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人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强度是很难持久的,通常会由强变弱。有时候要是在短时间内刺激过头了,还可能会产生强烈的逆向应激反应——比如说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豆包,不但餐餐要吃平常还拿那玩意当零食。有一次似乎吃过了临界点,突然间就上吐下泻不止,病好了以后再瞅见豆包就全身不舒服。到现在还是馒头花卷包子随便吃,但吃口豆包就反胃。
还有游戏。我高中毕业时老爸奖励了台电脑,然后我整个暑假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沉迷在《仙剑奇侠传》和《炎龙骑士团》的世界里(似乎暴露年龄了),等到开学时整个人几乎都废了。不过此后无论是红警魔兽还是现在的王者吃鸡,我都很难找到当年那种夜夜都能通宵的激情,基本玩上几把都能扔下。
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这世间比豆包好吃、比游戏好玩的东西不知凡几,当然会让人更加上瘾和沉迷。而作为一个历史自媒,要说事当然得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折腾——那些既不缺权势又不乏钱财的古人们、比如说皇帝,他们会不会沉迷于自己的兴趣爱好中不可自拔,甚至出现像我一样看见豆包就想吐那种“玩大了”的情况?
先说个正面的例子。
古之帝王论勤政程度能跟雍正皇帝爱新觉罗·胤禛相比的,恐怕也就始皇帝、明太祖朱元璋等寥寥数人而已。这位清世宗每天凌晨3点起床,通常要工作18个小时左右,只有在节假日才能享受到睡眠三个时辰(即6小时)的“福利”,每天要在奏章上留下的“御笔朱批”达8000字以上。如此紧张的日程安排使得胤禛不得不化身大清朝头号宅男,连近在咫尺、经他手始建的圆明园都没去过几趟。为了弥补遗憾,宫廷画师郎世宁(意大利传教士,原名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不得不凭脑补绘制了大量的皇帝陛下游园图,比如著名的《雍正十二月行乐图》献给胤禛,让这位苦逼的皇帝能够脑补游园的快乐……
当然玩看图进行情景代入只是胤禛枯燥乏味生活中的小点缀。他真正能为之疯狂的兴趣爱好似乎只有工作,不过这么正经的喜好仍逃不过“玩大了”的结局——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胤禛猝然病逝,即便排除掉被吕四娘飞刀取了首级以及被太监宫女缢杀等离奇传说,他的死亡也是颇有争议的。毕竟清朝皇帝普遍高寿,胤禛的儿子弘历更是活到了89岁,所以我觉得他真正的死因弄不好就是过劳死,跟豆包吃多了一个原理……
而继承胤禛江山的弘历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位乾隆皇帝虽然是个自大狂和败家子,但仍比史上大多数的皇帝靠谱。事实上弘历很勤政(当然比不上他老子),也不荒淫好色,最大的业余爱好除了虚荣,似乎就是当驴友和玩些文事,但好像也玩过了头。比如一生作诗超过4.5万首,堪比一部《全唐诗》,结果顾得上数量就顾不上质量,成了“打油诗之王”;比如赏鉴书画过于投入,看见好东西就必须“到此一游”或是抓起印章乱盖一气,成了后人调侃的“盖章狂魔”和“弹幕鼻祖”;再比如搞艺术搞花了眼,最后养成了“农家乐审美”等等。
当然,受到时代、技术以及自身素养等各方面的条件限制,历史上的大多数皇帝只能在女色方面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当然玩脱了的也不少。
而其中玩得最嗨却被提及不多的,则是西汉的刘家皇帝们。
01
说起古代的昏暴之君,最常见的评价就是荒淫残暴——如果说残暴代表着感同身受的痛恨的话,那么荒淫则往往让人觉得还混杂着一丝丝带着羡慕和嫉妒的情绪。
