声奶气的声音：“祝您新年快乐——”
“哎。”奶奶慈爱地摸了瑶瑶的头。
妈妈忽然插过来道：“怎么不喊奶奶呢？”
瑶瑶撇撇嘴，但碍于妈妈脸上笑着，而她眼睛有些责备的样子，她只得重新来过：“祝奶奶新年快乐……”
奶奶再次慈爱地搂着瑶瑶。
爸爸这时候插过来道：“你只说了你奶奶，怎么不敬我们呢？”
瑶瑶敬了奶奶还没一口喝了果汁，听了爸爸的话，正要敬呢，突然忘了怎么称呼堂妹的爸爸妈妈。
她年纪只有三岁，一年只有这一天才认识堂妹一家人，想了一会儿对着伯伯婶婶，依旧用小奶音道：“祝……新年快乐。”
“错啦，错啦！”爸爸啧啧摇头，“你应该称呼他们为伯伯、婶婶。”
瑶瑶捡个顺口好叫的道：“祝伯伯……”
奶奶看不下去了，打断道：“你们别太为难孩子了，才三岁认不全就别强迫孩子认！以后有的是时间。”
瑶瑶终于松下口气，趁机把果汁喝了，说了一堆新年敬语嘴巴都说干了。
爸爸似乎又找到目标，对堂妹道：“玲玲该你了。”
堂妹玲玲见识过了她姐姐的教训，只得磕磕巴巴地道：“祝奶奶、娘娘……新年快乐！”
“哟，真乖！”爸爸表扬起来，声音特别突兀，瑶瑶有一阵以为爸爸嘴里开了大音响，吓了好大一跳。
伯伯婶婶都乐开花了，奶奶慈爱地看着玲玲点头。
爸爸把一块红烧肉给玲玲时，看了一眼瑶瑶，心里立马有了算计道：“这是奖励玲玲一块红烧肉，玲玲说的新年话是最好听的。”
瑶瑶委屈又生气地看爸爸：“为什么我没有？”又不小心盖过了玲玲说“谢谢”的话。
爸爸用激将法刺激瑶瑶道：“玲玲说了十个谢谢，大大再给你一块鱼吃。”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妈妈看到瑶瑶已经委屈地生气了，劝道：“别过分了。”
爸爸挣开妈妈拽她衣角道：“不这样，她不早点懂事！”
瑶瑶急了：“为什么不给我？”见爸爸又把鱼肉给了玲玲就坐回原位悻悻地笑看瑶瑶，瑶瑶觉得爸爸这次有点不地道了，赶情玲玲才是他亲生的，瑶瑶感觉她是爸爸妈妈捡来的。
“瑶瑶一句新年话都没说——”
“她只是说错了。”妈妈在旁提醒爸爸。
爸爸不依不饶地道：“也一句没说一声谢谢，所以爸爸不能给瑶瑶吃！”
妈妈白了爸爸一眼，奶奶听不过去了，道：“小孩子说的话，你也计较，还做长辈呢。我看你就是个孩子气！”一边夹了大块的红烧肉和鱼肉到瑶瑶碗里。
瑶瑶看到碗里多了鱼和肉，心里的委屈立刻减轻了半截，与玲玲一起开心地吃起来。
奶奶最宠瑶瑶，因为瑶瑶身体不好，每次吃东西都爱挑食。
见奶奶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她碗里，瑶瑶立马觉得吃不消了。
“奶奶，我吃不了。”瑶瑶把小眉毛一皱，难为情地摇头。
“你心里就惦记着喝汽水！”爸爸忽然说道，一边拿眼睇到玲玲身上：“你看你妹妹吃得多香！”再回到瑶瑶身上，爸爸的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道：“你爱生病就不爱吃肉！”
妈妈看瑶瑶确实吃不下，又看爸爸对瑶瑶吃饭不满意，生怕把一桌子上好的气氛被他破坏了。
“瑶瑶，你跟玲玲到小桌子那里吃，那里准备好果汁和菜。”妈妈指了指电视机下面摆着一小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正好够她们姐俩吃饭的高度。
“这么快就让她们离开了，还不多……”爸爸正不乐意呢。
“就让她们自己去吃吧！”伯伯和婶婶劝爸爸。
爸爸只好作罢，还不忘损下瑶瑶道：“我家孩子就是不听话，没玲玲懂事，玲玲说话多好听！”
伯伯和婶婶只是相视一笑。
妈妈暗里白了爸爸好几眼，心里已经敢怒不敢言了。
最后还是奶奶明事理道：“你快别说你闺女了，你闺女今天可懂事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上不得台面。我就瞧着我大孙女最懂事！”
