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一半不欺人、一半不欺心

【孙慕卿曾对心如槁木的年重九说,“你未曾负人,切莫负了自己。”仇大同曾对心如悬旌的年重九说,“在高处没欺人,在低处别欺心。”年重九常对心如止水的自己说,“春风得意别失心,峰回路转莫惊心。”】


斗争、结盟、分蛋糕,是秦山河破局战略下,大器集团办公室生态环境的三大主旋律。

那晚的碰头会议后,伍秋霞又单独找年重九和万秋涛谈了几次。伍秋霞觉得,目前偌大一个集团里面,也就只有年重九和万秋涛在公司发展及经营上的想法、规划、乃至意愿跟她在处在同一个阵线上。

实际上,伍秋霞早已劝服陆行远组建新家居事业部,而现在的公司形势虽然乱,她却觉得这是一个时机,但她却不得不全面而细致地评估这个新家居事业部是否具备充足并且成熟的条件。

葛求备有没有充分的觉悟和清醒的认识?生产系统能否靠得住?年重九和万松涛能不能沉得住气?有没有大局观?是不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公司的整个销售系统到底是个什么作风?林满曦、涂明仁和金默三人各自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伍秋霞还拿捏不准。

伍秋霞决定先放一个烟雾弹,再等等,再仔细看看情况。

伍秋霞问秦山河,“既然已经把原第一、二、三销售部合并成了一个销售部,何不干脆一点,把整个集团目前业务版块的销售管理工作全部交给林满曦来统筹管理?”

秦山河是个一试就露底的人,果然只关心当下、不在乎未来,只关心管理、不关心经营,语气像个孩子一样,问伍秋霞道:“你不会是在骗我吧?让林满曦把第四销售部也管起来?那年重九愿意像涂明仁和金默一样做个副部长吗?”

伍秋霞暂时也不想对秦山河明说,但更不想对秦山河这种人撒谎,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年重九的工作安排你们看着办,也可以慢慢把工作和部分市场交接给林满曦,以后他的工作重心我们再重新进行规划。”

这让秦山河疑惑、又产生出一丝警觉,在秦山河看来,伍秋霞对林满曦和年重九这俩人是在哄一个、拢一个。

秦山河对吴行之说:“林满曦这渣滓突然被捧成了香饽饽,以后怕是难以管控;年重九像个风筝一样不远不近地飘着,久了怕是要断线。”

俩人商量了很久也不明白伍秋霞想搞什么,秦山河道:“伍秋霞这个贼婆娘深得董事长的信任,不得不防,她阴着呢!”

但总归还是浑水里面好摸鱼,秦山河和吴行之觉得第四销售部对他们的态度原本就是不冷不热,干脆这次就顺水推舟让林满曦把第四销售部管起来,闹腾一番,只要能拴住林满曦,便可由着他去折腾。

秦山河把林满曦叫到办公室道:“涂明仁和金默并不服你,他们说年重九比你强多了。你心里应该也清楚,要不是有我的支持,恐怕你还管不住他们俩吧?”

林满曦吓了一跳,冲秦山河点头哈腰、说了一箩筐感恩的话,又挑拨道:“涂明仁和金默不服我就是不服您!俗话说,打狗还不是打给主人看的?其心可诛!”

秦山河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希望你长成参天大树,自然会尽心栽培你,有心让你撑起销售系统这个台面。但你要明白你成长的源泉在哪里,明白你扎根在哪里,明白你这棵小树苗长在哪棵大树下面。你这个林满曦!有上进心,但是你更要学会用心!用心体会我的良苦用心,用心去做事、做人,别让我失望!”

秦山河满意地看着点头如捣蒜的林满曦,感觉这一番敲打到了火候后方才话锋一转,对林满曦道:“你准备一下全面接管销售系统。”

林满曦差点又跳起来,仿佛被天上掉下的馅饼兜头砸晕了一般,走出秦山河办公室时脚步带着踉跄、又轻飘飘地如醉酒般。

突如其来的惊喜与在锅里煮得滚烫、让人眼巴巴看着垂涎三尺的肉有着不同的性质,却给人同样的感觉,让人急切地食而不知其味。

林满曦按耐不住兴奋,觉得当务之急便是要把自己即将一统天下的消息传出去,进一步镇住涂明仁和金默。林满曦迫不及待地让吴行之在销售体系内发布了他将要全盘负责销售管理的内部通告。

但年重九怎么办?和涂明仁、金默一样降为自己的副部长?在这件事情上,伍秋霞不想说,秦山河没有说,林满曦哪来得及关心这个?但林满曦觉得暂时先稳住年重九很有必要。

林满曦真挚地对年重九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将会是我最为倚重的副部长。”

涂明仁真挚地对年重九说:“他说你是大牲口,难道你会甘心给这种人拉磨?”

