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中国day30/31:双江县——临沧市——云县

双江县有两个特别之处,一则它是全国名字最长的少数民族自治县,全称是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二则他还是全国唯一一个由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四个自治民族组成的自治县,同时它还是世界茶树起源地中心之一。因为处在北回归线上,它还是太阳转身,两洋分水的十字路口。在它的境内生活着23种少数民族。因为“澜沧江纵流于东,小黑江横亘于南”,故而得名“双江”。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些信息并没有多少用处,我所能感受到的只不过是我眼睛所能看到的,这世界再美,再辽阔,如果我不能感受到那美和辽阔,那么这美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旅行手册上的几行熟悉的字迹而已。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对于一个经常旅行的人而言,目的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同样的风景,不同的心境,所获得的美和感悟也自是不同,有时候并不是这世界不够美丽,而是我们柔软的内心缺乏对美的感知。

清晨的雨还在断断续续的下着,空气冰冷,草木湿漉漉的,显得特别可爱,天空阴郁,黑色的云像是被打翻了墨水瓶。我收拾好行囊,又要出发了。雨并不大,却使内心变得失落,好像这淋在身上的雨也淋湿了内心里某些火焰。我露营的地方离市区还有些距离,骑车走在清晨里,两边的农田整齐划一,田埂都是用砖和水泥砌成的,一条条笔直纤细,像是一张张轻薄的剪纸,新栽的秧苗在慢慢返青,农民低头在田中,像一只只不会飞翔的鹭。我并没有进入县城,从外围的镇上绕过,同时在镇上买了食物和水,吃了碗米线。这一路走来馒头和米线几乎是我的主要食物。

出城之后,道路依旧沿着小黑江,江水渐渐增加了些绿色,只是这绿依旧隐藏着浑浊的底色。风景有些单一,目之所见,皆是荒凉的山谷,一如昨日。当走尽河谷,过了勐库镇,开始翻阅漫长的上坡的时候,雨丝稠密了起来,千山万谷都被着浓密雨丝所笼罩着,雾气从山谷升起,前途往来车辆却很频繁,路边尽是些茶厂。为了不使衣物打湿,我只能在路边寻找躲雨的地方。好在这里路边的村落里都有候车亭。坐在亭子里等着雨停,时间一久,寒气袭人,一种冷从内而外,在全身游走,仿佛这冷不是因为雨,而是来自内心。从绑缚好的行李中取出衣服过于麻烦,当雨稍微小些,我不再等待,推着车子走进雨中,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冷冷的,能够让人变得清新,仿佛可以透过时间的迷雾,看清生活遥远的真谛。

路上车辆川流不息,飞转的轮组带动马路上的积水飞溅而来,像一场大雾落在我的脸上,有些 大卡车的排气筒在右边,每每从我身边经过,一股热浪喷出,几乎把我吹倒,那些飞驰的大卡车总是和我擦肩而过,特别是当我和对向的大卡车并行的时候,我身后的大卡车直接从后方穿过,紧贴着摇摇晃晃的我,这时,我便恨起这些司机了。路边依旧长满野樱桃树,在雨中那红红的野樱桃被雨水包裹着,晶莹剔透,更显可爱诱人,只是味道中的苦让人望而生畏。却有许多当地人停下车子在路边采摘,并且有人告诉我这是很好的水果,她说着就扯一把放进口中,我看着都不自觉的口中发苦。也许是当地人的味觉比较强大吧,记得有次我在一个摊位上想买些水果,看到青色的李子,以为是青脆李,便去问价格,卖水果的大姐直接说这个太酸,你吃不来。那些路边屋舍前的桑葚结满果子,红紫相间,在雨中十分美丽。只是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桑葚的个头很大,色泽很美,汁液也很充足,只是甜味太淡,又缺乏香味,不过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停下车子摘上几粒,或许虽然它味道一般,营养却是相同的。

当雨停了,雾气淡了,远山显露出隐约的轮廓,世界充满着神秘感,那些颓丧的河谷风光消失了,呈现在眼前的是湿漉漉的浓密森林,雨洗过的绿仿佛是流动的,纯粹又干净。一辆中型箱货车冲出了公路,越过路边的堑沟,后轮卡在了沟里。司机很年轻,在路上放警示牌,小小的意外似乎并没有使他沮丧,见到我后还笑着和我闲聊。快到山的垭口的时候,我的车胎漏气了,好在这里有个服务区,我走进服务区去把车胎补好,雨也停了,只是空气里湿气依旧很重。山谷丛林景色宜人,而天色渐晚,我也无心赏景,只是继续赶路,熬过了二三十公里的上坡,终于迎来了十多公里的下坡。漫长的下坡路上,我风驰电掣的骑着车子,天色渐晚,加上路边树木浓密,阴暗的投影笼盖着我的世界,到达博尚镇的时候,迎来了黄昏。此时离临沧市尚有二十多公里,好在一路下坡,我在机场路口吃了碗炒饭便继续前行。有时候我喜欢在黄昏骑车,在昏黄低沉的环境里,我似乎更有力气,当黑夜笼罩下来,内心的惊慌渐渐转化为一种激动之情时,仿佛我的双腿也充满了力量,白天的萎靡不振一扫而光,此刻我像个冲锋在温泉关隘口的斯巴达勇士,孔武有力的和我的黑夜战斗着。

