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10提0中惨败于《寄生虫》,但它仍是我心中的五星佳作

文 / 梦见电影

在10日举行的第92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奉俊昊执导的《寄生虫》一举夺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国际影片和最佳原创剧本四个重量级奖项,成为奥斯卡92年历史上首部斩获最佳影片的非英语电影。

这不仅改写了奥斯卡的历史,也创造了韩国电影的高光时刻,一时群情激昂,风头无两。

和《寄生虫》的春风得意相比,老牌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的影片《爱尔兰人》就显得落寞惨淡。总共提名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配角等共计10个奖项,结果颗粒无收全程陪跑。

相较于奥斯卡奖项上的惨败,《爱尔兰人》在国内的口碑却稳居榜首,豆瓣评分高达8.9,是九部入围影片中分数最高的。

《爱尔兰人》主创合影

诚然,在豆瓣给《爱尔兰人》打五星的影迷,多少都有点情怀加成,包括我在内。但我实在很难拒绝这部电影:

它是一部史诗级年代黑帮电影,故事背景从二战结束延续到21世纪,讲述了工会、黑帮和政府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宏大地展现了近半个世纪的美国社会变迁。

它的主创年龄最大,导演马丁·斯科塞斯77岁,主演罗伯特·德尼罗76岁、阿尔·帕西诺79岁、乔·佩西76岁,四大主创平均年龄达到了78岁。(注:以电影上映时间2019年计算)

它是两代“教父”罗伯特·德尼罗和阿尔·帕西诺45年后再度合体演绎黑帮题材,引发无数影迷对经典的追忆和感怀。

它不仅仅是一部黑帮电影,更是一场和时间的对话,和人到暮年回首半生的自己对话。



01 躲得过黑帮仇杀,躲不过时间无情流逝


《爱尔兰人》改编自犯罪题材回忆录《听说你刷房子了》,这个乍听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标题其实是一句黑话,意指黑帮杀手行凶后需要处理现场,重新粉刷被鲜血染红的墙壁掩盖罪行。

片中有段对话颇为幽默地暗示了这句黑话的含义。

“Iheard you paint houses.”

“我听说你刷房子了?”(我听说你给人当杀手)

“Yes,Ipaint houses. I do my own carpentry work, too.”

“是的,我刷房子,我也自己做木工。”(是的,我还会自行处理尸体)

吉米·霍法和弗兰克·希兰第一次通电话

作为一部年代黑帮电影,开场就带着浓厚的怀旧氛围,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流行歌曲《In the Still of the Night》舒缓的歌声中,视角跟随镜头推移穿过养老院的回廊,落在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前,听他讲述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这位老人就是“爱尔兰人”弗兰克·希兰(罗伯特·德尼罗饰),他本是一个爱尔兰裔卡车司机,二战退伍老兵,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意大利黑手党头目罗素·布法利诺(乔·佩西饰),开启了他喋血半生的杀手生涯。

影片对弗兰克“刷房子”的过程描绘得颇为轻松,从精细地挑选枪支,谋划执行的最佳时间地点,设定行进路线,下车办事上车走人,最后把作案工具丢进水底,整套串下来仿佛工业时代标准化的流水线作业,而这位机械“操作工”全程面无表情,只是动作熟练地执行着每一个步骤。

深得罗素器重的弗兰克经过他的引荐,成为当时全美最大的工会组织卡车司机工会主席吉米·霍法(阿尔·帕西诺饰)的保镖兼好友。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工会和黑帮之间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共生关系。黑帮势力的加入协助工会与企业主抗衡争取更多工人权益,作为利益交换,工会所掌握的巨额养老金则会被黑帮贷款用以投资赌场等项目。

所以常常会出现一个黑帮小头目同时也是地区工会领袖的情况。影片中,弗兰克·希兰后来就当上了某个地区的工会主席。

剧情主线围绕着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吉米·霍法失踪案展开。

吉米·霍法(阿尔·帕西诺饰)

