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

    我不知道我来到这个绿色星球有多久了,也许是这个星球诞生生命之时,也许是人类出现的之后,反正已经很久很久了,这些都不再重要。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人类世界里,我能自由而快乐地生活着,控制着人类的行为,吞噬着人类的灵魂,制造着自己的食物,延续着自己的生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喜欢以人的愤怒、悲伤、憎恶、恐惧、欲望为食,这些食物总能提供强大的能量,让我更加强壮和有力。愤怒、悲伤、憎恶、恐惧、欲望越强烈的人,他们的身上越是暗淡无光,他们的心绪空间就越大,我就越能够长期驻留并寄生,这些人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我的宿主。虽然我的食欲巨大,但有了固定的寄生居所,这都不是问题。在我生命的时间里,我从来不会因为缺少食物而担心,不仅是因为我很容易找到固定的居所,而且我从来不怀疑我蛊惑、怂恿、挑拨、诱惑的能力,这让我在人类社会的生活中总是如鱼得水。

    然而我也有弱点,惧怕人类的快乐和爱,有快乐和爱的人,身上会发出一种金光,这会让我感觉刺眼、恶心、烦躁、窒息,甚至觉察到死亡。对于我来说人类的快乐和爱,是一种毒害身体、麻痹神经、削弱意志,甚至是带来死亡的剧毒毒药。充满着快乐和爱的人,他们的心绪空间已经被挤占,根本没有我生存之地,且爱和快乐总是侵蚀着我的身体、麻痹我的神经,让我窒息,这样的人,我只能远远观之,不敢近前。

    如果由于宿主心绪空间被我过度开发,或者是宿主寻找到了爱和快乐,导致了食物的枯竭让我感觉饥饿或者充满着毒药不适宜生存,我都会选择离开,飘散到空气中,到处游荡,寻找新的宿主,重建自己的家园,发掘美味的食物。

    今天,我离开了我的宿主,飘散到空中,乘着干燥而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微风,在高楼林立、嘈杂喧嚣的城市里到处游荡,搜寻适于寄生的下一个目标。

    我刚离开的这位宿主,他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给我提供了巨大的心绪空间,让我拥有了丰富的食物,为我提供稳定的居所,我在这里开心地居住了好几年。

    他三十岁左右,单身,身形精瘦,满脸苍白,一对八字眉粗黑短促,两只三角眼细小贼亮,鼻子细长瘪塌,嘴唇纤薄发黑,下巴尖小干瘦,嘴边光亮没有胡须,两只耳朵像两片白纸贴在头部两侧,留着一个平头,发际线很低,几乎要触到了眉毛。黑西服、黑衬衫、黑裤子、黑皮鞋、黑夹包是他日常的装备。他几乎从来没有过笑容,即使挤出了点笑容,也只是嘴角扬一扬,眉尖向上挑一挑,两道眉毛几乎挤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粗黑的“一”字,嘴里发出“咯咯咯”干瘪尖细的声音。他喜欢竖着右手食指说话,右手小指被别人敲掉了,感觉有点滑稽,开口第一句话总是“听老子说”,满嘴“老子、妈的”,我非常喜欢他说话时别人厌恶的样子,这个人太可爱了,我喜欢叫他四爪。

    四爪原来是跟着一个小额贷款公司的老板开车。常驾着一辆奔驰轿车载着滚圆肥胖的老板四处洽谈业务,说白了就是放贷、收债和揽资金。公司实际注入资金并不是太大,很大一部分贷款资金,是靠承诺给投资人巨大的利益回报来获得,但贷款的风险控制却漏洞百出,往往只在意于合同利率的最大化,却不关注借款人的基本面,忽视了贷款本身的风险。

    公司的借款客户几乎是濒临破产的小微企业业主、自由投资者、有着五花八门需求的个人。这些借款人由于征信问题、资产状况、经营能力等因素,几乎都不能在正规的银行获得急需的低息贷款,公司正好也就介入了这一空白地带的市场。公司的口号是:助您飞翔,奔向太阳。客户都为这简便的贷款条件和这鼓舞人心的口号而心动,或者是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提出申请后,基本都能获得公司贷款,但大多客户都不一定能够飞翔,到是真的被推向了太阳,接受烈焰的炙烤甚至灰飞烟灭。

    奔驰轿车上除了驾驶员四爪和滚圆老板外,还有一位业务员,一位带着金边眼镜的法律顾问。

    公司成立两年,未能如期归还借款的客户暴增,甚至连利息都无法归还,不良债务陆续爆发,不良率居高不下。公司承诺支付给投资人的回报无法兑现,资产流动性严重不足,公司组建了收贷团队,甚至外聘社会人员参与收贷。

    一天,奔驰轿车驶进了一个小厂,他们找到了小厂老板,滚圆老板表明了来意,业务经理拿出了贷款催收通知单。

    小厂老板看了一眼催收通知单,脸色煞白,面对滚圆老板道:“老总,您看能不能宽限点时间,上次刚还那么多利息,都快有本钱多了。还亏得你这笔钱,这小厂才勉强起死回生,现在行情不好,要是挺过这难关,我砸锅卖铁一定亲自给你还上。”

    小老板给分别每人递上一支烟,他们都没有接,小老板接着央求道:“您看这利息能不能减免一点,这未免也太多了嘛!”

