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蟠龙镇。
程宅角门处悄无声息地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开,走下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老者,老者虚发斑白,身形瘦小,行动却十分敏捷,由小厮引着径直入了内堂。
程守义已在堂内等候良久,不安地来回踱步。忽听有人禀报“到了!”忙打起精神,出门迎接。见了那老者,程守义抱拳道:“九叔一路辛苦,快请进屋。”
程九叔点点头,一双小眼睛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程守义,依言入内。
家丁倒茶端水,两人坐下。程九叔道:“贫道在灵山清修闭关刚结束,看到你的书信,才知道大哥已经过身。”虽如此说,他的神色中却带着一种事不关己。
程守义叹了口气,道:“父亲过世,已是半年前的事情。”
程九叔道:“按理说,我既入了道家之门,凡尘俗世便与我无关,如今下山,也是为了你信中所说的祭龙一事。”
程守义道:“劳动九叔,正是为了祭龙之事。父亲临终前,嘱咐我此事定要请教九叔你。”
程九叔冷笑一声道:“我早就提醒过大哥,要早做打算,他偏不信,还说我是危言耸听。”
程守义惊讶道:“原来九叔早已知道程家的处境……”
“什么能瞒得过我?自古以来程、沈、侯、朱四家把持蟠龙镇经济命脉,四家背地里谁也不服谁,如今沈家漕运得势,侯家和朱家做的是旱涝保收的买卖,唯有我程家要看天吃饭。”
“没想到九叔虽身在仙山,却心系故里,九叔说的是,这几年,程家虽说表面上光鲜如常,实则年景收成都大不如往年,长此以往,恐怕不久就要入不敷出。侄子新任程家家主,心内焦急。父亲临终前嘱咐我,若要彻底改变状况,必须建造祭龙坛,祭祀神龙以求保佑,可具体如何祭祀,他还没说清楚就离世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这祭龙坛需秘密建造?”
“说了,因此我才命人以建造程家祠堂之名,在地下室秘密修建祭龙坛。”
“那他又有没有告诉你,这祭龙法阵,除了龙鳞,还需得有龙脉之血作为引信方能启动。否则形同虚设。”程九叔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轻蔑之色。
“也说了。”
“那不就得了,没有龙脉之血,祭龙法阵无法启动。我虽懂得阵法,却也无能为力啊。”程九叔说着,又摆出那种事不关己的样子。
“有办法的。我,就是龙脉后裔。”程守义正色道。
“你?”程九叔疑惑的盯着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听到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这怎么可能?龙脉后裔百年难得一遇,你怎么知道自己就是?”
“我见到过龙鳞之光,听到过龙吟之声,就在镇西的墓园里。父亲告诉我,只有龙脉后裔才能感应到神龙,看到异象。”说着,程守义把当年的情形细致地描绘了一遍。九叔的表情从疑惑到怀疑,再到不可置信,难掩兴奋之情。
听完描述,他喃喃道:“听你这么说,倒和古书里记载的神龙现身颇为相似。”
突然他双手抓住程守义的肩膀,两眼放光地道:“贤侄啊!咱们程家总算是能够扬眉吐气了!”
程守义被他突然的热情吓了一跳,道:“九叔,不知这龙脉之血加持的法阵,到底有多大威力?”
程九叔一阵仰天大笑,道:“想不到贫道有生之年,竟能够做一次真正的祭龙仪式!真是天不负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程守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九叔许久才平静下来,一把拉住程守义,道:“贤侄,你可听说过蟠龙镇来源的传说?”
“自然听过,神龙落难人间,被此地程、沈、侯、朱四人所救,经过悉心照顾,神龙康复并重返天庭,此后,为了报答四人的救助之恩,神龙送给他们每人一片龙鳞,保佑他们子孙后代兴旺昌盛。”
九叔听着,冷笑了一声道:“这只是故事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你恐怕不知道吧?”
