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武侠小说家

在香港五大武侠名家金、古、梁、温、黄之中我最喜欢的是金庸和梁羽生的文笔,半文不古,有一种中国的古风之美。虽然有太多的武侠评论家批评他俩的文笔,都认为半文不古是个贬义词,可我依然固执的认为半文不古没什么问题,在我内心深处,半文不古,是个褒义词。

对于金庸的评价,从他写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书剑恩仇录》开始就没停过,说是数不见鲜、不胜凡几只怕一点也不不过,我就不在赘述了。倒是梁羽生,我有话说。

有的人说梁羽生的文笔很滥。说这话的人我不知道他看过梁的小说没有。正所谓没有实践权就没有发言权,他如果看过梁的小说,我敢断定他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窃以为,梁的文笔可以说是金等五人中最好的一个。而且他还有一个金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功底。

梁出生书香世家,所以他写的一首好诗词,这在他的武侠小说中多有体现。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白发魔女传》中开头的一首词。我是在上初二的时候看的这部小说,初读便大为喜欢,因此这首词我到现在还会背: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问明镜非台,菩提非树,境由心起,可得分明?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且收拾,话英雄儿女,先叙闲情。

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叹佳人绝代,白头未老;百年一诺,不负心盟。短锄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

中国古典小说在开头的时候经常会用一首诗或词来概括一下本书的要义,大概就相当于我们上学的时候写作文时经常写的题记。梁深谙古典文学之道,自然要效仿古人,便也写了一篇开头词。

这首词从艺术角度来看说不上有多么的高大上,比之现在一流诗词大家叶佳莹肯家不行,较之两宋之词更有不如,但他给我的震撼却是无与伦比的,因为那时候我还在上学,还比较的孤陋寡闻,心中总在想,在如今这个现代诗横行,就连中小学生都视唐诗宋词为妖魔鬼怪的社会里,居然能有人会写这么端正严谨的宋词,实在是难能可贵。要知道,这首词别的或许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可是平仄押韵却是没有问题的。据说梁从小就懂诗词的平仄押韵,这消息不知真假,但从他的家世教养叛断应该不假,这就更让我羞愧的无地自容,想我弄懂诗词的平仄押韵的时候已经十八了,现在都二十七了,还不敢说精通。

不过最让我喜欢的还是卷尾词:

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谣诼必纷纭。

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

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

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这首卷尾词的可赏性要比卷首词要高的多。这是一首七言律诗,首联愁怅,含联希望,颈联再次失望,尾联又给人希望,格局一波三折、跌荡起伏,引人入胜。诗中多处化古为今,但却恰到好处,丝毫不令人反感。犹其是最后一句,最让我喜欢,和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有异曲同功之妙,总是在我弥茫无措想要放弃的时候给我以力量。

梁惹别人不喜欢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他的小说大多数是以悲剧结尾。

说来也怪,现实生活中,世人总盼自己好,哪管别人能到老。可到了小说、影视这些虚拟世界中,世人内心的想法往往总是反过来,成了“世人总盼别人好,哪管自己能到老。”看到书中男女主角到最后没有破镜重圆,白头到老,甚至阴阳两隔,内心总是愤愤不平,充满遗憾。

其实我倒觉得梁这样写挺好,和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以及聊斋的作者蒲松龄一样,都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对当今之世的一种真实写照。

君不闻,陆游与唐婉的千古绝唱《钗头凤》仍犹言在耳!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两首词分别为陆游和他的结发妻子,也是他的表妹唐婉所作,两人由青梅竹马再到举案齐眉再到形同陌路再到阴阳相隔,两人的情感纠纷千百年来不知是多少苦命鸳鸯的真实写照,两人的诗词对唱千百年来更不知写出了多少人的心声。千百年来所有相爱的人都有一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的心.却无奈只有一条“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的命!

所以,某人写喜剧,我们固然叫好,若是某人写悲剧,却也不必厌之,焉之书中人之不幸,不是将来你我之不幸?何不警之惕之?

