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城·当代女子生存图鉴》
作者：海欧亭亭
01、即使剩下，也不要被饥不择食的男人吃掉
被客户约到罗湖万象城挑香水的项岚，一脸烦闷。才出差回来，好死不死赶上深圳回南天，整座城市湿漉漉的。推开出租房的门，地板冒水，墙砖淌水，三千月租，租了间桑拿房。
实在高兴不起来，南方已经这么潮湿了，房东为什么还喜欢在墙壁上贴瓷砖？是要积水成池吗？
项岚觉得自己快要发霉，拧开取暖器烘了一夜，才勉强过上正常人居生活。
周末的购物中心，往往是都市新贵们的聚集地，工作日赚的银子，都要力争在此刻实现价值。项岚本来在家赶报告的，结果还是被客户一个电话，叫到万象城。
应该是想泡你。闺蜜发来微信。
我这几天听不得带“水”的字，偏旁部首也不行，浑身难受。项岚回复。回南天里，这种字眼出现就是错误。
“嗨，项小姐！”客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闪现在她面前。明明是年至不惑的叔字辈，中年发福数载，却非要学小年轻耍酷。
格格不入。项岚把手机塞进口袋，正欲开口，又被打断。
“今天不给我看看你的凶器了？”好像还觉得自己很幽默。
“半个月前第一次见你，呵，黑风衣，手提箱，大长腿，从头到尾全副武装！你从黑皮箱里抽出来的，那都是利索的凶器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007女特工呢！”说罢试探性地凑近一步，“项小姐，讲真，你身材真好，穿什么都正！”叔字辈客户脸上泛光。这不怨他，毕竟在回南天里，内心的油腻是会从脸上冒出来的。
“张先生，那些是正儿八经的验房工具，不是什么凶器。您还是叫我‘项工’吧，半个月前我给您新居验房的时候，您和太太都是这么叫我的，我周围的同事也都这么叫。”项岚从包里拿出文件：“您在电话里说对验房报告有疑问，那我们现在核对一下。”
这世上的男人无非就两种：吃着碗里和看着锅里的。她见得多了。这年代，僧多粥少，在所难免。
而她，即使剩下，也不要被饥不择食的男人吃掉。
验房报告很快就核完，其实就是项岚过了一遍，客户就点头说没问题了。鬼都能看出今天这遭是另有所图。
“那现在没有疑问了吧。”早在出差前就拟好了这份验房报告，可客户硬是说有疑问，要当面解释才行。作为验房师，她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难缠的开发商比难缠的客户多了去了。
“不急不急，来都来了，项小……工，我们去那里看看呗，我保证在中午前签字，让你完成工作！”好好的验房工程师变成了“小工”，项岚的脸比刚才更加紧致了些。
转念一想，这年代，渣男也不是什么活久见的物种。罢了。
可她没有想到，客户竟要送香水给她！回南天啊，见水死啊！
万象城里的物品，从来都不便宜。作为深圳最老、营业额最高的购物中心，这里便是欲望都市的写照。人们鱼贯而入，满载而出，以此印证，一座城市的繁华程度与城内饮食男女的欲望成正比。
叔字辈渣男招手叫来一名柜姐，颇为财大气粗的样子。作为在一线城市拥有数套资产的圈层人士，他自认为现在的小姑娘要么是纯净水的味道，要么是人民币的味道。而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想在她们身上留下自己的味道。他还不知道呢，这和公狗没什么区别。
柜姐上下打量了项岚一番，卫衣仔裤平底鞋，挎一只大帆布包，头发随意扎起，浑身上下嗅不出名品。柜姐眼神中便带了一份轻视。
项岚不是没有看出柜姐的势利眼，同是服务行业，势利眼是一种极丧失职业素养的体现，让人严重怀疑她的职业能力也同样不足。既然这样，不如教教她怎么做人？
项岚不动声色地听柜姐介绍，并不当场甩脸色，毕竟现在还没有什么把柄抓到。
这几款是斩男香，是让男人闻了有冲动的香水。
这是花香系列，甜而不腻，高级又奢华。
这几款呢，留香时间长，持续时间达8小时。
柜姐介绍完，冲项岚身后的叔字辈渣男微微一笑。项岚明白了，人家肯卖力介绍，主要是介绍给她身后的男人听呢。
渣男很满意。他知道，按照以往经验，香水送出后，便可以名正言顺邀约小姑娘奔赴下一场了。矜持一点的通常还要再约几次，吃饭、逛展览、送包包、去酒吧，随着她们身上属于你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距离去往双人床打滚的时间也就不远了。也有热烈奔放的小姑娘，两三个步骤下来就可以打滚了。他判定这个叫项岚的女验房师属于后者，因为她并不矜持扭捏，一看就是新时代开放型姑娘。最重要的是，他闻过，她身上没有香水的味道。
是个可塑之才。
男人对不施粉黛的姑娘有种天然的趋往，幻想自己是伟大的艺术家，凭双手就能将小姑娘打造成惊世之作。
调教一个年轻姑娘，是中年渣男晨钟暮鼓的福音。
可他判定错了，项岚并不想打滚，只想让他滚。
一心一意做个大叔不好吗，当什么捕鱼达人！简直不要太Low。
“斩男香，让男人闻了有冲动？你意思是这香水里添加了催情成分，把口服型伟哥改装成喷雾型？女人选香水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要取悦男人？花香款，高级感香水是吧？那意思是不使用这款香水的女士都属于低级趣味的？还有这个留香持续时间长的，香精成分很浓吧，对皮肤有害吧？”