天空越来越黑,道路旁的树影完全融入昏黑的世界,我也不想再赶路了,赶到临沧也毫无意义,我又不住酒店,便开始减速,留意路边的村舍寻找露营地。在通往一个叫做孔雀园景区的路口,有三间废弃的石屋,只是那石屋旧被抛弃,室内有些阴森潮湿,我便又继续前进,还没有走出一百米,在路下的河边有一大片空地,空地里有一排彩钢房,门都开着,没有人迹,于是我来到这里查看,全是空屋子,室内干净,空无一物。我便决定在此安歇一晚。找了间最干净的屋子,把车子推进去,然后找水洗脚,这个僻静去处,洗漱的水是找不到了,能够找到水洗脚便是幸运。

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有水流出的水管,屋子背后有条河,被浓密的灌木遮盖着,无法靠近,向前走了许久,终于有个平缓处可以靠近,然而,河边是深深的沙子,刚接近河流,脚就已经陷入沙中。河水浑浊,湍急,不知深浅,河岸不知名的鸟儿惊叫在夜幕的寂静中。我只好沮丧的退回来,本来脚只是脏,现在又沾满了泥沙,忒丧气。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在一片废弃的石头堆中找到了个水坑,这里聚集着白天的雨水,足以洗脚,我便坐在石头上把腿脚洗净,回到屋子里搭起帐篷。虽然远近并无人家,然而夜晚也不安静,因为马路上总有些赶夜路的车子经过。雨后的夜晚出奇的冷,我裹着睡袋,依旧有种冷气丝丝缕缕的在身上游走,这种冷是非常奇特的感受,或许只有在野外的寒冷中露宿过的人才能理解,那种冷似有似无,盘踞在身上,冷的不够真实,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冷,就像是失眠时抓不住睡意一样,这种冷也无法真正捕捉到。我也有些懒,就任凭它冷着,不愿起来添加衣服,有时我还挺享受这种冷的。

一夜的寒冷感受之后,我有些萎靡不振,清晨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发觉,到了中午便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头也有点痛,鼻子似乎也不怎么通透了。清晨起床依旧是收拾行李,没水洗漱,只能先出发,然后寻找加油站,再去洗漱一番。沿着公路不久便进入了临沧市,市区是同样的市区,没有什么值得书写的,同样的街道,同样的行人,同样的生活,也是同样的命运。城市只不过是一个无限复制的堡垒,给人们提供着安全感和食物,也限制着他们的自由。所有的城市,无论一线还是四五线,或者那些超级国际大都市,本质上是一样的,即是人类文明进化的产物,同时也保留着人类原始野性里的肮脏。这里繁荣和颓败共存,笑声和哭泣同在,富足和饥饿也许只隔着几条街,灯红酒绿中隐藏着黑暗污浊,歌舞升平中又有满目狼藉。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哭泣,有人欢笑,有人死亡,有人诞生,有人是捕食者,有人是猎物。这就是一个游戏,荒诞的成人游戏。

我在尚未抵达城市繁华的中心时,便停留在贴近城市的一个小镇上吃过早饭,吃饭前的洗漱是在饭店门前的水龙头下进行的,漫长的骑行会让人变得越发随意,骨子里的矜持慢慢消失,不再在乎什么举止礼仪,也不再在乎别人的目光,人变得更坦荡了。

在元阳偶遇的那个大哥又发来信息,他现在只和我隔着一天的行程,却说双河县还在下雨,而我所在的临沧却是阳光普照。只隔着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真应了那句话:“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出了城后,天气炎热,马路上车流湍急,尘土飞扬,总感觉鼻子干干的,仿佛整条路上的灰尘都被我吸进了鼻腔内。元阳县遇到的兰大哥也是有趣,我们本是萍水相逢,只不过恰巧同在元阳县的一处公园长亭里露宿一晚,我甚至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哪天晚上聊天的时候,他问我怎么走,他可能沿着我的轨迹,我也没放在心上,第二天,天下着雨,等我收拾完一切走出帐篷,他已经不在亭子里了,我也没在意,就收拾好行李,冒着绵绵不绝的雨水,向着红河县而来,虽然留了电话,但是并没有想过以后还会有联系。但是此后,他便经常给我发短信,告诉我前面的路有多少上坡,多少下坡,这些信息还极准确,他说这条路他走过了好多次。