阿尔·帕西诺饰演的这位卡车司机工会主席出场戏份并不多,但足够耀眼夺目。他浑身散发着领袖气质,演讲时激情澎湃一呼百应,不愧是当时“红过猫王和披头士”的传奇人物。

吉米个性张扬,喜恶极端,绝不能容忍别人迟到超过十分钟,蹲监狱也要吃冰淇淋圣代,在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全国降半旗致哀时,居然跑到楼顶硬是要求把星条旗重新升起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样一个固执己见做派强硬的人,多次拒绝了罗素等人提出的投资项目,而在他入狱四年后重出江湖时,早已大权旁落,但他依然咄咄逼人不肯让步,甚至扬言要把黑帮势力清除出工会,重新夺回掌控权。他和罗素等人的矛盾越发不可调和,结局早就注定。

最终,他们设下圈套,指使弗兰克枪杀了吉米·霍法。

之后所有与吉米相关的人都被传讯和审问,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罪名被判入狱,诈骗、纵火、贿赂、恐吓等等,但没有人承认自己和失踪案有关,使得吉米的失踪成为一宗历史悬案。

几十年过去,两个调查员找到垂垂老矣的弗兰克,希望他能坦白当年的真相。弗兰克十分熟练地请他们去联系自己的律师,然而调查员告诉他,律师已经死了。

弗兰克脱口而出:“他死了?谁干的?”

调查员愣了半晌回答说:“死于癌症。”

弗兰克这才意识到,时间过得太快,到最后他们都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晚年的弗兰克·希兰接受询问

杀死律师和那些老朋友的,不是寻仇报复的敌人,不是争夺利益的对手,而是衰老,是癌症,是时间,是终会降临的死亡。

陈旧泛黄的照片上,当年叱咤风云的吉米·霍法在年轻护士眼里只是个没有姓名的陌生人, 往事都已成过眼云烟,被时间远远抛在脑后。

 

02 懊悔不会被时间冲淡,反而愈加沉重


《爱尔兰人》探讨的主题关乎男人之间的友谊、信任、忠诚和背叛。

吉米·霍法对弗兰克·希兰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第一次同住酒店时,他就让弗兰克住在他的套房。在弗兰克看来,这并不是因为吉米喜欢并信任自己,而是为了避免在酒店留下他的住宿记录。但整个晚上,吉米卧室的门始终留着空隙,这是吉米对他表达充分的信任。

暴脾气的吉米绝不容忍任何人迟到超过十分钟,却因为弗兰克答应要来赴约而等了整整四十分钟。如果不是为了等弗兰克,他早就忿忿离开,也不会坐上那辆他本就产生怀疑的车。是弗兰克让他彻底放下了戒心和防备。

当吉米走进屋子发觉情况不对时,转身拉着弗兰克说:“我们快点离开!”

吉米察觉情况异常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直到这个地步吉米都没有怀疑过弗兰克一丝一毫,直觉中认为他也是被欺骗的受害者。接着枪声响起,血溅墙壁。 

多年以后,在监狱中,白发苍苍的罗素和弗兰克一边用面包沾着葡萄汁,一边聊起过往,罗素说:“吉米是个好人,为了我们的利益牺牲了他,Fuck them!”。

罗素都为此事感到后悔。可是,“懊悔”好似从未在弗兰克的嘴里出现过,他没跟任何人倾诉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也没在任何一句内心独白中流露出来。

调查员要他说出真相,起码给吉米的家人一个交代,他拒绝了;牧师问他是否对所作所为感到内疚,他却说“没有感觉,都过去了”。

 

弗兰克暮年真的完全没有悔意?他对于亲手杀死好友无动于衷么?

我觉得并非如此。

弗兰克的懊悔是深藏心底秘而不宣的,就像沉在水底的那些枪,无人知晓,却始终不曾消失,在每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浮出水面,啮噬着他的内心。

晚年在跟着牧师忏悔时,弗兰克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打那样一通电话?”牧师问他是什么电话,他没有回答。

弗兰克所说的“电话”,是指在他完成刺杀吉米的任务之后,给吉米妻子打的那通电话。

弗兰克给吉米的妻子打电话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打那样一通电话?