爸爸见奶奶口气不好，忙住了嘴，好言相劝地哄奶奶道：“妈，吃点青菜，这是我亲手给您做最爱吃的。”
奶奶这才把气消了，给了大儿子面子，吃了一口大儿子夹来的青菜。
奶奶家一家只有七口，爷爷早逝。奶奶只有两个儿子，最宠小儿子。两个儿子工作上高不成低不就，相处还算愉快。
玲玲刚出生，伯伯和婶婶最宠自己女儿，从来不说女儿对错。
瑶瑶爸爸妈妈也爱自己的女儿，但因为面子上的事，经常拿瑶瑶说规矩。
瑶瑶自己虽不懂大人名场面上的事，但是自己对错她还是分得清的，有时候自己没错，不知为何大人就喜欢数落她。
爸爸新买了皮大衣，伯伯可喜欢了。
“哥，你的皮大衣好看，哪里买的？”
爸爸只是乐不回答，怕打击弟弟。
伯伯天生最爱开玩笑道：“这样好看的大衣，哥你给我买一件吧！”
爸爸还未说话，奶奶就插过来催爸爸：“是呀，你这当哥的只给你自己买，怎么不给你弟弟买？”奶奶见爸爸笑容变得耐人寻味，叹了口气又道：“你弟弟现在是没工作，只是他身体不好——”
“妈，我刚才说的玩的，你说这些干什么！”伯伯脸色立马难为情地道，显然奶奶说的后一句打击到他的自尊心了。
爸爸见状，忙缓和了他们母子二人气氛道：“好，明天我就去帝都商场里给弟弟买一件！”
伯伯知道爸爸赚钱微薄，连忙阻拦：“哥，我不是这意思。”
“没事，你哥有点钱，给你买应当的！”
两兄弟推来推去，最后推到了酒上，便把酒言欢起来。
妈妈听了之后，暗地里翻翻白眼，却为了家庭和谐，没有出声阴阳怪气的。想着奶奶对妈妈还算不错，结婚时她没要求要彩礼，奶奶亲自出费给了5千块钱彩礼。
婶婶低头指着妈妈脖子上的项链道：“嫂子，你上面的项链挺好看的。是翡翠的吧？”
妈妈低头看一眼，捂了下闪闪发亮的翡翠，堆起笑意道：“戴着玩的，只是应应春节的景儿。”
“看起来不像假的，倒是真的。”婶婶充满艳羡的目光道。
妈妈“呵呵”一笑，道：“别人送的。”
“谁送你那么贵的项链，想必那家挺有钱的。”
妈妈一边笑而不答，一边懊悔自己不该戴着翡翠项链引起别人不必要的嫉妒。
“如果你家里还有一条，可否送我一件？”婶婶居然大言不惭地道，把妈妈说的一愣一愣的，继而道：“我打嫁给玲玲她爸爸就没有得到什么正经的首饰。大哥肯给他弟弟买皮大衣，你这个做嫂嫂的也送我一件东西吧！”
妈妈的翡翠项链是瑶瑶的大姨，妈妈的亲大姐送的。她大姐见她妹妹婚后没戴个好看的首饰，就把自己那一件翡翠项链送给她妹妹。
婶婶这话一出，所有人似乎没听到似的，谁也没拦着婶婶。
妈妈只得道：“得空，等我有机会给你买一条。”
婶婶立刻高兴地紧挨着妈妈道：“谢谢嫂子了。哎，我今日特意给瑶瑶做了最爱吃的肉丸子，等回去时多带几个肉丸子回去！”
妈妈强颜欢笑地道：“谢谢你还惦记着瑶瑶爱吃的东西。”
婶婶道：“不客气，应该的！”
路上鞭炮“噼里哗啦”地冒出浓浓的烟火气，夜空中烟花五光十色璀璨极了。
妈妈对爸爸讲道：“玲玲父母结婚时，咱们把婚房给他们住了，咱自己住单位分配的偏远郊区的平房。如今他们还不满足，本来我们工资微薄，足够吃的用的已然不错，他们为何偏偏出钱给他们买礼物！”
爸爸道：“玲玲父母家庭条件不如咱们家好，而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能给就给吧，毕竟都是亲人。”接着爸爸低声道：“方才妈找我，偷偷塞了我五百块钱，说是给瑶瑶的压岁钱，没敢多给玲玲的，玲玲父母不知道瑶瑶得了五百压岁钱，只看到饭桌上妈各给她们两百压岁钱。”
妈妈想到了自己的大姐，改天给婶婶花近一个月的工资买了半真半假的金项链，妈妈尽力给婶婶最好的项链。
婶婶得到妈妈的项链高兴极了。
过了几天伯伯和婶婶为了表示谢意给瑶瑶的爸爸妈妈送了一篮子水果。