像发明了“羊车望幸”的晋武帝司马炎和霸占了儿媳妇的唐玄宗李隆基,用“后宫佳丽三千人”来形容他们的荒淫简直就是个笑话,毕竟关在人家后院里的女人早就超过了5位数;像汉成帝刘骜、宋度宗赵禥、明穆宗朱载坖干脆因为纵欲过度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像元太宗孛儿只斤·窝阔台曾在某次“批评与自我批评”中坦陈自己一生中曾做过4件好事和4件坏事,其中的坏事之一就是曾一次性的强抢并糟蹋了4000名少女(感觉老窝在吹那啥)……当然,我还是觉得要论到对女色的贪婪,谁都比不上金废帝完颜亮。毕竟人家的志向更远大,那就是要把全天下的漂亮妞统统据为己有:
“吾志有三: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一也。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二也。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金史·卷一百二十九·列传第六十七》)
而且完颜亮可不止会打嘴炮,还是个实干家。比如他听说自己的堂嫂乌林答氏貌美如花,便一纸诏书想将其强行纳入后宫。结果刚烈的乌林答氏投湖自尽,她愤怒欲狂的老公完颜雍干脆造了反,亲手夺下了完颜亮的江山。
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些过度贪婪的家伙最终因此倒霉,也算求仁得仁。不过相比之下,西汉的刘家皇帝在荒淫的道路上似乎走得更远,结果也比司马炎、李隆基、赵禥、朱载坖们放得更开、玩得更嗨。
简单来说,就是男女通吃。
当然要为此事找个背锅侠的话,大汉朝的开山老祖刘邦肯定没个跑。毕竟要论起不正经来,在中国两千多年的王朝史上能跟这货相比的,还真没几个。
老刘肯定是喜欢美女的。想当初刘邦以老光棍之身迎娶吕雉时,新娘的年纪在那个年代几乎可以给他当闺女。况且这货早就有了个“婚前好友”曹姬,还生下了个大胖儿子(刘肥),以至于吕雉刚一过门就当上了娘……
彭城之战后,倒霉的吕雉被项羽抓了俘虏,结果刘邦压根没想救老婆,反倒跟新欢戚夫人好的蜜里调油。等吕雉被放回来,刘邦又嫌灯泡碍眼,干脆一脚把她踢回了长安,然后继续一手搂着戚夫人,一手跟项羽死磕。
等到大汉开国,老刘就玩得更加放飞自我了,连大将韩信和女婿张敖都忙着替他拉皮条。前者的贡献之一就是汉文帝刘恒的亲妈薄姬,而张敖干脆把自己的小老婆赵姬送给了老丈人,还生下了淮南王刘长,并在数十年后引发了审食其被杀一案。
可能是美女弄到的太多、太容易,刘邦有些审美疲劳,就打算换个口味,比如说找个汉子尝试一下。谁想到不尝不知道,一尝忘不掉……老刘到底嗨到了什么程度?话说这位大汉朝的开国之主尽管人品不咋地、极端的自私、爱耍无赖,而且自大、猜忌等皇帝该有的毛病一样不少,但基本不耽误办正经事。可是这回呢?为了除掉七大异姓王,他之前费尽了心机、做足了铺垫,现在好不容易把英布给撩拨得造了反,结果这货却没影了。为啥?称病!
军情如火,可刘邦却躲在后宫十几天不露脸。要是他真病了还好,可谁不知道这货其实在干啥?最后还是樊哙仗着面子大闯进了后官,果然看到老刘正跟一个宦官滚床单呢。
可能是食髓知味后感觉太爽,没准不靠谱的老泼皮给子孙留下了诸如妹纸不如汉子的“遗诏”。于是乎西汉十二帝中,除了没成年就挂掉的汉平帝刘衎和被王莽弄成了傻子的孺子婴外,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有男女通吃的癖好。就算没被“捉奸在床”的,也有嫌疑对象,而且近乎人尽皆知:
“汉兴,佞幸宠臣,高祖时则有籍孺,孝惠有闳孺……其后宠臣,孝文时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谈、北宫伯子;孝武时士人则韩嫣,宦者则李延年;孝元时宦者则弘恭、石显;孝成时士人则张放、淳于长;孝哀时则有董贤。孝景、昭、宣时皆无宠臣。景帝唯有郎中令周仁。昭帝时,驸马都尉秺侯金赏嗣父车骑将军日磾爵为侯,二人之宠取过庸,不笃。宣帝时,侍中中郎将张彭祖少与帝微时同席研书,及帝即尊位,彭祖以旧恩封阳都侯,出常参乘,号为爱幸。”(《汉书·卷九十三·佞幸传第六十三》)
可以这样说,《史记》和《汉书》中的《佞幸传》完全可以改名叫《男宠传》。只要在其中列名者,就算“与上共卧起”这种确凿的证据没被司马迁和班固抓到,但字里行间的各种暗示,也让人没法不往歪了想。