其次我比较喜欢古龙的文笔,简洁但不失生动,且又不乏哲理。比如他在描写小李飞刀李寻欢的时候是这样写的:

“他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也许就因为这双眼睛,才能使他活到如今。”

又比如他的一些富含哲理的名句:

“你愈下决心不思念对方,就会愈思念对方,因为决心不思念对方正是思念对方。”

又比如:

“一个人如果真的心已死,情已灭,这世界上还有谁能伤害他。 ”

再比如:

“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类似这样的名言警句实在是太多太多,随便列出一二总能扣人心扉。有的人在形容乐坛大哥大李宗盛的音乐时总会说这么一句话:年少不懂李宗盛,读懂已非年少时。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句话放在古龙身上也是那么的合适,年少不懂古龙书,读懂已非年少时。

而他关于女人的看法,更是一针见血,最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这一句:

“爱笑的女人,运气总不会太坏。”

这个如今在港台电视剧里早就泛滥成灾的台词,我真没想到会是古龙写的,由此可见古龙作品的影响力之广。还让我比较惊讶的是“人生最可悲的是,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在我没读古龙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句话的原创是历史小说家曹三公子,现在想想真是汗颜。

再说说温瑞安的小说。

如果说金庸是天才,梁羽生是奇才,古龙是鬼才的话,那温瑞安是什么?我的答案是魔才。之所以这么称呼他,是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他写小说是一个写的走火入魔的人。

论文笔,虽然他曾是诗人出身,半路弃文从武,做了武侠小说家,但我觉的他比不过金、梁二人,论布局他比不过古龙和黄易,可他胜就胜在他是一个魔才,总有一些奇思妙想。而且还把这些想法全都毫不保留的写了下来。

比如他在写某篇小说的时候写了一句“我写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然后……然后,他的小说真的就出现了几页的空白。尼玛,温哥,我敢说你要不是中国知名作家,你这样写肯定会被出版社以及小编打死你信吗?

再比如他写某篇小说的时候,好像是《四大名捕》系列,具体书名我不怎么记了。其中写到一个强奸犯,说当时的捕快无论怎么找证据怎么考察案发现场就是找不到犯罪嫌疑人,不过后来在捕快的兢兢业业英明决断下终于抓到了犯罪嫌人,原来是个女的。

要说这女的怎么能强奸女的呢?对于一些二流写手来说或许就开始不正经起来,但对于温这个魔才来说,没有什么作案原理是想不通的。原来这女的是个阴阳人,同时具有男女两种生殖器官,雄性激素上增的时候就掏出小鸡鸡然后爽歪歪,完了之后雄性激素下降,雌性激素上涨,就又变成了个温婉贤良的女人。

很多读者读到这里都大骂温胡写八道。我倒是觉的这无可厚非。国学大师胡适说过,古往今来,变化的是时空,不变的是人性,万代之上总有人性在。

不论什么年代,总会有男人女人,有男人女人就难免有不男不女的人,不论哪个年代,人都是那么来的,凭什么只允许现代人的某某某生出个阴阳人,就不允许古代的谁谁谁生出个阴阳人?我们平时不提倡搞地域歧视,也不提倡搞性别歧视,但我们也不应该搞年代歧视好吧?

最后说说黄易。

如果说郭德纲是中国传统相声的守坟人以及开拓者的话,那黄易就是中国传统武侠的守坟人以及开拓者。

黄易的小说有三个特点。

先说第一个特点,想法奇特。

想法绝定写法。黄易前期的武侠作品因为想法老实,因此写的还算是中规中距的,比如几百万字的《大唐双龙传》,里面虽不乏一些新鲜武功以及门派的描写,但武打动作以及场景都还没算脱离中国传统武侠。

可是,写着写着到了后来,这家伙完全脱离中国传统武侠,开宗立派,别出一格,自立门户,如果说黄易是新派武侠的开派宗师有人不承认的话,那我说他是中国穿越派小说的创派人这一点恐怕没人不服。

比如他后来写的《寻秦记》。这一部小说可以说是开中国穿越之先河,想法奇特。在我没看这部小说之前我真没想到原来武侠小说还可以这么写。武侠竟然还可以和科幻挂勾!里面的武打描写竟然没有轻功,没有内力,那这还算不算武侠?

在我还在因惑的时候有人已经给出了答案,不算武侠!但不算武侠又怎样呢?谁规定武侠一定要有武打描写?一定要有内力,一定要有轻功?梁羽生不也说过吗,武侠宁可无武不可无侠。 只要有侠,不算武侠算玄幻又何妨?算奇幻算穿越又何妨?

