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站住海面上,停住了话,不再对身前的众佛陀讲解着佛理,只顾盯着海天相接的尽头。
在这片海域,佛祖的身形无疑是最大的,像是一座高山耸立在那里,举手时,似要遮天蔽日,呼吸间,仿在动摇八川。
而那些浮在半空,认真听道的佛陀,则像一个个围绕在山腰的飞鸟,高山走向哪?他们便追随到哪!
佛祖沉默了有一段时间,但是没有一位佛陀发出质疑,更没有那位佛,找寻佛祖眼神中所望的远方,他们只是专注的,虔诚的看着面前的高山,仿在等着高山给出沉默后的回应。
观音从远处飘来,似带着消息,进入场中,来到佛祖面前,施了一礼:“监察那边说,场中有人动了情念,望佛祖加以引导”。
佛祖将眼神从远方拉了回来,然后对着众佛道:“今日授道到此,各自散了吧!”
待众佛陀消失,海面上只剩佛祖一人,他盘腿坐了下来,灰色的衣襟四散在水面,像是古树盘下散出的根。
一望无际的海,没有一丝风,静的像一面镜子。
一望无垠的天,没有一点云,湛蓝的也像一面镜子。
在两面蔚蓝中间,佛祖那如山一般的巍峨,竟显的身单力薄了,好似在这水天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渺小,倘若再离远些,佛祖的伟岸,便如蜉蝣一般,微不可见了。
佛祖低头,随手在海里一舀,然后,一手的海水顺着手缝里流了出来!佛祖心念一动,那水像是遭到了阻挡,不再向下,而是平平的在手面散开,水花净透,像落在无形荷叶上,一粒粒,一条条,一片片的没有方向,没有规则的滑向四方。
佛祖叹了口气,收了念,那游荡在半空许久的水珠,又,哗……的一声,像是稠雨,成片,成片的落入海中。
佛祖望着身前,不再平静的海面,似乎那种不静,如同自己内心泛起的涟漪。他无法欺瞒自己,刚刚讲道时,远方的尽头,似乎勾出了心中的某种念,可…是什么念呢?要知道,成了几万年的佛,心早已没了波澜,这忽然而至的一丝异样,就连佛祖都拿不清,到底意味着什么。
情念,佛祖心中想着这个词,像在犹疑,似在不解,但无论怎样,情念就是情念,这是经过确定的,不容置疑。
怎么会动情念呢?自己的情念是在何时了断的?……佛祖想了一下,记不清了,太久了,久的足以让山石裂烂,让白隙凝留。好像…佛祖再次望向那一片尽头,望了好久后,才依稀记出,有那么一个影子,影子模糊,像在走动,没有朝自己这边靠近,也没有向远处渐离,它就那么走着,似乎不知疲倦,也许没有目的,仿佛只有行走,才是这个影子的归宿。
佛祖不再回忆,抬手朝前一指,只见前方的海面,一个泛着灵光的镂空金球破水而出。
这镂空金球,是个古物,没有名字,佛祖当年也是机缘之下得到的,在了解了它的特殊后,佛祖便给它取下名字“幻境”,因为它可以将使用者的经历,以幻境的方式重现一边。
幻境在佛祖的催动下,越转越快,那围绕在幻境的周遭灵气,也被牵扯成一道道气流,仿佛就在一瞬,这附近的空间,一放一收,像被撕扯一样,而佛祖也在这一放一收间,消失了。
再出现时,佛祖发现手里竟牵着一头驴,而自己则站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上,小径的一边有一道不知延伸多远的一人高的白墙,白墙上砌着红瓦,另一边则是绿意盎然的小树林。
佛祖看着眼前小径,和那道长长的白墙,心下困惑,不知这里和那情念有何关系。
他将手里的驴绳拽了拽,一人一驴的开始朝前走着,身后,幻境在不远处旋转着,转的很稳,很均匀。
大约走了一段路程,佛祖忽然记起了,这道白墙自己曾经参与修建过,对,是的,就是这墙,佛祖上前抚摸着墙面,古老的记忆,慢慢褪去了斑驳,显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佛祖顺着墙面往远方望去,再走片刻,好像会有一扇独门,而自己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就住在那扇门的里面。
佛祖似乎有些急切,牵驴的手,份量加重几分。
越走越近,依稀听见有人在交谈,几乎就在下一刻,白墙的拐角显露出来,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小门外争辩。
佛祖几乎就在第一眼,便知道两人的身份,男的是女孩的父亲,女的是自己当年的挚爱。
当看到佛祖,男人像是感到了厌恶,甩了下衣袖,走进门里。
而女的,则满脸神伤,低着头朝佛祖走来。
佛祖立在那里不动,他看清了那道影子的模样,那一眉一眸穿越了几万年又出现在眼前。
女孩的面颊修长,像是经过多日的惆怅,此刻已经失了红润,灵动的双眼,泛着微红,哭过,但是却散着另一种凄美,鼻头微翘,称着那口朱唇,尽显一种不可言喻的知性,女孩头发黑长且柔密,分出两股长辫,各垂在两肩,走起时,像是带开了一春桃花。
“能不能别走?”。女孩来到佛祖面前,第一句话竟是挽留。
佛祖已经记不起,当时自己为何要走,所以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于是,两人一驴,就这样沉默的站在徐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根本没有多久,佛祖发现不远处,浮在半空的“幻境”出现了异常,那是佛祖在进入幻境前设置的一道屏障,如果自己真动了情念,幻境将会发出警告,那也在预示,该离开了。
“我要走了”佛祖转过头对着女孩说道。
女孩没回话,只是抬头,双眼满含着乞求。
树林间的风疾了,像是在催赶林间的飞鸟。
佛祖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身边的驴却开始躁动起来,它晃动着头,发着嘶鸣,仿佛感知到某种危险。
女孩伸手拉住佛祖衣袖,眼泪已经流出,她似乎在摇头,在恳求,如果不仔细,根本察觉不出女孩在摇头。
佛祖感到自己呼吸急促,他想推开女孩的手,但是,心中竟有些左右。
“我真的得走了”
女孩身子一抖,像是预见了接下来此生的孤独,那只攥着佛祖衣袖的手,无力的垂下,像是忽然间明白,眼前的人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的。
佛祖转身,像来时一样,牵着驴往回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哭泣:“你还会记住我吗?”。
佛祖停下了脚步,想着之前脑海里的模糊身影,然后,回了一个字:“会”。
幻境落入海里,佛祖再次出现在海面上,他望着幻境砸出的涟漪水面,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再接着他又把视线投向远方,心中已然恢复了几万年间,熟悉的一种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