金默对年重九说:“暂时还没听到公司有关于你工作方面的安排,应该会是另有计划。到时你也一定需要用人,我原第三销售部的旧部中还有几个靠得住的得力兄弟,他们是我现在状态下很难保得住的,让小人白白地糟蹋了又可惜,如你看得起,以后我就托付给你吧。”

像接受整编的部队首先要集结一样,吴行之以集团的名义通知第四销售部在外出差的人员返回公司集合,接受工作上的整顿。年重九的几个管理干部得知林满曦要统管整个销售系统,也听到了很多谣言,虽不清楚状况倒也还沉得住气,在年重九的安排下,各自有序地把出差在外的部门人员召回。

人是社交动物,尤爱上蹿下跳地探听消息、呼朋唤友地攀扯关系,第四销售部里也有的人开始提前找关系,走门路,向林满曦靠拢。人各有志,这是没办法的事,公司乱了,哪里还会留得下一张安静的办公桌?年重九看在眼里,也不吭声,倒是几个主管气不打一处来,每天把部门人员组织在一起开会,用大量的会议、总结和培训维持着表面上的稳定。

林满曦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每天泡好茶等年重九来拜码头,但等了一天又一天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心里如同插着一根烧得火红的钢刺一般焦心,偏偏插不进去又拔不出来。等来等去等不到公司下发关于整编第四销售部的正式文件,林满曦便频繁去找秦山河,表面上是请示工作,实际上是催促秦山河尽快发文,把生米煮成熟饭。

秦山河心劲大、眼力劲小,野心大、肚量小。一肚子滚烫心事的林满曦明显是一条喂不熟的狗,让他吞并了第四销售部以后,秦山河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诱饵去继续吊着他呢?而不远不近的年重九又像一只警觉着不闻腥的猫一样不上套,不主动向秦山河靠拢。真是一对阿狗阿猫让他操碎了心,秦山河防备着林满曦和年重九,更防备着伍秋霞插手,便巴不得林满曦和年重九俩人水火不容地斗起来。

秦山河想来想去,便让吴行之出面,看能周旋点什么事出来。吴行之捧着无字经也不知道该怎么念,林满曦统管销售系统的内部通告虽然已经发了,但嘴巴上的事,始终要落地才行。而上报给董事长的正式书面文件又被董事办压着一直不批,吴行之便只好脸上堆满了笑,一遍遍去找年重九谈话。

年重九风吹草不动,对秦山河和林满曦一没有明确的表态、二没有工作上的交底,吴行之也打不开年重九这道铁门栓,经常话说没了就在年重九办公室喝茶陪干笑,常常一耗就是俩小时,慢慢也就觉得无趣了。吴行之只好把皮球再踢给林满曦,对林满曦道:“离朋友要近,离敌人要更近。”林满曦也只好愣愣地看着吴行之耸肩努嘴。

吴行之和林满曦又让升任了林满曦助理的钱小萍打入年重九内部开展工作接触。钱小萍心疼老领导、呼应新领导,铆足了劲、削尖脑袋左拉右拢,一边打官腔一边说好话无奈范新懿油盐不进,撒娇耍赖装可怜又被文菲菲这把铁门栓挡着。

几个人倒腾了几天,翻来覆去看不到好脸色,惹出一肚子气暗暗憋着劲等着算后账。年重九耐住性子、集中精神,按照与伍秋霞商谈好的计划,把思路梳理成脉络、形成方案,期间少不了跟葛求备、仇大同和万秋涛三人不断商量。

葛求备对年重九的一些疑问顾虑和需求配合一概不回应,却从销售角度不断地对年重九提出各种建议,脑袋就像打铁一样不断地蹦出一堆堆闪光的火花,搞得年重九哭笑不得。

好在仇大同和万秋涛鼎力配合,三人花了几天时间反复思考成熟、规划妥帖,各自在自己的工作版块形成方案,并分头把做好的规划方案提交给伍秋霞,算告一段落。

仇大同对年重九说:“你的办公室里就谈不了事,人进人出比菜市场还热闹。”

