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十一月,我常常认为,十一月的颜色应该是白色,圣洁,无暇,如雪般纯净,甚至空空。
我慌了三天三夜,机械地在一片白色里挣扎,终于向手术室走去。
身后的门还没有合上的时候,挤满了我亲人的脸,爱人最高,他的眼睛在别人的头顶上。我不敢回头,只把一只手挥在身后。所有的眼睛湿湿地在我的眼睛里,被我不能流淌的泪水浸泡得滚烫。他笑着,那眼神亲吻了我包在消毒帽里的敏感。
坐在蓝色的椅子上,想着外面白色的长廊,想着我的亲人那句“不怕的”,想着我们。浑身兀自颤抖,却不敢开启泪的闸门。试着想我能想起的人和事,跳出来的熟悉与陌生。心里低诵了一句“大慈大悲的菩萨”,竟是连续无数次吞咽与喘息。
爱人被叫进来,从我前面走过去,他没有停下脚步,我们一直对望着,其实我好想拥抱他。他在和麻醉师交流,留给我的是留恋的背影。再次从我面前离去,我努力地挣扎着眼泪,他一直眨着眼睛。我像雕像吧我想,僵直地看着他,眼球随着他消失在门后。
手术室的长廊除了白就是蓝,竟然拐来拐去,踏着蓝色的标记,大脑一片白。
我看了一眼那床,其实想到了死。
说是空空是对的,除去衣物空空,心也空空。我空空地躺在那狭长的床上,心里再一次低诵“大慈大悲”,所有人都只是露着眼睛,反复确认我自己都陌生的名字。我看着那无影灯,不是想象的样子,在一个大夫夸了我年轻的话语里,我忽然升到了空中。
芦苇荡啊芦花摇曳,像漫天飞舞的雪,洁白似羽毛,随着风的我,裹着芦花飘进那无边无际的深处。这是梦吗?两天后证实,这是我失忆的幻想。被麻药迷失的大脑,凭着别人的描述来拼凑虚空的画面。
“我做了一个梦。”
“芦苇荡,好美呀!”
这是我半醒时的两句话,两句令医生护士包括我的亲人,面面相觑的话。
“我奔跑在芦苇荡里,我不想回来……”这句话是在监护室里。
我不曾有一丝记忆,看起来感官和大脑短暂分离了。我想,我若是冒出那句我写的诗“未老芦花雪满头,无霜枫叶怎争秋”会如何呢?
在白色里熬着疼痛,眼泪一次次模糊着大脑的空。推出监护室时,爱人随着床移动,我晕着,他的眼睛。他一直摸着我的头,我却一直咽着眼泪。
我该是庆幸所有的一切,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是幸运。因为疼痛忘记了感恩,感恩无法形容的命运。隔着网络的爱无声传递在屏幕上,安慰与鼓励,同样感动着泪水,在一个个难挨的夜里支撑着我的脆弱。让我哭泣的时候充满力量,让我痛苦时憧憬希望。
深夜里,我独自走在楼道里,踉跄地对抗疼痛,每个门里发出的呻吟,都是对生命竭力的渴求。
护士站的钟,寂寞而无情地走着。
我站在拐角,惊喜地看着这冷酷的白色世界里,白衣天使为生命堆砌的一抹绿色。刹那间我再次庆幸,庆幸我还是我,庆幸我还有你,庆幸越来越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