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纵欲”在密切人际关系、表明政治立场中的特殊功能。——闲读《随园诗话》（58）

【原书卷八·一五】

或问：“李师中将出兵，在韩魏公席上赋诗云：‘归来不愿封侯印，只向君王觅爱卿。’不知所用何典。”余按：《宋史·王景传》：“景仕唐，归晋，高祖厚遇之，问其所欲。对：‘受恩已厚，无所欲。’固问之。乃曰：‘臣为小卒，常负胡床，从队长过官妓侯小师家弹唱，心颇慕之。今得小师为妻，足矣。’高祖大笑，即以赐之，封楚国夫人。”疑师中即指此事。后蔡攸出兵，指帝座刘妃求赏，其事在后。或云：“爱卿者，即魏公席上之妓名。”

李师中，（1013年—1078年），宋州楚丘县（今山东菏泽市曹县）人，徙居郓（今山东菏泽市郓城县）。年十五，即上书议论时政，由是知名。后中进士。累官提点广西刑狱，摄帅事。熙宁初，历河东转运使。 知秦州、舒州、瀛州。后为吕惠卿所排，贬和州团练副使，稍迁至右司郎中。元丰元年卒，年六十六。《宋史》、《东都事略》有传。著有《珠溪诗集》，词存《菩萨蛮》一首。

韩琦，（1008年－1075年），字稚圭，自号赣叟，相州安阳（今河南安阳）人。北宋政治家、词人。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年）进士，历任将作监丞、开封府推官、右司谏等职。累官永兴节度使、守司徒兼侍中，封爵魏国公。熙宁八年（1075年），韩琦去世，年六十八。神宗为他御撰“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追赠尚书令，谥号“忠献”，并准其配享英宗庙庭。宋徽宗时追封魏郡王。今有《安阳集》《谏垣存稿》等传世。

王景，（889年－963年），莱州掖县（今山东莱州）人。五代至北宋初年名将。出身务农之家，早年沦为盗贼。其后投身后梁大将王檀麾下，历仕后唐、后晋、后汉三朝，累官横海节度使、同平章事。后周建立后，王景连任河中节度使、凤翔节度使，封褒国公。周世宗在位时，王景与向拱协力收复关右四州。周恭帝即位后，改封凉国公。北宋建立后，更进封太原郡王。乾德元年（963年），王景去世，年七十五。册赠太傅，追封岐王，谥号“元靖”。

石敬瑭，（892年—942年），太原人，沙陀族。五代十国时期后晋开国皇帝。喜读兵书，重视李牧、周亚夫行事，隶属于后唐明宗李嗣源帐下，迎娶李嗣源之女。参与后梁朱温与晋国李克用、李存勖“梁晋争霸”，冲锋陷阵，战功卓著。后唐末帝李从珂即位后，拜为河东节度使，封为赵国公，赐号“扶天启运中正功臣”，然而君臣相互猜忌。 清泰三年（936年），起兵造反，坐困于太原，遂向契丹求援，割让幽云十六州，甘做“儿皇帝”。随后，在契丹援助下，灭亡后唐，正式即位，定都汴梁，建立后晋。天福七年（942年），忧郁成疾，病逝，时年五十一，庙号高祖，葬于显陵（今河南宜阳县）

胡床，亦称“交床”、“交椅”，是古时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交椅，其交椅下身椅足呈交叉状，故名。起源于古代的马扎，也可以说是带靠背的马札。行军打仗、打猎时供地位高者使用。

蔡攸，（1077年—1126年），字居安，兴化军仙游（今福建仙游县）人。北宋末年宰相、奸臣，太师蔡京长子。初任微职于京城，遇交好端王赵佶。赵佶继位，是为宋徽宗，信而宠之，赐进士出身，历任龙图阁学士、淮康军节度使、宣和殿大学士等职。宣和五年（1123年），代王黼领枢密院事，担任开府仪同三司、少保等重要职务。任内不思处理政务，唯知在帝侧论道家神变之事，演市井淫秽之戏以邀宠。为了争权，与父亲蔡京反目为仇，互相倾轧。北宋在通过海上之盟消灭辽国之后，因功再次升迁，拜少师，后改任太保，封英国公。宣和末年，宋徽宗内禅，作为近臣参与策划。靖康元年（1126年），宋钦宗即位，贬为太中大夫，贬往万安军安置，旋即赐死于贬所，时年四十九岁。