瑶瑶可喜欢吃没见过的新鲜水果，妈妈苦笑地看瑶瑶津津有味地吃橙子。
大年初二时，瑶瑶跟着爸爸妈妈去姥姥家拜年。
姥姥有七个儿女，过年比奶奶家更加热闹了。
瑶瑶已经数不清姥姥家站着多少大人了。
先是二舅见了瑶瑶，瑶瑶还没叫他二舅，就被二舅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咬得很轻，但瑶瑶吓得哇哇叫，眼泪差点出来了。
二舅见她惨样就乐得给她两百红包，妈妈忙走过去，手搭在瑶瑶肩上道：“快谢谢二舅！”
瑶瑶扭捏不好意思叫二舅，她还为刚才那一咬心有余悸。
妈妈知道二舅是逗弄瑶瑶高兴，也了解她二哥的脾性，所以没有生气。
妈妈见瑶瑶就是不叫，蹲下来解释道：“瑶瑶见人一定要叫，咱们跟姥姥家一年才见这么一次，大家都希望你大声叫他们，他们才觉得你懂事、有礼貌。”
瑶瑶听懂了妈妈的话，看着笑嘻嘻的二舅，弱弱地叫了一声。
“这声音太小，二舅听不见。”瑶瑶扭头看妈妈，妈妈又耐心地道：“大一点声音。”
屋子里坐着不只二舅，炕头上姥姥也坐在那里，大姨和二姨围着姥姥说家常话，大姐和二姐还有二姨家的闺女三姐也在另一处正开心地聊天。
“二舅！”瑶瑶壮着胆子大叫一声。
“哎！”二舅高兴得又握她的手。
瑶瑶这回长记性了，及时抽回了自己的手，怕二舅又咬她。
二舅脸上乐开花了，指点瑶瑶道：“这下你变机灵了，不错，不错！”
这时大姐夫拿着新式摄像机出现了，爸爸见状立马围着大姐夫研究摄像机了。
摄像机国外进口的，国内很难看到有人拿着摄像机拍着玩。
这次是大姐和大姐夫因为工作出差国外买来的摄像机。
大伙都是吃工薪过日子的，谁都买不起高昂的摄像机。
只有大姨家的两个女儿有出息，她们的工作只与国外有合作，这些年赚了一些钱，其他兄弟姐妹都羡慕大姨一家。
瑶瑶高兴极了，她终于有小伙伴们玩了。表妹梳了很漂亮的小辫，她们在一起玩。
姥姥桌前摆满了好多新年水果，除了常见的苹果，还有瑶瑶很难吃到的进口橙子。
大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大西瓜，切开了西瓜分给大伙，瑶瑶和表妹吃得津津有味。
大姐夫还在给大家摄像，二姐抱着刚出生一月的女儿坐在卧室的炕上，二姐夫由于除夕和初一加了夜班，在小屋子里睡了，但不影响大家对小外甥女的喜爱。
大姐夫的摄像照在了瑶瑶身上，瑶瑶好奇地摆好姿势，十分表现地跳起了舞；然后镜头转向表妹，表妹正央求她妈妈重新梳辫子，她觉得辫子松了，不好看了，最后镜头照在大姐和他女儿身上格外做了特写，似乎停顿在她们母女身上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瑶瑶见大姐夫摄像不在她身上了，便顺着摄像头看到了大姐宠溺地牢她怀中的女儿，二大姐夫的摄像头充满了温馨。
瑶瑶再扭头看她爸爸妈妈，爸爸围着大舅一桌正热火朝天地啃西瓜。
妈妈坐在姥姥的炕头，一手掰着进口橙子，一面抬头聆听大姨和二姨聊天
瑶瑶想：有钱人就是好呀！
她知道她的爸爸妈妈没有条件买摄像给她做特写。
表妹似乎觉得她出风头的时候到了，便打开了音响机里的音乐，跳起了舞。
大伙的目光也就随之投射到表妹跳舞身上，正当大伙纷纷称赞表妹的舞跳得好，音乐突然戛然而止。
大伙正纳闷过来时，爸爸看到老舅刚摁下了音响机的摁钮。
原来老舅觉得表妹跳舞的声音太闹，搅到大伙聊天的兴致；又或者他本就知道表妹爱出风头，嫌她风头太过，让大伙对表妹印象不好，才摁下了音响机关闭的摁钮。
表妹见音乐被她老爸暂停了，委屈地在地上打滚地哭闹。
老舅无奈耸耸肩，便走到爸爸一边儿跟大舅和二舅聊天去了。
老舅妈和妈妈拉起哭闹不停的表妹，并塞了一大堆糖，才哄得表妹忘了方才不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