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夜钓”,是这几年经常想起的少年时代经常做的趣事之一,也是现在经常想再做做的往事之一。
钓,大家都知道是指钓鱼;夜钓,是指晚上钓鱼;而装夜钓,是我们老家,也是我们小时候对晚上钓鱼的俗称。这里说的晚上钓鱼并不是像现在有些人出海夜钓一样,手持鱼竿,等鱼上钩;而是把鱼竿固定在岸上,任鱼钩上的鱼饵在河水里漂荡,明天早上才去收竿。所谓装,意指安装鱼饵和鱼竿,包括选择安装地点和安装时机。所以,装夜钓是一个钓鱼活动,一个非常有趣味的乡村钓鱼活动。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一个叫杨柳陂的村子里度过的,这个叫杨柳陂的小山村,虽然没有杨柳依依,但阳民河绕村而过,一河两岸十里竹林,加上几座拦河坝,好多水湾和深水潭都是装夜钓的好去处。装夜钓是村子里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的、靠水吃水的抓鱼方式之一。正如《我的亲人——大哥》所述,我的大哥是村子里装夜钓的爱好者,也是水平比较高的装夜钓的人之一。
我第一次装夜钓肯定是跟着我大哥去的。那天下午,我按照大哥吩咐,提着小鱼娄子,跟着犁田的父亲后面,捡泥地里犁翻出来的泥鳅,等大哥收了工,抱着一捆鱼竿,我跟着大哥屁股后面,来到拦河埧上游一个叫烫马角的地方,大哥停下来,抽出一根鱼竿,理顺鱼线,捏住鱼钩,让我从小鱼娄子里找一条小一点的泥鳅给他,只见大哥用左手把泥鳅按在草地上,把右手的鱼钩用力扎进泥鳅的尾巴,然后,轻轻的抖抖鱼线,验证一下鱼钩是否钩住了泥鳅后,挥扞把鱼线和鱼钩上的泥鳅甩到水面,再把鱼竿狠狠地插进河岸土地上。于是,这一杆夜钓就装好了。
装夜钓的鱼竿,是杨柳陂竹塘里的赤竹子做的,这种竹子生长期长,质地坚韧,头大尾小,尾部自然弯曲,头部有大母指般粗,在尾部找个竹节处绑死鱼线,在头部用柴刀削半边成尖锐状,以便下钩后插入岸边土地上。夜钓的鱼饵一般用小泥鳅,泥鳅生命力强,锋利的鱼钩刺进泥鳅的尾部,既钩住了泥鳅,又不会导致泥鳅死亡,而且被鱼钩钩住尾巴的泥鳅,会不断地在水里挣扎游动,容易吸引晚上出来觅食的大鱼咬食或吞食上钓。
那个时候的阳民河,河水流量充足,上游的化肥厂和造纸厂都还没有修建,河里生态环境非常适合很多品种的鱼繁殖生长。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鱼,那是绝对的珍贵食材。除了民兵连长偶尔用炸药在河里炸鱼外,夜钓,是村子里的乡亲普遍采用的捕鱼方式。但是,夜钓的收获有限,而且傍晚装杆,早上收竿也花费时间。更主要的是,装夜钓的地方选择有讲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钓到鱼的。于是,装好一杆后,大哥带着我往前走,在一处水流平缓,可以看到河底水草处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装第二竿夜钓。大哥按套路装完后,看着宽阔的水面和身前的鱼竿,然后对我说,这一竿今晚应该有鱼。我问为什么,大哥说,这个地方被偷吃了几次了,今天钩的是大一点的泥鳅。
那天傍晚,大哥带着我沿烫马角岸边装了十几竿,最后还让我装了一竿,然后对我说,以后你自己傍晚放牛时来学着装。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很久很久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大哥装夜钓的位置和鱼钩上的小泥鳅,一遍又一遍地想哪一个位置的哪一杆会有鱼来吃小泥鳅,哪一杆的小泥鳅会被河里的鱼偷吃,我自己装的那一竿会不会钓到鱼,会钓到什么鱼?挨了大哥几次骂好不容易才睡着。可是,在睡梦里也是装夜钓的那些事。
