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初恋和一场网恋

三禾批发商行转让后不久,小森收拾行李去了四川。他曾经的合伙人找到他,请他帮助把自己的女儿带回来。

小森和我同一天去三禾批发商行应聘啤酒业务员被聘上,他比我大十来岁,人情世故十分娴熟,脸上总是带着笑,跟谁都能自来熟,一起上班没两天我们就相处得跟亲兄弟似的,再有几天就商量着一起去市场附近租了个小单间,这样有个落脚的地,方便工作。

我比较懒散,不爱收拾自己,两个月不理一次发,三个月不刷一次鞋都是常事。小森则特别注重个人形象,每天出门必须梳头,搽脸,永远只穿衬衫西裤和擦得锃亮的皮鞋。尽管如此,我们每天同吃同住同劳动却也十分融洽。

我当时QQ上有一个女朋友,叫倩倩,在鱼阳读中专,十几岁的女孩对虚拟世界里认识的陌生人充满了好奇和激情,在聊天室认识,聊了一宿后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当时网吧上网两块钱一个小时,我的经济状况和工作时间不允许我经常去网吧,倩倩是学生,也不能经常上网,于是我们相互留了地址写信。

来回几次之后聊得还不错,倩倩说,你能给我寄一张你的照片吗?那是零三年初,网吧的电脑还没有摄像头,她这种要求合情合理,我不能说不能,便寄了一张过去,照片上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仰望蓝天,背对镜头。

很快收到倩倩回信,信里夹着一张艺术照,照片上的女孩有一张圆润白净的脸,莲藕般细嫩丰腴的胳膊,穿着粉红色无袖毛衣,稚嫩的身体努力凹出一个自觉性感的造型,多年以后我还记得整个照片都是粉粉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倩倩在信里说:枫儿,你的照片我很喜欢,可是我更想看到你的正脸,我这几天都梦见你,可是只能看见你的背影,我使劲叫你使劲叫你,你不回头,也不理我,我都快急死了。

又说:我不管,你收到我的照片,看到我的样子了,一定要给我一张你正面的照片,要不然多不公平啊。

我把倩倩的照片给小森看,小森说:这女生好胖啊!我说我们哪天去照相馆照两张相吧,我要给她寄一张去。

小森笑着说:寄什么照片,直接去找她多好,鱼阳又不远。我也认识一个女生,是鱼阳的,要不我们一起去?小森说到这个女生时眼睛里闪着光,我对小森的建议很是期待,说:好啊。

小森老家在林州远郊一个叫芙蓉的小镇,芙蓉镇坐落在大山之上,通往小镇的山路崎岖蜿蜒,早些年小镇及其辖区用电都不是很方便,经常一停电就是十天半个月,这种情况催生了小镇附近一批小型水力发电站。

小森在和我做同事之前就是一个水电站的小老板,在老家与人合伙承包了一个小型的水力发电站,合伙人当中有一个大股东是个外地人,这位合伙人去电站时带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是这位合伙人的女儿,叫小圈,十三四岁,上初中。

小圈是个十分活泼的小女生,哪哪都让她觉得新奇好玩,趁着放暑假跟着她老爸到山里来玩,刚接手的电站事务繁琐,小圈像个跟屁虫似的天天跟着他们转,一来二去和小森他们一班大人混熟了,一众人中,她尤其喜欢粘着小森。

故事的开始是:暑假结束的时候小圈不愿意去上学了,说要留在芙蓉镇,还对小森表白,说喜欢小森,不想离开他。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小森很崩溃,小圈在他眼里就是个晚辈,自己平时和她开开玩笑,逗逗她开心没放心上,不曾想自己却被她放在了心上。但是话说回来,小森二十几岁了还没有正经谈过恋爱,小圈的表白多少让他心潮澎湃,甚至有些暗暗得意。

但小森知道这事是不对的,且不说和未成年人谈恋爱合不合法,假如他接受了小圈的表白,估计小圈她爸也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他果断拒绝。没想到小圈不依不饶,竟然直接找她老爸挑明说喜欢小森,要留在小森老家嫁给小森。

这位合伙人宠溺惯了自己女儿,对她这种要求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最后跟小森商量,让小森先假意接受小圈的告白,表示自己也喜欢她,然后劝她说她现在还太小,不能不去上学,要结婚也必须要等到成年以后才行。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那位小祖宗给劝回学校去了,小圈回去上学之后,经常给小森打电话,写信诉衷肠,每到寒暑假,小圈都会坐火车跑到林州,去芙蓉看他。时间一长,小森心动了,他觉得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小圈。

小森跟我说:这事估计没有哪个男的能抵挡得住!你不知道,去火车站接她时,她扔掉行李箱跳起来拥抱你时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我从小森的表情里看得出来,真的很幸福。

你不会把别人给上了吧?我猥琐地问小森。

没有没有。小森正色道,怎么可能呢,她还那么小,再说了那时他爸也在发电站呢,要是让他知道还不得打死我。我也不敢想太多,只能等她长大再做打算。

小森他们的水电站效益并不好,苦苦支撑了两年多,最后还是转手了。

水电站转手后,小森在芙蓉又呆了几个月,找不到挣钱的门路,决定到林州城里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最后和我成了同事。

这时候的小圈和小森虽然还有联系,但小圈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热情,对小森的态度像是熟悉到有些厌倦的老夫老妻,电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反倒是小森,热切地想要重拾那有些虚幻的幸福,他应该比我更期待鱼阳之行吧,我想。