【闲言碎语】

本条诗话，以李师中的诗“归来不愿封侯印，只向君王觅爱卿”起头，探究这句诗用的是啥典故，由此引出了历史上两个人向皇上要美女的故事。一个是五代十国时期的王景，另一个是北宋时期的蔡攸。

有人觉得，开口向皇上要美女，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或者是感觉提要求人的爱好追求太低下了；或者是感觉皇上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部下，怎么没有痛斥一番，赶出朝堂，反而一笑而过，甚至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呢。

要弄清这一点，首先要弄清古人对“性”的看法。“食色，性也。”这句话，有些人以为是孔子说的，多数人觉得是孟子说的，其实都不是。这句话记载于《孟子·告子上》。原话是一个名叫“告子”的人说的。告子是一位年轻的哲学家（一说是墨子的学生），他对孟子的“人性善”观点很不满意，就找上门与孟子辩论。过程中告子说了句“食色，性也”，意思是食欲和性欲都是人的本性。不管那场辩论结局如何，也不管这句话是谁说的，重要的是这句话被记录在儒家经典著作《孟子》之中，而且从此之后也成了古人论述食欲和性欲本质的经典。性欲是人的基本欲望，与食欲一样重要。有人甚至说，古人“性命”一词，把性欲与生命联系在一起，意思是，没有了性欲，生命也就意义不大，也活不长久了。总之，好色纵欲是人的基本欲望之一，虽然不受公开赞颂，但私心神往者不可胜数。

其次，要弄清性话题、性活动在男人（其实也包括女人）之间密切关系的重要性。社会上衡量朋友之间关系密切程度的标志从“一起通过窗，一起扛过枪”，逐渐转变为“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互相约请到声色场所冶游，互献介绍情妇，甚至共用情妇，在贪腐窝案中屡见不鲜。在性话题、性活动上互不设防，这预示着在其他问题上基本可以做到同努力、共进退。诗话里说的蔡攸，在宋徽宗没有登基前就与其是好友，后来担任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少保，进见宋徽宗没有时限。留在宫中赐宴，就穿上短衣窄裤、涂抹青红，夹杂在歌舞艺人、侏儒中，说很多市井无赖、淫夫荡妇的戏谑浮浪之语，来博取宋徽宗的欢心。看看，这才是真哥们儿啊。

再次，大臣在皇上面前提及自己的好色欲求，不但是密切与皇上的关系，更重要的政治表态，是为了向皇上表明我就是一个天性粗鄙、好色纵欲的俗人，绝对没有克制私欲、名动天下的野心。诗话里说到的王景，早年投身后梁大将王檀麾下，参与抵御后唐的战争。后梁灭亡后，王景又投降后唐。后唐末帝时期，随太原四面排陈使张敬达围攻太原。其后投降后晋，受后晋高祖石敬瑭厚待。对于转投多主又能征善战的王景，晋高祖没有一点猜忌心是不可能的。他总要给其赏赐以笼络王景。王景借此机会说出自己的远大理想就是娶官妓侯小师为妻，既密切了与晋高祖的关系，也表明了自己没有夺天下的目标。自污名节保全性命的还有南唐时期的韩熙载，高才博学，也颇有政见，因是北人，始终没有得到重用。后主李煜刚即位时，猜忌心很重，鸩杀了很多从北方来的大臣。韩熙载为逃避李煜猜疑而故意纵情声色。李煜对韩熙载的放荡行为真假不明，就派画家顾闳中潜入韩家，仔细观察韩熙载的所作所为，然后画出来给他看。一看确实如此，便没有对韩熙载下毒手。韩熙载由此保了命，顾闳中则留下了举世闻名的《韩熙载夜宴图》，至今珍藏在故宫博物院。西汉时萧何，晚年也是自污名节，不过他采取的方法是低价强买农民的土地，引起农户向刘邦投诉。刘邦觉得此人已在民间臭了名声，不可能还会成大事，对皇权没有威胁，于是放过了他。萧何有没有纵情声色，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此举的自污本质一样的。

附：宋·李师中《韩魏公席上为官妓贾爱卿作》

愿得貔貅十万兵，犬戎巢穴一时平。归来不用封侯印，只问君王乞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