第二个特点,部局宏大。

黄易的作品,不管是哪一部,永远都少不了这三样:美女、军事、谋略。除了这三大样中,他的作品中常见的还有阵法,五形,八卦,机关,历史等等等等,反正在黄易作中,你都能找到中国古典文化的影子,而这各种元素偏偏都能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下完美的镶嵌到故事中的人与物身上。在黄易作品中,动不动就是几十个门派为名利相互争斗,动不动就是十来个国家或地区为权力互相倾轧,动不动就是几十个女人为男人神魂颠倒。权力与女人以及中国文化成了他灵感的源泉。

都说金庸描写人性很有一套,我觉得黄易一点也不差。他的作品中人物众多,但却没有哪一个是一样的,千人有千面。有的人物乍一看总觉的性格似乎相近,其实仔细一看差别甚多。比如说寇仲和项少龙。两人都属于侠义心肠,但又有着明显的差别。

寇仲野心勃勃,一心想当皇帝,项少龙最大的愿望却是带着美妻娇妾到大草原隐居;寇仲想当皇帝难免有时候总动出击,项少龙却总是别人伤害他的时候他才出击;寇、项二人虽然最后都远择了隐居,但原因却是相反,一个是厌烦了做皇帝的感觉,一个是压根就没想当皇帝。之所以有南辕北辙的反差,这是因为两人的出身不同。寇仲是乞丐出身,这就像我们一样,穷惯了的人难免想过下有钱人的日子。而项少龙却是中国最精锐的特种部队出身,身份不同,想法自然不同,所走的路自然也不同。

第三个特点,文笔太滥。

黄易的文笔有多滥我都不想多说。当然有人说他文笔好我也不反对,必竟是一 代宗师。

如果说温瑞安是靠写诗起家的话,那我总觉的黄易应该是靠写黄色小说起家的——准确的说应该是靠写黄色武侠小说起家的。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没看过没删节版的《巡秦记》。顺便说一句,现在这没删节版的巡秦记早被大陆出版社封杀了,那些想法有些邪恶的诸君还是趁此打消念头吧。

我记得我在上学的时候我们班的一位淫才不知从哪位高人手中搞到了一部《巡秦记》,还是盗版的,有开头没结尾,只见那书的封面是黄颜色的,当时也没多想就打开来看。现在想想人家这出版社可真诚实啊,现在这年头怎么就没见这么诚实的出版商呢?书封面是黄的,里面的内容也是黄的,真是表里如一的好书啊。我的这位同学正是青春年少、桃之夭夭的大好年际,初遇此书便爱不释手,下课看,上课也看。后因作案手法老套被班主任抓了现行。

话说我们那时候小,班主任其实也没多大,见学生敢冒犯她的虎威在她的课上看课外书,盛怒之下却也难掩好奇之心,于是就翻开看了看,我对天发誓,真的真的只是两眼,但老师貌似是过来人,立马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于是就将该位淫才爆打一顿,然后叫家长。

其实现在想想真不能怪我这位淫才同学,当然也不能怪老师,要怪只能怪传播这书的人。你要传就传整部书,你说你传的书前头着村可后不着店啊。《巡秦记》这部书只是前面几个章节黄了一点,到了后面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一切就都正常了,即使有男欢女爱的情节黄易也是一笔代过。只是那位神秘的传书人太过大公无私,义无反顾的将精华留给了同学们,自己留下了糟粕。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那位淫才同学是该感谢这位传书人呢还是该怎样这位传书人呢?

言归正传,如果说温瑞安是魔才的话,那黄易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才。只可惜天妒英才,一代宗师黄易大师2017年4月5日,星期三,中风并且于医院病逝,享年65岁!初闻噩耗,极难相信,以为谣传,后多方查证才明白此事属实,心中不禁极为悲痛惋惜。

……

深夜精神焕发,难以入眠。窗外万籁俱寂,唯有雨声潇潇,恰是思考时节。想起从小时候起就开始读的武侠小说,思绪万千,情难自己,遂写下这篇“读武”总结。虽然小有心得,但不得不承认某位名人所说,武侠乃成年人之童话。此话细思极恐亦极对。遂,关电脑、关灯。

天,亮了,请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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