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开着自己的别克商务车送高玫回酒店。比尔拍着车窗吩咐老陈：“好好开车，把玫安全送回去。”
比尔的司机追过来，把老板扶稳了，拽回自己的车。比尔和老陈的车型颜色都一样，比尔今天喝高了，分不清哪辆是自己的。
老陈开车很稳，车辆无声地滑行着，汇入路上的车流。高玫觉得稍微放松了一点，随便选了个夜间音乐节目，把座椅往后调了15度。
“累吗？” 老陈看她一眼，面光中有一丝丝关切。“你不打算歇歇吗？”
“怎么个歇法？我倒是想歇着，谁养我？” 高玫觉得这样回答会引起误会，又加一句 “我不靠人养，别误会。”
“没别的意思。随便聊聊天，你就不能放松点儿。你看看你这满脸紧张，还是拿我当外人。我觉得你一直这样跑，不是长久之计。想不想换个轻松点儿的位置，譬如采购经理什么的？” 老陈解释。
高玫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望。“销售转行做采购？这个跨度太大了吧？”
“很多主机厂缺少够格的采购经理。你是工程师出身，英语好，又有配套厂的销售经验，肯定有主机厂感兴趣。要我给你介绍吗？” 老陈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省省吧，猎头我自己有，想换位置我早换了。这家公司做熟了，老板同事还都行，暂时不想动。” 高玫顿一顿，“哪里不辛苦？换来换去都差不多。”
“那当我没说。你如果有意向，随时联系我。”
高玫不明白，老陈这是要改行当猎头不成，为什么这么热心建议她换工作呢？上次他要求高玫“考虑考虑他这个人”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让高玫觉得特别没劲。这次老陈学乖了，压根儿没提私事。
不提就不提。高玫原本想侧面问问他的离婚进程，临时决定不问，免得老陈自我感觉良好，真以为自己对他多有意思似的。
到了酒店门口，高玫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老陈转过脸来问，“不请我喝杯咖啡吗？”
高玫正准备往酒店转门方向走，听见这句话，回头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在酒店请你喝过咖啡？”
老陈的商务车蔫头耷脑、无声无息地滑走了，高玫挥挥手告别。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神气活现的老陈吃瘪，就是让高玫心情愉悦。
主机厂之行，算是收获很大，这是比尔在总结会议上说的。
苏泽聚精会神地听了半天，没听出收获在哪里。比尔和唐副总一起喝高了，两人发现共同的爱好是高尔夫球，准备下个周末一起打。这算哪门子收获？
钱多了总得有地方烧烧，估计两人都买了高尔夫会员俱乐部的会员。这是唯一让苏泽高兴的地方。如此一来，他俩的私人聚会活动，就不用走公司的费用账目。不然内部审计人员来查账的话，没法儿解释。最近亚太区内部审计抽查很多，上海工厂财务部处处提防，生怕被抓住过错。
比尔做事情一向敞亮。这次出差回来，他二话不说，交待杰西卡把所有的酒水账单撤下来，由他私人支付。公司有明确的报销政策，酒水不给报销。没有为什么，这个政策是从北美抄作业抄来的，中国区只是照章办事。
比尔的前任对此事不放在心上，出去见客户的时候酒照喝，舞照跳。
几年前内部审计的时候，审计人员改变了抽样程序，总经理的报销单百分之百检查，而不抽样。
那些天，审计师们的小会议室里炸了窝：“天哪！鸡尾酒，违规！天哪，桌面舞是什么？少儿不宜？重大违规！”
那次审计的直接后果就是，比尔的前任提前结束任期，回美国后提前退休了。据说北美给他找了个闲职，但他没脸去，走到哪里都有人提起“桌面舞”账单的事情。
他这点丢人的往事弄得沸沸扬扬，充分证明了一点：互联网时代，原本没有秘密可言。
比尔上任的第一天，就把他老婆请来工厂亮相，逢人就介绍：“我老婆，以前是底特律的八级经理，我的直属上司。现在还是我的直属上司，家里的。”
这招儿好使得很，从来没有不长眼的莺莺燕燕往比尔的办公桌上飞。
不仅如此，后来在各种会议上，比尔多次强调，“出差在外，什么是正当娱乐？跟客户吃完饭，回酒店房间看国家地理栏目，就是正当娱乐。”
苏泽经常觉得，有比尔这样的老板，真是三生有幸。如果是比尔的前任在这里，他恐怕熬不过试用期，光看前总经理那些破账单就能气死。
苏泽试着打断比尔，“那这次有没有竞争对手的消息？他们什么来头？样品过关吗？”
比尔拍拍自己浑厚的胸膛，“这些事情，包在老比尔身上。会议室里套不出来的机密，要去酒桌上套；瞧见没有，黑啤加威士忌都没有放倒我，我简直就是做销售的天才。酒桌上还套不出来，就得去高尔夫球场。没有孙猴子过不去的火焰山。”