    金边眼镜向上推推眼镜:“你如果再这样赖账的话,依据合同我们只能保留行使法律诉讼的权利,到对簿公堂时,你这小厂也就保不住了哦。”接着眯着眼睛盯着小老板:“我知道嫂子没有工作,还带着个孩子,我们公司也没有能力照顾好她娘俩啊,你说是不?嗯?!”

    小老板撸了一下蓬松的头发,想要说些什么。站在滚圆老板身后,一直瞪着那细小的眼睛,嘴唇越发细薄的四爪突然冲到小老板的办公桌前,左手压在桌沿,整个上身倾过了桌面,伸出右手食指,对着小老板咆哮,以其说是咆哮,还不如说是一只护崽的母鸡嘶哑地“咯咯咯”地攻击人:“听老子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他妈的到底要搞哪样!”

    我非常兴奋,这食物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我在四爪的心绪里不停地对四爪说:“大声点,再大声点!揍他,揍他,揍他!拿出你的勇气,老板会赏识你,会给你高工资,会帮你搞定你喜欢的那小妞!”我说的话旁人无法听见,四爪却能深刻体会到。

    “妈的,是不是想讨揍,妈的。”四爪骂骂咧咧。

    “揍他!揍他!揍他……”我继续说。

    “啪!”

    小老板被四爪抽了一句耳光。

    “四爪!”滚圆老板发声了。“搞什么哦。”

    四爪退了回来。

    滚圆老板对着脸上多了四道红印的小老板严肃地说:“我们都是文明的现代从业者,怎么可以这样呢?”他瞟了一眼四爪。“话说回来我这兄弟深知我的处境,知道我不好过,总想给我撑撑腰,为公司出出力,在我身边时我还能控制一下,不在我身边时,我就没有办法控制了,还真怕他搞出什么幺蛾子事来哩。实在对不住啦,我替他道歉。但退一万步讲,事情总还得要解决的!我倒是有个两全十美主意,就看老板您……”

    金边眼镜接着滚圆老板的话说:“就贵厂这笔欠款,虽然眼前我公司有所亏损,但为了考虑长久发展之计,同时兼顾贵厂的持续经营,保住工人的饭碗,经过公司认真分析并与你进行友好协商,最后确定,贵厂所欠的利息一次性归还,所欠本金用贵厂土地以资抵债,以后贵厂的生产经营必须每月向我公司支付土地使用金。这既符合所签订的借款合同抵押条款,也合情合理,兼顾了双方的利益。”

    “您可以考虑三日,到时我们再登门拜访,告辞。”滚圆老板说着转身就走。

    四爪伸出食指,指着小老板,也退了出来。

    这样的场景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每次我都欢欣雀跃非常快乐,因为这让我的食物越来越丰富,让我变得越来越强大。

    然而好景不长,很多天都看不到滚圆老板和他的奔驰轿车了。有一天,公司门口聚集了百来人,拉着横幅标语。大概是公司的投资者们得不到兑现原来的承诺——别说获得高额利润回报,就连本金都有可能打水漂。因而群情激愤,集体找上门来了。

    金边眼镜站在公司门前台阶上举着双手,大声地安抚人群:“大家有话好好说,公司一定信守承诺,根据合同约定,回报大家的利益,但大家一定要与公司同呼吸,共命运,共同承担投资所产生的风险。”接着大喊:“如果大家再这样闹下去的话,我们只有保留行使法律诉讼的权利。”

    人群躁动了起来,一齐往台阶上涌,企图冲向公司大门。

    四爪也站在台阶上,圆睁细眼,右臂伸出,食指向前,扯着嗓子:“听老子……”

  我正高兴,正想告诉他大声点, 但“说”字还没有出口,他就倒在了台阶上。

    不知道是他过于激动向前迈步失足踩滑了台阶,还是人群汹涌卷倒了他,抑或是他突发疾病自行摔倒,反正他再也站不起来了。脑袋重重地击打在大理石台阶边缘上,似乎已是脑浆迸出,鲜血染红了台阶。急救车将他送往医院的途中,他的右手大拇指、中指、无名指紧握着,但食指一直指向前方。

    医生最后诊断,四爪死了,确实死了。

    其实在四爪倒地的瞬间,我也被震出了他的心绪,也许那时他已经没有了心绪。

   

    我继续游荡。在夕阳下,公园里,长条登上,一位穿着白色圆领短袖体恤的老人,正在给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讲故事,小孩拿着手持电动小风扇,正对着老人的额头吹风,小孩的声音传了过来:“爷爷说得累了,都热出汗了,小宝给你扇风。”老人的声音接着传来:“好好好!”

    老人和小孩的身上都发出强烈的金光,刺眼、恶心、烦躁、窒息向我袭来,我只有赶紧逃离。

    我乘风飞高一些,公园里、体育场内、广场上、办公楼里、公寓楼里……所有的地方,都散发出或淡淡或明亮的金光,让我觉得眩晕。躲在阴暗角落里,或者淹没在人群金光里,身上暗淡无光之人却如此的难寻。

    我很相信我的能力,但现在我的骄傲打败了我,我觉得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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