“还有后半部分?侄儿不知。”
九叔幽幽地讲述道:“四家人被神龙庇佑,生活过得好了些,可人心贪婪,他们不满于神龙一年一度降临凡间的法力,想要神龙随时随地都能回应他们的祈愿。于是,当神龙再次降临之时,他们在一个法力高强和尚的帮助下,把龙镇压在镇子地底,以强劲法术灌注于四片龙鳞之中。成为了封印神龙的法器。从那之后,他们便可随时向神龙索取福泽。而这个秘密,只有四大家族的家主和少数人才知道。”
程守义听得呆住了,喃喃道:“竟是这样……”
九叔继续道:“龙的法力也并非取之不尽,这条龙被封印于此这许多年,早已变弱,近年来甚至有衰竭之象。这就是为什么,龙脉之血如此重要。如果此时以龙脉之血开启祭龙法阵,则龙便会认此龙脉后裔为主,无论任何要求,都会满足。现在,你明白了吗?”
程守义一阵狂喜。忙道:“侄儿明白!如此,我们何时可以开启法阵?”
程九叔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稀疏的胡须,微笑道:“不急,不急,祭龙法阵必须在端午当日凌晨方可开启。既然贤侄是龙脉后裔,日后驱使神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可不要忘了你九叔啊,呵呵呵呵~”
程守义喜道:“九叔放心,待到我程氏称霸蟠龙镇之时,九叔想要什么,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春节过后不久,程守义总有些心神不定。按照原计划,去往东北寻找木材的秦悠此时该回来了,如果春节后动工,不知能否赶上今年端午的祭祀。
忽然家丁来报,说去年派去跟着秦悠北上的工人回来了一个。那工人见了程守义,跪地大哭不止,把在东北森林里遇到黑熊袭击,死伤了好多个弟兄的事情讲了一遍。
程守义惊讶地站起身道:“秦公子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工人哭丧着脸道:“秦公子当时就跑散了,不见了,后来秦家的亲戚派了好些人手进去找,把那一带的林子翻了个遍,连影子也没找到一个,人手不足,也就作罢,八成人是没了。”
程守义颓然跌坐倒在椅子上,想到竟是自己害了秦悠,心中不禁大恸。
隔日便请来程九叔商量对策,如果程家祠堂的祭龙坛来不及建成,这祭龙法阵如何是好。程九叔捻须说道:“既然如此,今年的祭龙在我道观内进行,也未尝不可。待我回去布置一番,倒也方便。”
程守义道:“这样,不会影响阵法的效果吗?”
九叔摇头道:“阵法的关键,在于龙鳞和龙脉之血,其他都是次要。”
程守义抱拳道:“如此,就全仰仗九叔了。”
端午凌晨,道观内。
七七四十九根雪白蜡烛将观内照的犹如白昼。祭坛周围是内容繁复的符咒和各种法器,程九叔的身影隐没在烛光照射不到的摇曳阴影中。
程守义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三尺见方雕花木匣,木匣四角以黄铜包裹,雕刻繁密花纹,甚是精致尊贵。木匣打开,里面正是那片属于程家的黑色龙鳞。龙鳞约有铜盆大小,整体呈圆形,表面光滑坚硬,漆黑中泛出金属的光泽,如乌金一般。
程守义双手托出龙鳞,小心摆放在祭坛之上。随后抽出身上佩戴的锋利短刀,向程九叔那边看了一眼,九叔点点头,眯起眼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程守义狠狠心,将手在刀刃上用力划破,疼痛令他的面孔一阵扭曲,鲜血很快流出来,一滴一滴覆盖在黑色龙鳞的中央。
四周的烛火似乎微微一颤,符咒的黄纸哗哗地被不知来路的风吹响。程九叔的咒语不停,越念越响,末了大喝一声:“启!”
道观内安静无比,唯有烛火燃烧,噼啪作响。龙鳞表面的血迅速沿着表面弧度滑落,竟是一滴也没有留下。程守义疑惑地看看九叔,九叔道:“许是时候未到,再等等。”
他们等了许久,直到程守义的血已经自动止住,在龙鳞周围聚成了一小摊血污,那龙鳞却似乎毫无变化,连光泽都未曾多出几分。
九叔从阴影中走出,摇头道:“不对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说着查看了一圈符咒布置和法器摆放,又仔细检查了木匣和龙鳞,似乎十分不解。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程守义道:“你说那日在墓园见到异象,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在场?”
程守义仔细回忆,顿足道:“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