小森不会上网,也没有QQ号,但他有小圈的QQ号,记在电话本的第一页,一次见我去网吧,便叫我加小圈为好友,他对通过网络和人交谈这种方式表现出平时少有的兴奋,仿佛加了好友,他和小圈的距离就变得近了些,就算加小圈好友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我和小圈只说了两句话,我加她时说:你好,我是小森的同事。她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说:哦,你好!我想象她从嘴里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的表情和语气,应该是波澜不惊,风轻云淡的,没有被打扰的厌恶,但也没有被惦记的欢喜。

我和小森还是去了照相馆,合影一张,各自单独拍了一张,小森白衬衫黑西裤锃亮的皮鞋,还问照相馆老板借了一条红色的领带系上,看上去风度翩翩。我顶着没有及时修剪的平头,蓝色POLO衫配杏色休闲裤,脚踩一双松紧式的步鞋和他站在一起,高出他半个头,却有些自惭形秽。

照片寄出后,再也没有收到过倩倩的回信,QQ上她的头像再也没有过色彩,更没有跳动过。后来有一次半夜喝多了,我突然想起她,有些不死心地打她们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女生说她是新搬来的,之前住这里的人已经搬走了,我算算日子,好像她是已经毕业了。

其实我早有预感,也有心理准备,正是因为对自己的长相自卑,第一次寄照片才会是一张背影,所有,我并不难过,只是偶尔有点想她。

我坚信她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所以不愿意理我了,而不是因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喜欢听任贤齐的《一个人》,以为那唱的就是自己,其实并不是。

三禾批发商行转让后不久,小森收拾行李去了四川。他曾经的合伙人找到他,请他帮助把自己的女儿带回来——小圈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贪玩又不听父亲的话,成天在外面瞎混,三天两头找不到人。

这一次据说是去四川见网友,几个月了还不回家,她父亲急得要死,又拿她没办法——他想着女儿那么喜欢小森,也许会听他的话,跟着他一起回来。

小森走后,出租屋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工作,准备参加自学考试买的教材也不想看,成天坐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房东的老婆从门口经过,笑着问,小秋,你是搞写作的呀?我害羞地笑笑,说:没有没有,我没事乱写呢。

因为要找工作,也为了打发无聊,我去上网的时间就变得多了,到后来几乎每天都会去网吧呆两个小时,零三年秋天,林州的网吧相继配备了摄像头,然而我已经没有想要看的人了。

去网吧,我除了看招聘信息就是打游戏,玩半条命水平太烂,经常被人骂,于是我改玩罪恶都市,在那个纸醉金迷的虚拟世界里,开着跑车在街上飞驰,一圈又一圈。

一天傍晚我准时来到网吧,叫网管开了机,习惯性地登陆QQ,惊奇地发现我的好友栏里有一个头像在跳动,竟然是小圈。

小圈留言:请问你是古小森的朋友吗?

我莫名奇妙,回复到:是啊。

没想到那边马上就回话了,说:你知道古小森在哪吗?

我说:他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

那边说:我不是小圈,我是她的网友。

我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网友?

那边接着说:如果你能联系上古小森,你告诉他,小圈在骗他,她根本没打算跟他回去,她只是想骗他的钱,然后半路下车去见另一个网友。

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些?

那边说:小圈告诉我的,她和我同居了几个月,现在跑了。

我说:同居?你们上床了?

那边说:我们都互称老公老婆,你说呢?

我说:好吧!

我在罪恶都市里撞废了好几辆车之后下机回家,给打小森电话,打不通,给他发短信也没有回复。

第二天中午,他终于给我回电话,说话含糊不清,大概意思是现在不方便,电话费也贵,晚上用QQ聊,挂了电话随即收到短信发来一串数字。

晚上我们如约上线,小森不会用电脑打字,我们都选了有摄像头的电脑,打开视频聊天,我把小圈网友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

电脑屏幕里的他显得有些不自在,又像是听不清我说的话,随着我的讲述不停地 “哦” “嗯" "这样啊!”

我说:你他妈的听不听得见啊?

他说:哦。

我一巴掌拍在键盘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引得旁边几个上网的人都朝我这边张望,网管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来查看,没发现有什么情况又回吧台去了。

我打字过去:你要是听不见,我就打字给你好吧。

小森回复:好啊。

我:小圈有男朋友了!

小森:我知道。

我:她男朋友说她要骗你!

小森:他是骗你的,他对小圈一点都不好,经常打她骂她,所以我要带她回去。

对面打字的速度非常快,我都快要跟不上节奏了。

我疑惑地问:你是谁?

对面回答说:我是古小森。

我说:小森不会打字。

对面说:我在叫我朋友帮我打字。

我说:你是小圈吧?

对面说:是的,那个人是骗你的,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他想把我关起来,我是逃出来的。

我的手指放在键盘上许久,没打出一个字,对面还在不停地发文字过来,我望着对话框旁边小森笑着的脸,突然泄了气,靠在椅背上,用麦克风说话问小森: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小森说:嗯。顿了顿又说:这没办法拒绝。

我说:好吧。

三天后,有人半夜开门进屋,把我吵醒了,我起身看去,发现是小森又躺下,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

小森一脸疲倦地笑着答应:哎。我去洗把脸,你睡吧,吵到你了。

小森睡了一天,直到次日晚上我回来他还在床上睡着,我叫醒他,问他吃饭没,他翻个身,摇摇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说:她真的在半路下车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卖掉手机后剩下的二百多块钱,说: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喝两杯。

几杯冰啤酒下肚,小森红了眼圈,脸上却还带着笑,一边伸着筷子去夹螺蛳,一边拿眼睛看着我,说:你说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哦?

我心说这种操蛋的问题我怎么知道,端起酒杯说:你管她怎么想的,这跟你已经没关系了,来,喝酒!

小森说: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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