本来就习惯早起的我,因为要跟大哥去收夜钓,楼下公鸡叫第一遍时就醒了,但又不敢起来,又不敢继续睡。于是,就睁着眼捱到鸡叫三遍,才敢叫大哥起床。大哥和我正好相反,从小喜欢懒床,而且动作拖拉,我在厨房门口等到天大亮了,大哥才慢吞吞的下楼出发。收钓,是喜悦和失望的交响曲。大哥看我兴奋着急的样子,带着我从最后一竿反方向开始收起。最后一竿是我装的,快到河边时,我紧跑几步,河面上白色的晨雾飘腾,我看见细细的鱼竿明显沉入水中,赶紧叫大哥快点。永远都是慢性子的大哥,显然不相信我,依旧一步一步,远远的说了一声,你自己收吧。于是,我赶紧弯腰要拔起鱼竿,还真的有鱼,是一条五六寸长的白色的大嘴“排高子”。鱼已经死了,大哥过来从鱼嘴里拔出鱼钓,用根茅草穿过鱼鳃,把鱼串好,卷好鱼线,递过来叫我拿着,然后继续往前收钓。
接下来的几杆,除了一杆钓到一条大一点的“排高子”外,不是被鱼偷吃了泥鳅,就是泥鳅完好无损,而且还活着。正当我肩膀上的鱼竿越来越多,心情越来越失望时,我们来到了昨天傍晚大哥说可能有鱼的第二竿的地方。这个时候的河面,晨雾消散了很多,我边走边望着岸边的水面,突然发现那根鱼竿的尾巴部分都不见了,走近几步再一看,绑着鱼线的弯弯的钓鱼竿尾部那截已经全部深入水面。这时大哥也看见了,还没有等我出声,几个箭步就冲到了河边,动作麻利地拔杆拖钩,把一条一尺多长的“白须仙”拖出水面,拉到了岸上草地上。估计这条三斤以上的“白须仙”应该是折腾了一晚上,累了,只磞达了几下,就乖乖地躺在草地上摆动着尾巴。大哥让我看好鱼,跑到旁边收完最后一竿,然后,提着鱼,带着我,基本上是飞跑回家。
这是一个巨大的收获。首先,这种我们小时候叫“白须仙”的鱼,非常难得;其次,这么大的“白须仙”极为少见,更加难得;最后,在那个肉食奇缺的年代,这条大鱼的价值抵得上很多斤猪肉,而且母亲刚刚生完二弟不久,身体不太好,正好可以给母亲补补身体。那天早上,母亲非常高兴,全家人都非常高兴,这是大哥装夜钓这么多年第一次钓到那么大的鱼,而且还是“白须仙”,更是我第一次跟着大哥参与装夜钓,那种兴奋和自豪感着实让我兴奋了很多天,也是后来我坚持装夜钓很多年的原发动力。
后来很多年,我跟着大哥,慢慢的也掌握了装夜钓的要领,学会了识水势,辩鱼场,经常在阳民河的龙头湾,趸石亭,樟树头下和撑船坝等很多地段都装过夜钓,还钓到过水鱼和河鳗,但再也没有钓到过那么大的“白须仙”。再后来,因为上游武溪河修建了水电站,水流量大量减少,加上又建了化肥厂,特别是另外一条上游支流平川河建了造纸厂,河水逐渐有了污染,河里的鱼逐渐也少了。更主要的是,改革开放以后,解决了温饱问题后,很多人挖田养鱼,挖山塘养鱼,生活水平提高了,装夜钓才慢慢的退出大哥和我及很多杨柳陂人的生活。
这几年,珠海朋友热衷于海钓,每逢朋友海钓归来,请我们分享海鱼时,我都会想起少年时代装夜钓的往事,也时常给朋友讲述和分享夜钓的喜悦和乐趣。去年,香山湖公园改建时,每次看到香山湖的山塘,都会想起装夜钓,都很想买鱼线和鱼钩,再做简单的鱼竿,再到桂林特产店买泥鳅,然后去装夜钓,心里不止一次的想过肯定会有收获。但是,同样因为现在不缺吃,也担心山塘水会有污染而没有付诸行动。但每次在香山湖绿道徒步,望着水面经常翻起的水泡和自下而上的波纹小浪,就知道水里有各种鱼儿在悠然觅食和生长。
今年元旦回老家,在大哥家屋侧山坡上挖冬笋时,曾跟大哥聊起当年装夜钓,钓到“白须仙”的事,大哥说,现在都懒得装夜钓了,化肥厂和纸厂关闭后,阳民河里的鱼又多了,不过现在都直接在河里装夜网网鱼,不再装夜钓了。
装夜钓,难忘的,很难重温的少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