比如汉景帝时的郎中令周仁。这位后来的豪族汝南周氏的开山鼻祖、三国名将周瑜和北宋大儒周敦颐的老祖宗,虽然在《汉书》中有传,但因为无论在《史记》还是《汉书》的《佞幸传》中都被提到了一嘴,于是名声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周仁因医术得官,又因为汉景帝刘启“潜邸旧人”的身份平步青云。但总体而言,他的口碑还是不错的,既成熟稳重,又生活简朴,尤其是嘴巴很严。但终究还是架不住主子不靠谱啊——刘启最大的兴趣爱好之一,就是在跟宠妃嗨皮的时候,让老周蹲在旁边当拉拉队:
“(周仁)以是得幸,入卧内。于后宫秘戏,仁常在旁,终无所言。上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如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阳陵。上所赐甚多,然终常让,不敢受也。”(《汉书·卷四十六·石卫直周张传第十六》)
刘启的这个癖好,实在让人搞不懂……闺房秘事,哪怕是皇帝家的也绝对是隐私中的隐私,最大的尺度也就是找几个公公在边上伺候着。可老周肯定没挨过那一刀啊,为啥非得找他作陪?难道是刘启担心自己玩嗨了整出个心脑血管疾病啥的、擅长医术的周仁可以就近急救?或者是刘启的雄风了得,可又不能将天下人都拉过来赏鉴一下、惊叹几声,就找个嘴巴严实的周仁来满足一下虚荣心?再或者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汉景帝也有他爷爷的那种癖好,而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干脆跟两个不同路线的心上人玩把三人行?
不能再猜了,否则这篇文章妥妥没法过审了。
尤其是刘启还动辄跑到周仁家里去玩,这就更诡异了。话说后来的皇帝去大臣家串门的情况虽不多见,但也不是啥新鲜事。比如说唐太宗李世民和宋太祖赵匡胤就非常喜欢没事到大臣家溜达一圈,看看这帮家伙不上班时都在干点啥,结果赵普收受吴越王钱俶的贿赂、房玄龄怕老婆等奇闻轶事才得以传播天下。不过甭管李世民和赵匡胤玩多少次微服私访,都不会让人将他们的意图想歪,但是在西汉就不行了——刘家皇帝要是没事跑到没亲没故的大臣家,您要往歪处猜,不能说百猜百中,但十有七八的准确率应该还是偏低了……
02
甭管刘启跟周仁到底是啥关系,但后者终究是个老实人,不会弄出啥动静。但刘启的老子、汉文帝刘恒就不同了,人家干脆将心上人邓通捧上了大汉首富的位置,这就招来一堆红眼病了。
邓通,蜀郡南安(今四川乐山)人,从小就是那种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点心,太史公更是直言“邓通无伎能”(《史记·卷一百二十五·佞幸传第六十五》)。但架不住这货家里有矿啊,所以就早早跑到长安当官去了。
众所周知,西汉选拔官吏用的是察举法,但这玩意虽然是由刘恒首创的,但需经汉武帝刘彻之手才得以完善并推广。不过作为一介平民的邓通想当官,还是有很多路子可走的——比如有高才大名可获官府征召,但邓通显然没有这个本事;比如有关系或拿钱财开路,可在本郡当小吏,这又让心气颇高的邓通有些不甘心。所以他只有走第三条路,那就是去当郎官。
所谓郎官,就是皇帝的侍从官,员额不定,动辄就能有好几千。为啥有这么多?一是因为烦二是因为穷。所谓烦是那些勋贵重臣家总有些没处打发的败家儿孙,为了耳根清净皇帝只好让他们统统去当郎官;所谓穷就是大汉皇帝总是缺钱花,就想出了个卖官鬻爵的主意,又称赀选——只要献出10万钱的财产(后来刘启因为更缺钱花,又把这个标准降为4万钱),又能凑得出车马、服装、生活等费用,就可以到长安当郎官。当然这个花钱买的郎官并不能立即上任,只算是预备官员,还得等候任用。
邓通就是通过赀选当上了郎官,才能来到长安。可能是因为蜀郡多水,他很擅长划船,便凭此特长当上了黄头郎,专门负责划船。
哪怕是替皇家划船,说白了也就是个船夫,跟贵为天下至尊的刘恒还是隔了十万八千里。那么是怎样的因缘才将这两个人拉到一起的呢?史书中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文帝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推上天,顾见其衣尻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名通。邓犹登也,文帝甚说,尊幸之,日日异。”(《汉书·卷九十三·佞幸传第六十三》)