如果他不是刚刚走过这条路,那么他的记忆却是好的惊人。不过回头一想,也许并不是他记忆惊人,而是他的生活简单,甚至连智能手机都没有,接受的外界信息太少,所以才能清楚的记得这些上坡下坡。而我们的记忆已经被每天接受的杂乱信息所摧毁,变得遗忘。我的大脑就像是临街的垃圾桶,每天每时每刻每个经过的人都会随手丢弃些垃圾进去,使之变得脏乱至极,以至于使一切都变得混混沌沌,粘粘糊糊的粘在了一起,没有一处是干净清晰的。在这个时代,我们不仅要忍受着环境污染,噪音污染,空气污染,甚至是核污染的危害,还要承受着信息污染的毒害。那些随处可见的工作、生活、广告、视频、鸡汤、甚至是影视作品,无不在污染着我们,使我们的大脑一天天超负荷运转,最终走向抑郁、分裂等各种精神疾病的深渊。如果人的大脑能够设定屏蔽功能就好了,那样这个世界或许会更加清静更加美好。万事不关心,也许就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在元阳一别之后,兰大哥一直在我身后,后来他说他把那辆小黄车丢了,新买了一辆自行车,打算追上我请我吃顿饭。这许多天来,我们一直相隔着一天的路程。其实我有些疑惑,在他漫长的七年旅行中,一定遇到过许多人,而我身上又有着怎样的不同之处,让他想要结识呢?

出了临沧市一路平缓的下坡,阳光炙热,走着走着,我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萎靡不振,首先是困顿,想要睡觉,眼睛迷茫,没有精气神,头有些昏昏沉沉,带着沉闷的痛感,鼻子不通,像是受了风寒。在这个敏感的时代,孤身一人的旅人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感冒了,因为疫情所造成的人心惶惶,必然使寻常的感冒也变得复杂,我可不想被隔离,核酸检测。但是事到如今也无计可施,只能强打精神继续前进。到达蚂蚁堆乡的时候,我买了些水果,又准备了些包子,天气愈发炎热沉闷,马路上的尘土仿佛都停滞在了闷热的空气中,周遭的景色都被阳光赋予了灰蒙蒙的色泽。

道路依旧缓慢的下行,沿着南汀河,河水依旧浑浊,这里并没有美丽的景色,只有对意志进行着折磨的考验,我必须战胜这种考验,咬牙坚持。过了头道水乡,然后是羊头岩,我在羊头岩服务区的树荫下找张凳子坐下休息,拿出电脑本想写些什么,但是脑子浑浊沉闷,只能放弃,趴在一张桌子上休息。不知道休息了多久,等旁边饭店里吃饭的人都散去,我也起身离开,过了羊头岩隧道,便是漫长的十六公里上坡。开始我推着单车,后来觉得推着单车比骑车更累, 就开始慢慢骑行。走着走着,我的精力渐渐恢复。十六公里的上坡我不记得走了多久,也许是两个小时,然后便是十一公里的下坡,下坡依旧轻松刺激,道路两边空阔的山丘上种植着核桃树,红色的土壤,绿色的核桃树,以及远山山坡上的零星建筑,这一切又滋生了一种静谧祥和之美。

十一公里的急弯下坡之后,几公里的缓慢下坡带我抵达了云县,澜沧江的一条支流流过云县的市区,河水墨绿,只是飘满枯枝败叶。这座城市几年前才被摘取贫困县的帽子,县城不大,沿着这条分岔的河流,我沿着滨河道路行走,想要找一处合适的宿营地,我所谓的合适一般是要贴近公厕,有水有电又有屋瓦亭台遮身,这里的公厕有插板,只是附近没有亭子,有些亭子里却是石桌石凳。走到滨河公园对面,这时方才七点,落日透过乌云散发出金色的光芒照在河水上,河上古朴的桥梁在落日余晖里极美极静。

我找了许久,既需要有充电的地方,又想找个洗澡的地方,最后沿着河流两岸转了一圈,也没有满意的地方,最后决定找个旅馆住,热水洗漱一番,或许可以使昨夜的风寒自行痊愈。好在这样的小县城旅馆很多,也很便宜,我甚至找了个二十多块钱的小家庭旅馆,房间还算宽敞,床铺也还干净整洁。重要的是有热水可以洗澡,这才是关键。

出行已经一个多月了,我还没能走出云南,这些翻山越岭的旅途使我的进程缓慢,曾经一个月的时间,我骑着单车,从新疆的星星峡两次翻越天山,跨过塔克拉玛干沙漠骑到了叶城县,如今一个月了,我还在云南,可见这些山峦丘壑是多么难以翻越。道路依旧漫长,前途渺茫的流浪人还要继续漫长的流浪,我那迷雾覆盖的未来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有时我真想去看看未来的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好也罢,不好也罢,如果能够提前预知,也许会让我提前听天由命,做一个不再抗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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