年重九笑道:“是非之时身处是非之地,自有是非之人莫名是非前来试探下是非。”

万秋涛拍拍年重九肩膀,笑道:“难为人家眼巴巴地盯着你,你这个要辣不辣、要甜不甜、没态度的辣椒到底是不是块历经冷暖的红烧肉?你倒是表个态哟!人家还等着张口吞下去呢。”

年重九道:“应该快揭锅了吧,再拖下去我这块没态度的红烧肉可真是要焖烂了。”

万秋涛笑道:“哈哈……上次叨扰你们了,过两天我还席,请你们一起聚聚。”

仇大同道:“莫说我诛心,我们都知道,常常很多貌似顺利的事结果却总是那么地出人意料,而常常很多不顺利的事,后面往往——还会有那么一点不顺利。哈哈哈哈……两位别怪我乌鸦嘴。”

果如仇大同所说,三个人的报告提交后便一直没有下一步的进展。三人又碰头一合计,原来是因为葛求备迟迟没做好准备,倒是每天往伍秋霞办公室里跑。

万秋涛摇摇头道:“原来我们都是红烧肉。眼下新家居事业部这口锅虽然还没支起来,也看出来有人是既想捞肉吃、又想端了锅;还有人是又要吃肉、又要砸锅。做事的人少,找事的人多,被忽视的伪权威最不甘寂寞。但是谁又比谁傻多少呢?只是找事的人常常想着欺人,做事的人只是负责任,不愿欺心而已。”

年重九咬咬牙道:“忍辱负重的远行才叫欺心。”

实际又如万秋涛所说,葛求备向伍秋霞要求新家居事业部作为独立体系由他抓总负责,直接接受董事办管理。

这一边新家居事业部的事一直悬而不决,另一头秦山河、吴行之和林满曦已经对他们开展的销售系统整合这件事慢慢没有了耐心,要迫不及待地强刷一波存在感。

秦山河和吴行之匆匆忙忙,仿佛专门为了表演一样,很快组织起一场集团会议。俩人急切得不顾体面,直白得不讲章法,一边收买人心,一边让林满曦下狠手段,打击涂明仁和金默,并逼年重九就范。

秦山河从销售系统里找出几棵墙头草立为标杆,从他们身上编出几个感人的销售故事,下了血本地表扬,吹捧到了肉麻的程度,并把他们提拔成业务主管。

吴行之却当众宣读了几封来历不明的投诉信,矛头直指涂明仁原部门的几个主管,要求林满曦严肃工作纪律、纠正工作作风,重新调整业务系统。

鹊巢鸠占后便是杀鸡儆猴,林满曦首先干掉了原涂明仁销售部里的几个核心骨干,把主管级人员和核心销区的业务人员悉数换了个遍。销售人员靠职别和销区吃饭,谁会愿意跟收入过不去呢?秦山河、吴行之和林满曦找准了要害,一方面负责拉、一方面负责打,一时之间人心浮动,慢慢地有的人愤而离职,有的学会了奉承拍马、巴结投靠,连锁反应让秦山河和吴行之乐开了花。

心存恐惧的独裁者更擅长制造恐惧,这是他们惯用的收服人心的有效手段。年重九部门里那几个提前跟林满曦拉关系、走门路的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要投靠过去表忠心,田有来和季常青看在眼里,但也阻拦不住,火气上来了便骂他们是叛徒。

年重九却安慰田有来和季常青道:“人各有志,有些人虽然是我们带出来的,但这个时候,就由他们去吧。我不怪你们管不住人,你们作为管理人员,在这种时候更要沉住气、不要着急,只管等着、看着。”

又一个星期后,葛求备终于完成了生产系统对发展新家居事业部的规划。伍秋霞又安排时间把几个人召集起来合议了几次,把几个版块的规划合成一份新家居事业部经营方案,又跟陆行远商量了几天。

伍秋霞心中有数后,便召集秦山河、吴行之和大家一起开会,陆行远也参加了会议。

伍秋霞开宗明义,宣布公司决议成立新家居事业部,新家居事业部销售体系建设和业务开展、管理由年重九负责,品牌推广由万秋涛负责,生产系统由葛求备负责。新家居事业部仍由集团进行统筹管理,运营部和财务部进行相应的工作协助。

