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07

父亲的大宅(小小说)

陈振昌

修葺完了父亲的老宅子并办理好捐赠给村管委会的契约后，我就飞回了我现在侨居的海外的家。这些天，父亲的身影就萦绕在脑际，来回兜圈，一个立体的清晰的有灵魂的父亲形象就站立在我的眼前。

父亲勤劳、节俭、执拗、坚韧，+几分不露声色的虚荣和狡猾，都体现在他一手兴建的大宅上。乍一看，父亲和本地的农民没有什么不同，但骨子里却区别很大。他和他们一样是个人民公社的社员，一样的贫穷，但他有他自己的鸿鹄之志，不畏艰辛，他的鸿鹄之志就是白手起家，建一座大宅子，为子孙后代造福，显赫于他人。

建大宅子需要许多材料，不少材料是需要掏钱买的，但也有不少材料也是可以捡拾而来的，可以自己打造的，比如石头和沙子，泥砖和砌墙。老父亲就坚持不懈，持之与恒。需要掏钱买的，他就节俭，省下能省的每一分钱。过年了，没有养活到鸡鸭的人家，不管怎样都要去集市上买回一两只，宰杀过年。我们家母亲很能干，过年时分总养有活蹦活跳的鸡鸭一大群，父亲就赶有价出售，卖得一只不剩。我和哥就噘嘴，但也拿他没办法。他说，你们的新衣服是哪里来的？比人家差吗？吃孬点怕什么？不饿着就行。冇吃冇人知，冇穿着人欺。赶在房子要上梁盖瓦的那几年，我家的酿豆腐都不是酿猪肉馅儿的，是酿糯米团团的。父亲赶集，总是赶尾集，总是在卖桁头瓦桷的地方蹲着，见人家卖不出去了，便宜卖了，他就出现了。父亲随生产队出工，总是一担畚箕不离身，人家收工悠哉着回家，他呢，把捡拾到满满的一担石头挑着回家。风雨不误，寒暑亦然。父亲的大宅，离大河有些远，所需的沙子，他知道硬靠自己去挑是有些笨的，就请工。请工也是他节俭悭省必要的付出。请了一班青壮年来挑担。干活是需要“打放”(稍憩)的，他摆出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斗公”(大碗)，本就七八个人，他摆放了二十多只，一人两三碗，干嘛，把温开水凉下来，喝的快。你水喝够了，不方便在主人家面前再磨叽憩息。

经过五六年坚持不懈的努力，父亲的梦想化成现实了。不像现在的建筑设计，要图纸，父亲的设计蓝图自在胸中。三进厅，三天井，三侧厢，一共3厅15房，偌大一个宅子。收尾完工就是打地板，父亲没钱，不能买窑砖铺地，他就打三合土，就是用石灰，黄泥，细沙混在一起铺在泥地上。也是老天助他，这个时候，来了一队探矿队，白天上山戡查，晚上租他的新房居住，被铺是自带的，只需在地面铺上一层稻草就行。父亲看准机会，小狡猾就实施了。他点上一盏小煤油灯，啪啪的开始在厅里打三合土。夜阑人静，这声音不啻声声春雷，惊吵得探矿队员哪里能入睡？他们一商量，罢了，不如帮陈叔打地板吧。父亲假装不好意思，说对不住，我的三合土是白天早混合好了的，不按时用完就浪费了。队员们也老实，他们稍为一想也知道，他哪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木拍子来？分明是他早有准备的。

父亲万万没想到我和哥哥会不当他的房子传承人。房子赠送给村委会，是房子有了个它应该去的好去处，派上了用场。以前村上哪有什么人文资料档案馆的，顶多就有一本散落在各家各户的陈氏族谱。时代变了，文明在迈步。现在观念变了，我们正在建设和美乡村，村里会说话的村长说，我们正想瞌睡，你就送上枕头了，太谢谢了。

小文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图文并茂，就去找一位外国朋友，他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漫画家，一听意图，他满口答应。过不了几天，他就把画送来了一一是一幅连环画，连环画不仅把父亲的大宅子画得栩栩如生，还连环上了许多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他说，能读懂我的意思吗？我说，高！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叫画虎画皮难画骨，你这是画虎画皮又画骨。我父亲的形象扩展了，漫溢了，从农村扩展到城市，由普通城市扩展到大都市，不少人为自己有几套、多套散布在城市、大都市的豪宅为荣为傲。这种皈依的价值观让人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