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焦虑（一）

死亡为人生定下了基调

题记：死亡似乎远在天边，却又近若咫尺。

宝贝，这个话题太沉重，对每个人都是如此。我曾无数次的想提起，又无数次放下…总觉不敢碰、不敢思、不敢说、不敢写。

从宏观层面说，人生里除了生死，其他事都不足挂齿。每个人都将从生命的喜悦终归坟墓，这是人类的宿命，是不可逆转的规律，因而人才惧怕死亡，对它噤若寒蝉、视而不见，总以为否定、逃避它，就能摆脱它，可其实死亡的阴影从未离开过，它自我们儿时便萦绕在心间，远比人们意识到的要早。

妈妈第一次感受死亡是在6、7岁，那时妈妈的四爷去世了，四爷一生未婚、无儿无女，于是外公的爸爸就把外公过继给了四爷，外公是四爷养大的，于是在我心里，四爷就是亲爷爷。时间冲淡了记忆，模糊了四爷的轮廓，但妈妈仍然记得小时候一回乡下，四爷总把妈妈抱在怀里咯咯的笑，总会把省下来的鸡蛋留给妈妈吃，而他只是望着我傻傻的笑，神情很满足。突然有一天，四爷死了。我随着你外公外婆到乡下奔丧，其实这并不是妈妈第一次参加葬礼，但不知怎的，我却哭的不可自拔。每次哀乐一响起，那眼泪就像泄了闸的洪水，拦也拦不住。葬礼结束了，我的眼泪却没有休止，一连好多年，只要一听到哀乐，我的眼泪就莫名的条件反射似的止不住的往下掉。

妈妈是幸运的，此后在几乎20年的生命历程里没有再经历至亲的丧失。死亡渐渐变成一种抽象的符号，它出现在电影里、电视里、书本里、生活里，每一次听闻别人的丧失，总不免感叹唏嘘，但死亡的形象对我来说仍然很模糊。即使对死亡的恐惧总在心底隐隐作祟，偶尔引起一阵焦虑不安，但我确信：死亡一定有着某种仪式化的预告，而我在经历过预告的洗礼后，就能坦然的面对和接受它。

那是一天清晨，我仍在呼呼大睡，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叫醒。爸爸打来电话说：你赶紧回来！你姥爷不行了！”。我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头皮一麻，说：“什么？”爸爸又急促的回了一遍：“你赶紧回来！你姥爷不行了！”。这是恶作剧吗？这是玩笑吗？这是做梦吗？我的身体从头麻到脚，心底像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水伴着泪水汩汩的涌出。“怎么可能？你逗我吧？上周六我刚回家看过他，他还好好的，身体好的很，他还在做晚饭，还在跟邻居夸我孝顺，我给他买的听戏机还没送到他手里，今天才周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妈妈不知道是怎么哭着刷完牙，不知道怎么坐上的车，不知道在车上想了什么、做了什么，车上的那两个多小时长的像一个世纪。看到巷口的花圈我开始飙泪。我知道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来不及跟他道别，来不及让他看到我给他新买的唱戏机。

原来，这就是死亡：出其不意、晴天霹雳。它绝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预告就降临了，不留任何余地，让你没有丝毫防备。

时至今日，两年过去了，我仍然没有勇气打开那台没开封的唱戏机，我故意把它遗忘在桌上的一角，若哪天不小心看到它一眼，我也会快速的将视线移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害怕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害怕电话那头的吞吞吐吐，我害怕一不留神，死亡之神又再次靠近我。

但是宝贝，生活仍要继续，逝者已逝，生者坚强。人们都说时间是疗愈一切伤痛的良药。是的，时间稀释了痛苦，让人们从刚失去的撕心裂肺到凭吊时的温柔怀念，这中间固然不易，但绝大多数人都能平稳度过。妈妈在老太刚去世时，每天以泪洗面，什么都做不了，那没开封的唱戏机成了我心底永远的遗憾，只要一想起这个，心里就撕心裂肺的疼。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我开始怀念起以往和老太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内心虽有酸楚，但更多的是感激和温暖。但还是会在某个黄昏、某段路上，看到和老太形神相似的老人而不禁泪眼婆娑。

老太在妈妈的梦里以各色的形象出现过，他先是出现在妈妈儿时的画面中，那时他还很年轻，和姥姥坐在厨房门口摘菜，面容鲜活的仿佛他从未离开过。接着，他时而在梦中温柔和煦的和我聊天，时而又一脸铁青埋怨的瞪着我。半年前，老太再次出现在妈妈梦中，仍然是你玩耍过的那个老院子，仍然是翻修前的那个老厨房，妈妈站在厨房里，看到老太站在刚入大门口的院子里，他披着一层金色的光，温柔的望着我，嘴角带着满满的笑容。我看到他，立即湿了眼眶，怕他离开，急忙伸手去拉他，却发现我们被一层玻璃阻隔着，推也推不动，出也出不去。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老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我无法触摸到的世界。于是我一边哭着一边对着他喊：“姥爷，一切会过去吗？”老太温柔而笃定的告诉我：“会的，一切痛苦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好的。放心吧！”我望着老太眼泪不停的流，从梦里流到梦外，直到醒来时还在不停的抽泣，但是心里却暖暖的，很有力量，就像提着一块大石头走了很久终于落了地。

宝贝，生活就是这样，我们可能会突然遭遇变故，我们会无法接受现实、痛不欲生，但无论我们多么痛苦，时间不会停止、社会仍在运转、生活还要继续，擦干眼泪，我们仍然要上路。在未来的某天，我也将会离开你，或许是有预告的，或许是突然的，这我们都无法选择，我们能选择的只能是过好当下，尽情享受每一天，让生命里少一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