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一阵嗡嗡声吵醒。是夜店的鼓风机,像快耗光最后一口气,沉重缓慢地转动。他躺在夜店的后巷,旁边是垃圾桶,里面发酵的食物发出腐臭味,残留的酒精散发着酸味,还有哪个醉鬼的呕吐物顺着垃圾桶边缘流下来,就在他的头边。
难道他也喝醉了,所以才躺在这里?不,他想起来了,他是被人揍的。他现在感觉到了,鼓风机的嗡嗡声仿佛放射到了他的头里,脸热辣辣的,胸腔吸一口气就一阵锐痛。大脸猫的手下一踢,他飞起来头撞在了垃圾桶,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大脸猫将脚踩在他胸口,一用力,他觉得胸腔所有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大脸猫朝他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三日内把钱还钱,否则要你的命。
大概是凌晨四五点吧,这个城市像死了一样的时刻,连夜店都漆黑一团,杳无声息,只有鬼魂在游荡。他挣扎地爬起来,直走到了天亮,走回了家。
开门前,他心里竟抱一丝希望。随后,他摇摇头,把那个希望甩开。她果然没在。她已经离他而去,怎么会回来。
她走了,留下了佩奇。她叫他佩奇,于是他送给了她一只佩奇,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是他们的定情物。
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佩奇。那是一只特别的佩奇,蓝色的,永远萌萌的表情。她说要他做她永远的佩奇,因为她喜欢他的萌。
可是他的萌再也留不住她了。他已经让她彻底的失望,彻底的伤心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哪里还有萌?这是一张罪恶的脸,一张赌棍的脸,一张输光一切的loser的脸!他失声痛哭,哭声在卫生间里空荡荡地回响,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是多么愚蠢,一步步走入了大脸猫的陷阱,输掉了他和她拼了七年才攒下的几十万准备首付的钱。他去求大脸猫,可是油盐不进的大脸猫怎么可能有所动?大脸猫哈哈大笑问他的手下,他脑子出了问题,盘它!于是一群人一拥而上。
就在几个星期前的新年前夜,他和她还互相问2019你最最最想做的一件事。他们双手紧扣,含笑地深情对视,默默地回答了对方。他们2019年最最最想做的事就是买房,结婚。他们攒的钱离首付还差一点。
这是为什么他去赌了。他脑子搭错了筋,被轻易的小赢引入了陷阱,最后就像《活着》里面的老头,赢红了眼,打走了来找他的她,押上了他们的首付,却输得精光。
《活着》是他最爱的作品。他的梦想就是自己能写出《活着》这样的作品。她曾经相信他的天赋,相信他能成为伟大的作家。然而,作品没有写出来,他却活成了《活着》里面的人。
不!他不能去还钱!他不能像《活着》里面的老头那样挑着铜钱去庄家那里,然后......让她一无所有地活着。他打定了主意。
他漱了口,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去了银行。他把所有的钱转到了她的账户。出了银行,他觉得太阳照在身上很安然。他微笑地觉得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美丽。他拐进了一家私人药店,出来时手里捏着一瓶安眠药。
醒来时,他在医院,枕边放了那个蓝色的佩奇。是她来过了,他喜悦无比!可是没有她的身影。他看见了床头柜上的信。她去大脸猫那里还了债,走了。她说她不会再见他,请他不要再找她。回到家,他发现她留在家里的五万块钱。他打她的手机,已停机。他找了一切可能找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去了南方,做搬运工,做快递员,做服务员。他不和任何人交往,也再也不提笔。他像个死人一样地活着。
他下完工,回到自己的群居的单间,看着佩奇。他刻意不回忆过去,可过去却挥之不去。他借酒浇愁,酒意中诗性大发。这首传到了网上的诗竟被某著名诗刊赏识,发表了。他忽然相信这是上天的启示。也许他成名时就能让她看到他找到他。
他重新提笔,以佩奇为笔名,写他底层的生活,写他曾经的梦,竟每写必发表。回忆起往事,他的一部自传体小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成为了著名的新生代作家。新书发布会,签名售书,媒体采访,所有抛头露面的事他都积极地去做,可是他没有等到他期待的她的露面。
过年了,他回到了他阔别的家乡。家乡的作协安排了一些会见。他忽然注意到在场的一位女作家的耳钉图案和那只蓝色的佩奇相似。他激动地问女作家哪里买的耳环。女作家告诉他是当地一位设计师的店,店名叫青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他写给她的第一首情诗,也是他小说的名字。
他不顾正在进行的会见,冲出门去,找到了那爿店。他颤抖地推开玻璃门进去。里面的女子背对着他坐着,耳垂上也是蓝色的佩奇耳钉。听到声音,女子转过身来。正是她!他激动地扑向前去,女子却掩面转过去。他碰到的是女子坐着的轮椅的金属椅背。他懵了,把轮椅转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她听夜店的人说他被大脸猫打得很严重,来他家里看他,发现他自尽。把他送到医院后,她去找大脸猫,还了一部分钱,又签字画押承担了剩余的债务。她去夜店兼职跳舞,不小心摔下舞台,坐上了轮椅。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后,她来到了他的家乡开了这爿首饰店,自己设计制作首饰卖。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