苏泽不得不承认，比尔的本土化进程比较快，最后这句俗语还是苏泽教的呢，亏得比尔过耳不忘。
比尔问部门经理们：“我不在家的时候，小鬼们没有闹翻天吧？老关，你一直代理职责来着，你先汇报生产进度和质量管理。”
苏泽听完，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不过休了一周陪产假，还天天在线监督财务部运营状况，没想到代理总经理的大权就旁落到老关那里了。
比尔是不是也跟老关掏心掏肺地说过：“我看好你呢？”
看老关站在那里侃侃而谈，不遑多让的样子，苏泽的危机感油然而生。比尔是生产部经理出身，他跟老关其实更有共同语言，光是备品物料如何摆放，俩人都能聊半天。苏泽以前多少有点看轻他的竞争对手了。
比尔对老关的汇报很满意。他说：“苏就不用汇报了，我知道你一直在陪老婆生小孩儿，家人最重要。你有空了，再去追下德国实验室吧。”
苏泽很平静地说，“我跟德国开过电话会议了。德国实验室的头儿让我给您带好，他说他会亲自核实一下数据，不过他让我们别抱太大希望。欧洲最新排放标准很严苛，如果违反了环保规定走召回手续，这个订单就赔大发了。”
比尔很认同，“我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只是不甘心。万一有降低成本的机会被我们错过去，那就是我们失职。谢谢你，苏。你本该陪老婆孩子的，谁让你加班的？”
苏泽说：“没事儿，家里有人帮忙。财务还是可以帮点儿忙。你们不觉得，美国总部的报价审批程序需要调整吗？市场竞争已经很激烈了，他们不能这样傲慢下去。按照他们的价格套路，我们早晚会出局。咱们需要从这个角度去说服他们。”
比尔连连点头，连老关都竖起大拇指，“就是的！这个不做，那个不做，还死咬最低利润率。最后就是挑食儿的孩子没饭吃。美国总部坐井观天，不知道中国区的市场发展多块。 ”
难道苏泽和老关站在一条战线上。这种时候，不是掐架的最佳时机，大家必须一致对外。等工厂的形势稳了，两人有的是时间慢慢争。
老关主动提议，可以考虑柔性生产线计划，提高生产效率，降低设备限制时间。
这次，轮到苏泽竖起大拇指。老关毕竟是在车间摸爬滚打出来的，不说空话废话。苏泽暗想，如果他能如愿做总经理，第一个要拉拢的就是老关，说什么也得让他高高兴兴做下去。
会议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一弯新月悬在夜空中，颜色有点疲惫。
苏泽看了看财务部办公区，大部分小伙伴都在兢兢业业地干活呢。带熟的队伍就是好啊，哪怕苏泽有几天不在，也没人捅娄子，大家该结账结账，该付款付款，一起井然有序。苏泽看着自己的团队，就像牧羊人看着他心爱的羊群一样满意。
倪震刚刚从外面匆匆回来，胳膊肘底下夹着一堆物料清单。看见苏泽，他连忙打招呼，“老板回来了？满月红包我已经记账了。当奶爸感觉不错吧？”
苏泽说:“好得很。我已经可以左手抱娃，右手拿鼠标了。我家阿姨说需要午休，就把孩子交给我。我是家里唯一不需要午休的人。”
“知足吧老板。你有丈母娘帮忙，还有保姆有阿姨。我哥在美国都是自己带的，人工太贵。我嫂子后来干脆全职居家带孩子。就这样，俩人都脱了好几层皮。” 倪震劝道。
苏泽其实很喜欢抱着孩子工作，小家伙热乎乎的，一股奶香味儿扑面而来，让人顿时觉得岁月静好。只是看着孩子的小脸发呆，会忘记时间，影响工作进程。
苏泽甩了甩头，尽量不去想小家伙的可爱模样。
他问倪震：“又去盘点了？你现在要成大拿了，生产线的领班还糊弄你吗？”
倪震挺挺胸膛，无比骄傲地说：“哪能！也不看看我是谁带出来的。如今我业务精进了，没那么好对付。而且每条生产线的领班我都熟，现在是他们帮我找差异。”
苏泽立刻明白了，倪震未必业务精进，他无非去生产线混了个脸熟，然后哄着熟人帮他干活儿。
上次午休，苏泽看见倪震和生产部几个小年轻的一起玩篮球，三对三，大家玩得欢声笑语、热火朝天。
倪震的社交技巧，还真不是财务部的书呆子们能比的。这小子跟谁都有话说，跟谁都能搭上共同话题。财务部有这么一位 “万金油”，也算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倪震显然还有话说：“老大，借一步说话。” 说完，他把苏泽让进了财务部旁边的小会议室。
这个架势，让苏泽有点担心，这么神神秘秘的，莫不是这小子想辞职？他本事还没那么大吧？
倪震的学历是逃不过有经验的HR的眼睛的，除非他在这里干满几年，长点真本事，让自己的头衔变得好看点。他现在的简历还不足以让他跳得更高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