反正我对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从来都是不信的。跟西汉绝大多数的皇帝相比,刘恒应该是最不好女色的一个——除了皇后窦猗房,他的后宫中见于史册的妃嫔仅有慎夫人和尹姬二人而已,儿子也只生了4个。而且刘恒在西汉诸帝中寿命仅次于刘邦和刘彻,在那个哪怕是皇帝娱乐活动也极其匮乏的年代,他的这种表现就几乎不能称之为不好女色了,而是有厌恶、恐惧女人之嫌。
不过再联想一下刘恒的人生经历,这种心态也就不难理解了。
汉太祖刘邦是开国雄主,但也是个老渣男。他活着的时候,贵为皇后的吕雉都得忍气吞声,但等到他死了,受了一辈子气的吕雉就爆发了,摇身一变成了母老虎,开始了疯狂的报复。结果不但老情敌戚夫人被削成了“人彘”,亲生儿子刘盈还被吓死了,当然刘邦剩下的几个儿子也没啥好下场——刘如意、刘友、刘恢先后被弄死,刘建哪怕提前挂掉了,吕后也让人杀其子而绝嗣国除。到头来能逃过吕雉毒手的只剩下刘肥、刘恒和刘长。
这仨幸运儿之所以能逃过一死,都是托亲妈的福(要么身份太低,要么不受宠幸),这才让吕雉这个嫡母不屑于对他们动手。可是一时的苟活,不意味着下一刻还是安全的,8岁封王然后就被撵到穷山恶水的代地吃沙子的刘恒,弄不好每天夜里都躲在母亲薄姬的怀中瑟瑟发抖,不知何时吕氏爪牙就会破门而入,让他们母子见不到次日的太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15年。直到吕雉死、刘恒被推举为帝才告结束。而此时的刘恒已经24岁了,这意味着他的性格已经定型了,而青春期的经历对他的影响起码有三点——其一是事母至孝,以至于刘恒给薄姬伺候汤药的事迹进了《二十四孝》;其二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哪怕是周勃和陈平推举他进京即位,刘恒也疑神疑鬼、走一步退两步的;其三就是他成了西汉绝无仅有的对女色不怎么感兴趣的皇帝,让皇后窦猗房哀怨了一辈子,后来没少拿儿子刘启和孙子刘彻出气。
但刘恒哪怕心理上有缺陷,但也是个正常人,也有欲望。虽然他对女人兴趣不足,但欲望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拐了个弯转到了男人身上。
宦官赵谈、北宫伯子分别因擅长星历数术和恭谨厚道得到了刘恒的宠爱。但宦官毕竟是皇帝的家奴,不免让他觉得这样的感情得来太过于容易,因此而显得廉价。但也能算是士人中一员的邓通,刘恒的观感就截然不同了。
排除掉不知是刘恒还是司马迁编造出的那个梦,我们已经无从知道二人是如何相识。但我想,或许邓通在太史公的笔下一无是处,可是换到刘恒眼中,也许他美丽,也许他善良,也许他体贴,也许他知心,也许他就是那三千弱水中令刘恒最钟意的那一瓢,也许当邓通出现在面前时,那一刻就是刘恒的人间四月天。
03
但凡是个人,无论帝王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内心中总有柔软的那一块,而邓通恰恰击中了刘恒心底的那一处。于是当爱的潮水击破理智的城墙,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刘恒瞬间从有为明君化身成了无道昏君,开始了不爱江山爱美人。
话说刘恒可是史上有名的抠门皇帝,其生活之简朴、节省哪怕是一辈子没正经过的东方朔提起来都要肃然起敬:
“愿近述孝文皇帝之时,当世耆老皆闻见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绨,足履革舄,以韦带剑,莞蒲为席,兵木无刃,衣缊无文,集上书囊以为殿帷。以道德为丽,以仁义为准。于是天下望风成俗,昭然化之。”(《汉书·卷六十五·东方朔传第三十五》)
就是这样一个连宫殿四面漏风都舍不得花钱装修、老婆换件新衣服都得抱怨半天的家伙,在邓通身上花钱如流水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刘恒前后赏赐给邓通的钱财加一块,累计有上亿钱之多。
要知道集文景二帝40年之积,给汉武帝刘彻留下了“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汉书·卷二十四上·食货志第四上》),这才支撑了这位战争狂人跟匈奴人死磕43载,到头来还是打了个家底儿能饿死老鼠,油尽灯枯之下不得不罢兵休战。要是刘恒能把这上亿钱省下来,他的大孙子是不是还能逐亡漠北几次、提前几十年把匈奴人打服?