秦山河突然明白过来,又放下心来。他并不关心公司经营上要做什么、更不关心怎么做,既然新家居事业部还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秦山河便第一个表示了赞成,并在会上背诵了一大段关于创新重要意义的文字。

陆行远补充了下安排,秦山河工作上重点协助第一销售部尽快把原销售工作过渡起来,新家居事业部集中精力做重点攻坚,包括产品体系和销售体系的创新,市场体系的建设以及品牌的推广,董事办在经营上进行协助。会后,陆行远让秦山河以集团名义对各项事务和工作变化下达了书名的通告。

在秦山河看来,新家居事业部目前虽然还不是煮熟的鸭子,但暂时飞不走,业务开展工作要有起色也不会很快,更没那么容易成气候,而且自己还有后手预备,秦山河便放下心来,提醒林满曦盯好原第四销售部的市场和业务,让年重九完成工作交接后净身出户。

林满曦当然巴不得,既然年重九要主管新家居事业部的销售、自己又有秦山河撑腰,那他原有的业务版块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抢人、抢钱、抢地盘。

林满曦早有所准备,从年重九部门里那几个跟自己眉来眼去的人开始挨个动员,套取第四销售部的市场资源。年重九不急着交接工作,只保持着沉默、静观其变。田有来和季常青干脆把业务资料和客户档案全部收集锁起来,文菲菲和范新懿也把电脑文件全部加密。

范新懿说:“没有部长的签名,谁都别想动文件!”

年重九对田有来、季常青、文菲菲和范新懿道:“你们做得对,但也别不舍得。我们这个团队要运作新家居事业部的销售,必须要保留住原有一些市场的核心业务资源,这毫无疑问。而有一部分区域市场也确实需要调整,需要重新进行规划,这一部分市场资源,我们可以交给林满曦。但是,我们必须要多等几天,要等到林满曦着急了来求我们,我们才给,而且要装作很不情愿地给。只有这样,我们部门里那几个想去林满曦销售部里的,想守住原有市场的兄弟才好安排给林满曦,林满曦也才会重视他们、珍惜他们。”

文菲菲气不过,道:“九哥心好,但又何必帮这些三心二意的人?”

年重九道:“人各有志,我们以后工作的成败在未知中,有人觉得我们刚睡上热炕头又要挪开去烧冷灶。诚然,我们原第四销售部组建之初就是接手最薄弱的市场,这几年老黄牛耕薄田,大家一起努力了这么久把市场做红火并不容易,现在我又带着大家去垦新田,难免有人委屈。大家心里也明白,我们第四销售部市场建设的红利至少还能让我们的业务人员过两年好日子,里面有大家各自的劳动成果,不舍得也是正常。”

果然越贪心的人越着急,林满曦恨不得把年重九的市场成果一口吞得骨头都不剩,急切地找年重九低三下四求了半天,问道:“兄弟你不会另有企图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年重九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我就去跟你边吃边谈。”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年重九第一次答应林满曦的饭局。

当天晚上,年重九带上部门里那几个另有打算的下属一起去参加了林满曦的晚宴,这很出乎林满曦的意外。

年重九对林满曦道:“我会把部分客户资源、市场交接给你,但是我这里有几个人,你得保证他们继续掌管他们原来的销区。因为这些销区是他们一手开拓起来的,也只有他们才能继续稳定住那些客户和市场上的业务。你若答应这一点,明天早上我们就交接。”

林满曦看看几个人,忙不迭答应。年重九对林满曦道:“你看我不止送你地盘,还送你守土的将军。我对你这个兄弟算是够意思吧?”

一下子一桌人全都笑了起来。年重九看着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下属当着自己的面向林满曦表了忠心,心里颇不是滋味,趁一群人围着林满曦不断地敬酒,年重九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仰头饮尽,便离席而去。

走出那个酒楼,年重九却发现部门里那几个主管带着剩余的下属,以及涂明仁和金默旧部里那几个被林满曦逼得走投无路后被自己接收进新家居事业部的人,一起在酒楼门口等着自己。

年重九突然被这群年轻人所感动,却装着生气道:“我又不是来吃鸿门宴,看看你们这一身的江湖气,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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