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叛徒与隐士的纠结

接下来我们来读一下周作文的散文。周作人跟鲁迅是兄弟,在五四时期,文坛曾经以“周氏兄弟”来称呼他们,可见周作人在当时的地位绝不在鲁迅之下,在新文学开创时期,有几位著名的代表人物,鲁迅创作的实绩奠定了新文学的基础,这是大家所公认的。

胡适在新诗尝试这方面居功不容抹杀,虽然不能说是居功至伟,但是他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他主要是在诗学理论上,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要打破古典格律诗的这个形式的束缚,要发展新诗的自由体的一种写作的路子,胡适做了大量的艰苦的探索,当然他诗歌创作的成绩本身并不是很值得称道,但是他的诗应该怎么样写?


《建设的文学革命论》

有什么话,说甚么话;

话怎么说,就怎么说。一一胡适


这一种写实的套路在五四时期曾经被视为金科玉律具有很大的影响。相比较起来,周作人跟他们两位有所不同,胡适是理论影响很大,但是创作成就不高。鲁迅是创作代表了五四文坛的一个高峰,但是他没有系统的文学理论。当然我们讲鲁迅对文学理论问题的理解也非常的丰富深刻,但是他没有系统的一个表述。比较起来,周作人的创作散文方面成就举世公认,而且他在理论方面也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他在五四发表的几篇文章,比如《人的文学》就解决了新文学应该是什么样的文学一个非常关键的理论问题。什么叫新文学?周作人回答的很清楚就是人的文学,就是用人道主义精神来研究人生,记录人生那种文学,这就给新文学实际上指明了一个方向。

他写的一篇短文叫《思想革命》,旗帜鲜明地在五四初期提出了思想革命的口号,打起了反封建思想革命的旗帜,可见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们回过头来讲,周作人早期比如像《思想革命》这样的文章收在《谈虎集》里面,他关于文学批评的一些散文,收集在他的另外一本《谈龙集》,两本散文集在五四时期影响很大。

但是周作人在五四高潮过去以后,他性格当中有别于“叛徒”与“流氓”,他的另外一面“隐士”与“绅士”的特征就表现出来了。当然“流氓”不是我们街头小流氓的意思,他是对封建文化的一种反叛,这一个叛逆者战士的形象,周作人性格当中的双重性,意味着他的创作当中除了早期这种《谈龙集》《谈虎集》,周作人认为是匪气十足这么一种批判性的檄文以外,他还不久就写出了许多清淡的悠闲的这种文章。

像《菱角》《苍蝇》等等,后来他又写出了一本《自己的园地》,他在《自己的园地》当中表明一个态度,那一角园地哪怕种的是青菜、萝卜、苦瓜、地丁等等不起眼的一些东西,但是自己所爱也是心之所至,有一种愉悦心情的功能。他的大量的这些作品就表明周作人在关注社会问题的同时,他的心情趋向于另一个方向,那种隐逸、舒适、宁静,对这种境界的追求,就表现出了跟鲁迅精神发展方向的一种巨大的差异,所以后来兄弟两个分道扬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但是这并不是说周作人的文化修养比鲁迅差得远,那是两种不同的文化修养,明确地讲周作人这种隐士的人生道路,更多的是吸收了古代名士的一些影响。用周作人在《雨天的书》序言当中讲的,他所期望或者说向往的一种生活就是:


在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能够坐在茅屋里面跟几个朋友倾心而谈,喝清茶,聊闲话。


是这么一种把生活当成艺术来享受的一种人生态度。生活跟艺术,艺术跟生活融为在一起,是艺术化的生活,生活化的艺术,这是一种具有很高文化境界,才能够达到的一种人生的趣味。但是他跟战士的情怀离得越来越远,表现这种情怀的周作人的散文,像《故乡的野菜》《北京的茶食》,他把不起眼的野菜茶食都写得趣味盎然娓娓道来,表现出了一种文化的意味。

他另外写过一篇被人所称道的散文叫《乌篷船》,乌篷船是他老家绍兴常用的一种交通工具,比一般的一个人划的小船大一点,里面可以放一张桌子,几个人围着桌子闲谈,喝茶、欣赏两岸的风景。周作人在这个文章当中以通信的形式告诉朋友,你可以到绍兴乡下去郊游,坐这种交通工具非常的舒适,你不要抱着一种匆匆忙忙的去完成某种任务的念头,只要你随着船的移动放眼两岸,欣赏两岸景致的缓慢的变化,跟大自然进行一种精神的交流,他讲这就能够得到半日的休闲,是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

很明显他这么一种写法表达的是,周作人所期望的一种人生境界,跟鲁迅式的在绝望当中要找到一种反抗的出路完全不一样,他是回头沉静在这种艺术化的生活日常当中,来享受到一个文人的雅趣,当然我们不能把这种精神特征跟周作人后来的堕落联系在一起,我们后面会讲周作人他的“下水”当了汉奸有错综复杂的原因,他的早期的这种隐士趣味,从日常生活当中找到一种审美的元素的能力,是反映了从古代中国文人以来,知识分子当中一种比较普遍的精神现象,他不一定走向汉奸的这个最后的结局,这样的文人其实大有人在,它反映出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可以对他进行批判,但是也不能完全抹杀它里面一种很高的文化修养。

举周作人的这个散文的例子是要大家明白,在反封建的这种激情的檄文之外,周作人更多的写了这一种充满情调趣味的平淡的文章。到了三十年代,周作人进一步发展了这个风格,他明确提出文章好的境界是冲淡、平和,周作人这个散文是冲淡、平和当中的一个范本。但是“冲淡”并不是像水那样没有味道,而是像一杯清茶,越品越有一种滋味。“平和”也并不是说没有激情,它仅仅是一种宁静的心情,去体会大千世界的奥秘,去思考人生的一种应有的姿态。但是他肯定不是一个战士的姿态,这一点我们应该以一种历史主义的眼光来看。

当然我们了解了周作人这种精神品质以后,会感觉到他从此以后,那种所谓“双头执政”也就是“绅士”“隐士”与“叛徒”“流氓”两种性格交替存在那么一种处境。这种矛盾的处境,实际上让周作人此后的人生经历了他所体会的那种纠结。从旁人来看,我们也就会觉得周作人有的时候清醒,有的时候糊涂。我们所谓的清醒是他那种犀利的一面,对社会文化一种现象批判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深刻性。我们所谓的糊涂是站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方向,对这种文人的作风,名士的气派,在忙碌当中得一时的雅趣那么一种人生态度的一种批评,说他是糊涂。

当然周作人自己是不承认的,他反而觉得这恰恰是别人很难理解他的一种更高的精神境界。从这里面我们可以感觉到文学作为一个殿堂,里面包含了非常复杂的内容。以跟作家进行精神的交流,未必能认同他的倾向。文学所引起的思考没有一个终极的结论,它的意义是随着读者的心情以及不同时代的一种社会影响,可以让你展开想象的翅膀,你去探索、去理解、去寻找,在这个精神对话当中来丰富我们对人生的认识,不要索求获得一个明确的唯一的答案,否则那就不是审美,而是一种思想的灌输。

吴均·与吴元思书  第三张

無閡急湍,甚箭猛浪。

若奔夾嶂,高山皆生。

高樹負势,競上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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