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绍江看到项丽从锅炉房小浴室的门口出来。他像被不远处小锅炉烧烤着,脸上发烫,整个身子有一种灼热感。
项丽改换了一件紧身的蓝布工作服,有点像现在小姑娘喜欢穿的一身牛仔服。她的头发湿漉漉地,并滴着水珠。她像看见,又好像没看见绍江。她脸庞的侧影,像半透明的奶酪从淡红的液体浮出,细嫩地在阳光下要融化一般。
绍江真希望项丽完全忘记过去的经历,洗涤过去生命的印记,变成一个新人。绍江奇怪那小小的浴池,能有什么神奇的功能?他想挪动一下僵硬的脚步,但发现烧锅炉壮汉阎师傅,狠狠地瞪了一下自己,绍江心里一下紧缩起来。难道这个五大三粗,看上去头脑简单汉子,也知道了什么隐情。
“也许,他偷看过项丽的身子!”绍江心里一阵酸溜溜的醋意,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正当绍江疯了一般要喊项丽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是董老师的声音:“绍江!你过来……”
绍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随董师傅走进他的办公室。那所谓的办公室,其实,就是被遗弃机修厂的传达室。
这个只有六平方米的传达室,还里面还有三个人,两个甲乙闲游青年,还有一个就是林医生。
“我爸在机修厂干了十年,欠的五年工资啥时还?”甲青年逼向董师傅道。
“人多庄稼地少,村里那有地给我们这一代人种?就是有地也不长个苗,还是安排顶我老爸的职吧!”乙青年进一步逼问着。
董师傅满脸疑惑,他是被贬到校办机修厂的,就像古代发配到边寨守关。这才几天就冒出这么多的事,机修厂没人时,这些问题竟没人提及。董茗此时也听到市里风声,倒闭的机修厂有可能重组,他还希望能成为钦差大臣。
“厂子早停了,你们提的这些问题,不都是想在上一辈人身上睡觉吗?与啃老族有什么区别?事情得慢慢解决!”董师傅道。
甲乙俩闲游青年有些不耐烦,他们不能耗等青春,便一下出手打翻了董师傅桌上的搪瓷杯,那瓷杯上有一个大红色的奖字,是颜体字体,早年学校评先进时发给董茗的。瓷杯晃晃悠悠坠落下,浓茶泼在水泥地上,迅速被干燥的地面吸收。只有茶叶沫,浸着的水渍,在阳光下生辉。还有两本杂志也散落一地,杂志封面上印刷着木刻版画:一个人的眼睛奇怪而深奥,他的白瞳仁,不解地望着你。
林医生用身子护住董老师。
“厂子那停了?厂子那停了?小锅炉房上的烟囱都开始冒烟了!”两青年说完,好像还要对林医生动手脚,而绍江像个弱书生愣在那。
这时,传达室的门口,忽然站着一个胸肌异常发达的壮汉,一下把通过破旧门框外射进来的太阳光遮住。他并不会讲话,只是对着甲乙俩闲游青年“哇哇”乱吼一气。按身材的体量,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公狮与两头瘦弱斑鬣狗相比。俩闲游青年身子好像又缩了一半,知道在体能上两个加在一起,也不是壮哑巴汉的对手,只好侧身,小心翼翼挤过肌肉与木门槛的缝隙,悻悻离开传达室。
好些年了,旧机械修理厂有些宁静的意思,江海村的人好像忘记村西,除了有学校,还有一个旧厂子存在。过去厂里有几个以厂为家的人,都住在破厂房内靠南墙的一排钢架小楼里,还有工具房和更衣室,共六间空房,每间房不足四平米,厂子关停后房子腾空了。
闲游青年回到村里,天天鼓动何村长和村民闹厂子,可旧修床厂真被江海村的人遗忘了,村人不相信俩闲游青年的话。肖疯爷在自家门口,依旧敞着肚皮,自言自语道:这是真的!绍母每天以泪洗面,总向田寡妇的和项外公唠叨:江儿走时说,不把项丽找回来,就不进家门了。
项丽在机修厂的任务,就是把厂房内的十台机床擦得要洁亮如新,她白天擦完,晚上还守着,继续擦。透风渗雨的旧厂房,若遇风沙暴雨,清洗一新的刨床、洗床,又蒙上一阵灰蒙的尘埃。可他们并不知道江海机床股份公司,这地区首家上市企业什么时候派人来这看一下。
白天的风沙刚过,在白炽灯淡黄的灯光下,项丽双手泡在机油里,细嫩的小手背起了折绉。忽然,项丽感到腿关节隐约作疼,也许是跪地擦机床底座时间的长了。她斜望着绍江想:就这么倒在地上,怎么办?腿要是断了,怎么办?想到这,她忽然对着绍江大叫:“你走吧!”
一只硕大饥饿的老鼠,猛地从项丽擦洗的一台洗床底盘窜出,它凝视着人影,在地上不断转圈。许多年了,这本是它的地盘,硕鼠向项丽的腿咬去,绍江赶过去,要踩硕鼠于脚掌,可它反从项丽胯下,溜窜至厂房大门旁透风的墙缝,跑到野外的水沟。
项丽再一次尖叫起来。
这夜也不知多深了,董师傅和林医生像是被惊醒的样子,他们从厂房南面二层钢平台小屋跑出来。董师傅感觉项丽是受到了异常惊吓,他站远就对着绍江,有些怒气地喊:“绍江,你别纠缠项丽了好不好!”
此时,项丽反而觉得有些过分,对不起绍江,让旁人看来绍江是在对自己非礼,便对董师傅他们回喊:“没什么,你们回房吧。”
林医生依着钢栏杆,脸上红扑扑的,感觉刚做了个春梦,她深情望着董师傅一会,就回另一间小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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