项岚，女子中少有的剑眉星目，眉宇间透着英气。偶施粉黛，也是悦己不悦人。身材高挑，英姿飒爽，闺蜜说她，搁古代是要做女驸马的人。少时人称“项山风”，风风火火走路带风。社会化之后人称“项工”，乃职场内径百里范围唯一性别为女的珍稀物种。理工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系里就十朵金花，其余九朵都去了房产成本岗和设计岗，只有她义无反顾去了一线，还成了全行业第一位高级女验房师。没兴趣考验男人，一心只扑在验房上。母胎单身25年，遇到的却都是傻叉。
柜姐明显接不了招，只得拿眼睛望住叔字辈客户以寻求解围。
渣男点点头，夸赞道：“看看，果然是挑剔水平一流的女验房师啊，我就喜欢你这点！我那套新买的位于后海的大平层，请了三个验房师，都只写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问题，若不是花重金请你，我哪里会明白价格和价值是对等的呢？”言辞之外，透露出自己的资产水平。
项岚心想，要不是老板硬塞过来的任务，我才不接你这单呢！想想又在心底狠狠骂了老板，什么难缠的活儿，都给她！
柜姐赶紧接话，一边顺水推舟夸叔字辈客户，一边切换了推销模式：“美女，您平时一般是用哪款香水呢，我拿相同款给您试用，好吗？”南方城市，讲话从来不看脸，只看性别，是男的都叫帅哥靓仔，女的统统是美女靓妹。
这推销模式不切换还好，切换之后，直接到死路。项岚歪着头，一脸认真地说：“不好意思，我平时不用香水，因为我的工作是流汗型工种，而香水跟汗液混在一起的味道，嗯，像狗尿。”
声音不大但极具杀伤力，霎时惊呆店里对品位有着极度追求的善男信女，当然，还有身边的老渣男。
关于这段粗鄙的厥词，事后项岚是这样和闺蜜说的：在没有希望发展为恋人的男人面前，要尽可能粗鄙一些，断了他的念想。在某种程度上，粗鄙的威力，等同于化学阉割。我说的是阉割掉他的企图和不切实际的荷尔蒙。
闺蜜：惨了，你老是这样，怎么找得到男朋友？
项岚：哪天没准我也能碰上志同道合的恶友，臭味相投，枯木逢春，百废待兴。
这种拒绝男人的方式，着实有些恶趣味。但项岚就是喜欢这个嗜好，并且不打算改掉。这也是导致她母胎单身25载的重要原因。几乎没有一个追求者，能坚持超过半月。凭一己之力单身如此多年，是不可能没有两下子的。
正在胶着之际，店里另一角落传来一个颇有磁性的男声：“你们有没有跟汗液比较搭配的香水？嗯，就是要闻起来臭臭的但融合汗液之后臭臭得正的香水。”
谁说骨骼清奇之人只有她一个？循声望去，只见要买“臭臭得正”香水的是一个十分养眼的年轻男子，也是剑眉星目，轮廓俊朗，身形修长，挺着细直的脖颈，乍看就像一只，嗯，火烈鸟。
“噗！长得好看的小哥哥竟然是这种品位！”一旁的顾客妹纸窃窃私语。
火烈鸟男一脸严肃，看上去好像不太容易被劝说，跟着他的柜姐也是一脸愁容，如同项岚身旁同样犯愁的柜姐。
在柜姐眼里，这俩顾客都不是什么善茬。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大概是都听到彼此的粗鄙之词了，竟还互相点了点头。
嗯，同是恶趣味人没错了。
项岚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听到柜姐对火烈鸟男说：“先生，既然您的香水兑换券已过期，那不如买点别的？”
人间珍禽啊。
送香水失败，当然就没有下一场了。叔字辈渣男放走项岚，内心还在回味她方才在店里说的话。
现在的小姑娘，不那么好骗了。悻悻离开。
项岚甩甩头发，转身去了GIADA。几经挑选，相中一款木炭色大衣，立刻付款。她喜欢这种中性低饱和度的调调以及纯净的剪裁风格。
她才不是老渣男以为的纯净水，品位一窍不通。
新时代都市女子，有能力生存，也有能力买买买。工作强度那么大，一定要犒劳自己。被摧残的精力才能得到匡复。
再去到专柜，买了两只口红。一支是Dior999经典正红，相当于补货，家中那支刚好用完。另一支Chanel154姨妈鼻祖色号，买给那败家娘们陈年老闺蜜。
出来后，她一个人走了会儿。宝安南路的车流汇入深南东路，再向四面八方扩散。三年了，这座城唯一不变的就是速度。
项岚承认，自己当年就是被“深圳速度”这四个字吸引过来的。人类再高等，物种依旧是动物，要奔跑，要热血奔腾。一旦停下，细胞将失去创造功能，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然而这一两年与深圳也是分分合合——入行两年升级为高级验房师，从此被老板派往全国各地“攻城”，接一切难搞的单。
如果说宜居之地为良城，那么所到之处，无一良城。见惯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房屋质量缺陷与欺诈，项岚心中的良城，怕是极难寻到。
陈年老闺蜜电话打进来，兴致勃勃，告知自己又结束了一次相亲，对方是个工厂老板，事业型选手。
忍不住骂人：“王贝，你能有点出息吗？搞男人还要靠熟人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