当人们都在惊叹皇帝撩妹……呃,是撩汉手笔之大时,刘恒的下一个举动直接让天下人、而且不分男女统统红了眼。
有一次或许是因为邓通生病引起了刘恒的焦虑,便找来了个非常有名的算命先生(据说是许负)给他算命。话说包括刘恒在内的西汉皇帝都是非常迷信的,可是当邓通被算出将会因穷困而被饿死时,这位孝文皇帝瞬间转换阵营化身无神论者,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皇帝富有四海,怎么会让自己的真爱饿死?
于是刘恒大手一挥,将蜀郡严道(今四川荥经)的铜山统统赏赐给邓通。要知道严道可是大汉朝最重要的铜矿产地之一,以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挖几百年也不一定挖得完,简直就是个聚宝盆。这也让邓通可以随意铸钱,摇身一变就成了大汉朝首富。
就凭这一手,那些因美色亡国的昏君如夏桀、商纣、周幽跟汉文相比,都成了渣渣。
那为何大汉朝没有因邓通亡国,反而国势蒸蒸日上?
因为刘恒对邓通付之以真爱,邓通同样对刘恒报之以真情。
按照常规套路,像邓通这样的嬖臣佞幸应该是在君前曲意奉承、溜须拍马,离了刘恒便骄纵跋扈、祸国殃民。但事实上他虽然是个庸才,但却是个善良之人,待人温和,行事低调,而且还不擅长交际,更谈不上勾结党羽、争权夺利了。就算刘恒赏赐了邓通大量的钱财和铜山,他也嘱咐家人不得炫耀、不得仗势欺人,铸钱要分量足、质量好。于是“邓通钱”驱逐了各种劣质铸币得以畅行天下,无论权贵、商人还是百姓都愿意用。
这算不算替刘恒整顿了金融秩序、激发了经济活力?文景之治的功劳簿上可不可以给邓通记上小小的一笔?
这只算是邓通的无心之举。他与刘恒感情之深厚,到了近乎片刻不能分离的程度。
今天我们这些上班族可以享受双休日和各种法定节假日,可在西汉时就没这些好事了。按照当时的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除此之外只有每年的元旦、夏至和冬至才有假期。不仅如此,大汉朝对官员实行军事化管理——也就是没有上下班之说,白天在官署办公,晚上还得在官署住宿,除了休沐日不许回家。所以邓通就得不分昼夜的跟刘恒腻歪在一起,而且还不嫌“审美疲劳”,别说休沐日了,就算刘恒额外赏赐的假期(在大汉朝想搞个额外的假期简直难如上青天,详情可参考拙作《春节假期说放假——聊聊古人们是怎么休假的》),他也不愿“下班”。其实就算邓通偶尔肯休假,刘恒也舍不得,还是会“时时如邓通家游戏”。
现在的两口子婚后几年就动辄彼此嫌弃,还有“左手摸右手”的梗,跟人家刘恒和邓通的十几年情深如一日相比,惭愧不?
后来刘恒重病,邓通毫不犹豫的替他吸吮脓水。刘恒又让亲儿子、后来的汉景帝刘启也这么干,得到的却只有嫌弃和恶心,同时也因此恨上了邓通。
所以等到刘启即位,第一件事就是将邓通革职并追索全部家产。可怜曾经的大汉朝首富、除了跟皇帝恩爱基本没干过啥坏事的邓通,最终落魄街头,被活活饿死,而他曾经的爱人,却再也无法改变他的命运了。
作为皇帝的男宠、尤其还是在士人眼中“三代以下,称帝王之贤者刘恒也”(《 大学衍义补·卷四·广陈言之路》)这样杰出帝王的男宠,邓通在司马迁和班固等人的眼中如同老鼠屎一样恶心人。可即便他们翻遍所有的史料,也找不到任何邓通作恶的证据,最终只能昧着史官的良心给他留下了这样的差评:
“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史记·卷一百二十五·佞幸传第六十五》)
话说人家邓通就是个男宠,而且还是专业的,还要什么“他能”?难道要像武周时的“同行”如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那样仗着皇帝的宠爱专权跋扈、祸乱朝纲才算有能?而“不能有所荐士”恰恰说明邓通不结党、不揽权、不理政事,专心无二的去伺候皇帝,这又算什么错?
