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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把抱怨环境的心情,转化成上进的力量,才是成功的保证。”
这样一句鼓舞人心的话,似乎应当出现在那些激情满满的地方,才符合情理。就比如说存在于某个创业公司的墙上。
但那一天,当我抬头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它却并没有,而是荒诞地嵌在了某个一般人无法去到的走廊上的镜框里。
那是一个清晨,几道惨白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从镜框旁边的窗户斜射进来,穿过狭长的走廊,再透过黑色铁栅栏,终于可以照到我身上时,我正盘腿坐于用木板拼成的地铺上。
往日给人温暖的阳光并没有给我温暖的感觉。看着这一切,我脑子是清醒的,但没有刻意去想什么,只是任意识在脑海中游荡,
我发现我的意识好像渐渐游出了我的身体之外,成为了一个观察者,有些奇怪的观察着我的身体和所处的地方。之后,我的身体清晰地听到了两个问题,
”你怎么在这儿? 你为什么在这儿?”
顺着照进来地那几缕阳光,我转头看了下身后的同样盘腿坐着的几个男人,有的低着头打瞌睡,有的摇着脑袋念念有词,有的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彼时,正是那个地方早饭后的例行静坐反省时间。我开始努力回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人生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也没有什么是不真实的。”这好像恰好是加缪在《局外人》借男主默尔索之口说过的一句话。
关于默尔索,他是一个看上去有点人情寡淡又有点对生活心不在焉的普通小人物。他平常住在一个叫阿尔及尔的小镇做着一份普通职员的工作,有着一个抠门的老板。
说他人情寡淡,是他对于母亲过世这样的大事件也始终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悲痛。并在安葬母亲后的第二天,就毫无哀伤地去海边游泳晒太阳玩耍,约女友一起看电影上床,生活该如何继续就还是如何继续了。
说他心不在焉,是他对生活的态度永远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老板问他愿不愿意去巴黎设立办公室,他说怎么都行。女友问他要不要结婚,他说怎么都行。
而对他来说,生活中确实似乎没有什么必须去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不必去做的事情。他认为,我们从来不能改变生活,而无论如何,生活都是一样的。
在这个通常意义下的人生里,默尔索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在和同事下馆子时,可以看着邻桌的小女人古怪地吃饭;在楼梯口可以听着邻居老头平日里对他那条不争气的西班牙猎犬骂个不停,在他的狗不小心走丢时又可以看着他心痛不已的表情,也时不时地会被女友追问“到底爱不爱她”这样无聊的问题。 他虽然会对生活中遇到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感到奇怪,但还不至于感到人生有多么的荒谬。
直到一个夏天的周末,他和朋友雷蒙一起去海边游泳,当天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错位了,让他在偶然间意外地用一把手枪误杀了一个恰好来寻雷蒙报复的阿拉伯人,从而锒铛入狱。
然后,生活的一切就全都不一样了。他内心对自己这样说道,
”我知道我打破了一天的平衡,打破了海滩上不寻常的宁静,而在这宁静的海滩上,我曾是幸福的。
于是,我又对准那具了无生气的肉体开了四枪,子弹打进去,也看不出什么来。而这四枪,就像是我在苦难之门上,急促地叩了四下。”
他所说的叩响了苦难之门,应该是他对生命意义的追寻之门。
对我们每个人来说,对于生命意义的追问确实会是一条苦难之旅。只是,不同的人对“苦难”往往会有完全不同的理解。而且,对于生命意义的追问一般也是在一些特殊的意外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对于默尔索而言,对人生意义的追问是随着那一天的那几声枪响而开启,除了叩响世间法院对他的审判之门外,也应该是叩响了他对生命意义地追寻之门。而苦难则是来自他忽然间发现了人生是荒谬和无意义的。
最终驱使他发现人生荒谬的,并不是来自往昔生活中他所遇到的各种奇怪,而是来自他入狱之后受到法官和陪审团一连串荒诞而无意义的审判。
原本他认为自己只是意外的误杀,最多被判个几年。不料他发现,法官和陪审团竟然没有去调查这件意外杀人案的本身,而是通过对自己过去一些偶然发生事情的证据收集,如为过世母亲守灵夜时抽烟和喝牛奶咖啡,母亲葬礼后的第二天去游泳,看电影,搞男女关系等诸如此类的小事情,并把这些小事和他的杀人事件关联起来,最终把他虚构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并是蓄意有预谋杀人的罪犯。
此时的人生好像给他开了一次巨大的黑色玩笑,就像昆汀电影里常用的那一类玩笑。在《低俗小说》里 可怜的文森特在一次杀人任务完成后回家上厕所,为了方便就把枪随手放在了厨房间的桌上,但当他方便完后准备愉快地从卫生间拉开门出来时的瞬间,却发现另一个杀手正拿着他自己留在桌上的枪,原本自己用来杀人的黑洞洞的枪口现在正对着他的胸膛。
我猜,在默尔索发现人生荒谬的那一刻,应该是和从洗手间出来的文森特一样感到无助和绝望的。
但在面对法院荒谬审判时的无助和绝望,倒并没有让默尔索表现得很怂。这不是他想干出什么大事,我们也不必把他理解成什么英雄还是懦夫。其实,只是他看淸了这样的荒谬之后,就不屑再去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于是就简单地拒绝了。他拒绝和这个世界再做无意义的游戏。
当然,这样做的后果是严重的,法院最终判决了他的死刑。
在最后的临刑前,他甚至进一步拒绝了神父给他的祷告。这并不是出于他的勇气,让他战胜了对于荒谬的绝望。而是出于他原本对人生的无所为,成就了他作为生活之上的观察者,让他的心灵在那一刻超越了他的躯体。而在他内心对人生的无意义和虚无发现后,也让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在我所度过的整个荒诞的人生中,从我未来的深处,一股昏暗的气息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向我扑过来,这股气息一路袭来,使别人向我的建议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差别,未来的岁月并不比我已经过去的岁月更加真实。“
虽然说这是默尔索悲伤的独白,但却绝不是加缪对人生悲观的结论。
加缪在《局外人》的伟大之处,不仅是他通过默尔索说出了人生的荒诞和虚无,其实也更在于他让默尔索传达出 了"承认生命的荒诞绝不是人生的终点,而只是一个开始"这样的建设性观点。
所以,在故事的结尾,他也还是安排默尔索在一个面对充满启示与星斗的夜晚,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温柔的冷漠敞开了胸怀。
几天之后,当我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两边的路灯在夜幕里刚刚亮起。黄色的灯光照在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路面上投射出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的影子,来来往往的汽车也都打开了各自的车灯,晃动着在车边穿行的助动车和自行车,忽明忽暗地穿梭在夜色和光影中,偶尔也夹杂着几声电动喇叭声,提醒着别人不要忽视了它的存在。
我静静地站了几分钟,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同样感受到了默尔索的感受。当下的一切是真实的,也是不真实的。而过去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和未来岁月里将要发生的,未必会比现在更加真实,也未必会更加不真实。
在这样一个令人疯狂的世界,苦难和欢乐,黑暗和希望,生存和死亡,以及一切爱恨情仇,不都是在荒诞中每天上演吗?
与默尔索相比,在发现了人生的那些荒诞之后,他选择将人生还原回生命的初始设置,我还不至于。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我肤浅了。
而未来,对于这个世界的继续认识,即使我的认知系统中已经加载更新了“人生荒诞“这样的一个补丁文件,也可能还是肤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