这就是典型的春秋笔法了——只要看你不顺眼,无论你干点啥都能在他们的笔下变成坏事。
04
在两汉,有权臣擅权,有外戚作乱,更有阉宦为祸,可谁听说过皇帝的男宠搞事情?
当然也不是每个“佞幸”都像邓通那样低调无害。比如韩嫣就曾仗着从小跟刘彻“相爱”而且“常与上共卧起”的资本羞辱过江都王刘非,结果被后者向太后王娡告了一状,于是被勒令自尽,连刘彻求情都没用。再比如汉元帝刘奭的宠臣石显曾仗势结党、扰乱朝政,结果还没蹦跶几天刘奭就挂了,然后被新帝刘骜一巴掌拍死。
汉哀帝刘欣对他的男宠董贤好到了什么程度?那就是打破了祖宗刘恒的记录,仅一个月内就赏赐董贤亿钱,还将其提拔为大司马、位列三公;为了解决二人整天腻歪在一块、董贤思念家人的问题,刘欣先是将董妻召入宫中同住,又将董妹封为昭仪,当上了自己的小老婆。
这……让我又要想歪了。不能想,更不能写。
当然在史书上白纸黑字的记载还是可以写的,那就是“断袖之癖”这个成语的由来:
“(董贤)常与上(刘欣)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恩爱至此。”(《汉书·卷九十三·佞幸传第六十三》)
不过董贤的结局跟他的前辈们没啥两样。刘欣驾崩后,董贤很快在王莽的逼迫下自杀身亡。
而西汉皇帝之所以口味普遍这么重,我想应该有以下几个原因。
其一,西汉的史官骨头还是硬的,管你皇帝是明君还是混球,只要你敢干他就敢写。像太史公被刘彻施以宫刑,照旧铁笔直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而东汉以后(《后汉书》是南朝宋人范晔所撰)随着400年的战乱与分裂,使得大量史料散佚 ,像皇帝喜不喜欢男人这种事经常很难说得清。尤其是唐太宗李世民首开审查起居注这一恶例以后,史官们的骨头越来越软,像皇帝家后院里的那点事必须得避讳,所以就算他们统统乱搞咱们也没法知道了。
其二,就是因为时代的原因,汉朝时的娱乐活动别说跟近现代比,哪怕是比起几百、上千年后的唐宋元明清来也堪称是匮乏、贫瘠得要命。以至于以爱玩、擅玩著称的汉武帝刘彻迷上了斗狗,李延年唱首《佳人歌》就能把他整得神魂颠倒。所以西汉的刘家皇帝们想要娱乐一下,常规活动似乎除了喝酒(需要注意的是秦汉无美食,大吃货帝国要到唐宋时才具备雏形)就剩下泡妞,想像乾隆皇帝那样乱涂鸦、盖章都找不到目标(纸还没发明呢),而射猎等活动因为花费太大,连好奢侈的刘彻一年到头也搞不起几回。所以整天跟美人嗨皮,难免兴趣索然,没准心思就拐到了男人身上。
其三……要是还有其三的话,那就是汉朝的美女实在太多了。
西施、王昭君、貂蝉和杨玉环是民间评选的古典四大美女。虽然貂蝉大概率是虚构的人物,有关王昭君的传说大多也与史实不符,但四大美女中大汉朝独占其二,在某种程度上也能说明一定的问题。
事实上,大汉朝真正顶级的美女不可能像貂蝉那样流落民间,或是像王昭君那样枯守深宫人不识,她们唯一的宿命就是成为皇帝的私宠。
刘邦有戚夫人,刘启宠幸过王娡、栗姬;刘彻更是不得了,金屋藏娇的陈皇后、卫后鬓鬒的卫子夫、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和钩弋夫人赵婕妤哪个拿出来都不见得比民间“四大”逊色,甚至可能更胜一筹;其余如汉宣帝刘询的许皇后、汉元帝刘奭的昭仪冯媛都极受宠爱,汉成帝刘骜更是坐拥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花,为我们贡献了又一个成语“红颜祸水”。
似乎除了不爱妹纸独爱汉子的汉哀帝刘欣,其他西汉皇帝都不缺绝世美女傍身。
在那个连没啥调料调味的肉羹都能成为美食的时代,再绝色的佳人时间长了也难免让人觉得单调和乏味,或者玩着玩着就像我吃多了豆包一样出现“玩大了”的情况,于是邓通、董贤们才成了皇帝们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