亲手杀死了好兄弟,然后给兄弟的遗孀打电话装模作样地安抚她,明明知道人已经死了,还反反复复地说:“他肯定还活着,你要相信他肯定会没事的……”

放下电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就是这样一通电话,折磨他直到晚年。

电影最后一幕,牧师离开时弗兰克要求他不要把门关紧,而是虚掩着留下道缝。那便是当年同住酒店时,吉米从未曾紧闭的房门。现在,弗兰克也为逝去的故人留一扇门。

吉米当年未曾紧闭的房门
晚年弗兰克久久凝望着虚掩的门

在吉米死后的几十年,这个举动俨然已经成了弗兰克的习惯,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表达怀念和忏悔。他的悔意不需要刻意说出来祈求上帝原谅,而是完全融入日常生活之中,成为抹不去的印记。

 

03 直面衰老,接受宿命,我们都在学习如何死亡

 

黑帮江湖的恩怨情仇只是表面,它终究是关乎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时间和死亡。

黑帮电影总免不了血腥暴力镜头,当街爆头都不在话下,但《爱尔兰人》相对来说非常节约血浆了,对于随时随地的死亡和暴力大多从侧面予以展现。

比如水底躺着无数支被抛弃的枪,每一支枪便代表着一次暗杀事件,数个生命的消亡。

比如动不动就燃烧爆炸的汽车,比如吉米·霍法的妻子扭动车钥匙前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的紧张,最终想象中的爆炸没有发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却着实吓出满身冷汗。

很多角色在出场时就用字幕标明了各自结局,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死去,观众似乎拥有了“死神之眼”,一眼就能看到他生命的尽头。所以出场越是意气风发,就越令人唏嘘。

用字幕标明角色是如何死亡的

和年近九旬的“东木”老爷子(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还要在《骡子》里演绎“老当益壮”不同,《爱尔兰人》是“服老”的,而且影片本身就带着一种人到暮年的悲怆。

最后半小时,所有意气风发的人好似一夜白头瞬间苍老。

罗素中风,只能坐在轮椅上,牙齿全都掉光,手指哆哆嗦嗦地拿着一小块面包,沾着葡萄汁往嘴里送,吞咽都无比艰难。

弗兰克忍受着关节炎的折磨,在服刑18年后出狱,妻子死于肺癌。他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在自家走廊一不小心摔倒都爬不起来。他戴着老花眼镜仔细查看医嘱,面对满桌各式各样的药片束手无策。他为自己挑选了绿色的棺材,订好墓穴的位置,似乎只要能留下点什么,就意味着人生没有走到结局。

这种衰老的气质由内致外,现实中也逃不开时间流逝的怅惘。影片拍摄的过程亦是一场和时间的磨砺。

早在2008年,主创马丁·斯科塞斯和罗伯特·德尼罗就有意将犯罪题材回忆录《听说你刷房子了》搬上大银幕,但因投资方的变卦而搁浅,等到Netflix掏出高达1.6亿美元的投资让电影顺利开拍时,时间过去了十年,主创们都年近八旬。

十年时间,科技飞速进步,运用先进的CGI技术能减掉演员脸上的皱纹,却掩盖不了衰老的体态和臃肿的身形。这些都骗不了观众。

片中有一幕是弗兰克为给年幼的女儿出头,朝街头的小店主大打出手一顿猛踩,明显看得出他动作的迟缓和力不从心。

弗兰克替女儿出气当街打人

罗伯特·德尼罗在接受时光网的专访时说:

有些时候,阿尔、乔或者我自己要做些动作时会有影响。我们有一个仪态教练加里·塔肯,如果我们太驼背,或者下楼梯不够灵活,他就会敲我们的背。他说:“你要知道,你现在很年轻,你(在这场戏里)才39岁。所以你得让自己下楼下得自然一点。”然后我说:“哦,对,我记起来了,我以前是这么下楼的。”


不得不承认,他们老了。

在访谈纪录片《爱尔兰人:对话》里,主创们聊到减龄技术“返老还童”的神奇效果时,德尼罗开玩笑说:“我们还可以继续演三十年”。

大家都笑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再有三十年了,甚至二十年十年五年都不一定会再有。

这就是一场谢幕,即便足够精彩足够华丽,终将散场。

我们都明白这点,也是格外珍惜这部电影的原因。




时间最是无情。

它像指缝中握不住的细沙水流,所谓一秒一分一时一日一月一年不过是人为设定的计时刻度,对于时间本身来说毫无意义。

它永远以稳定的速度恒常流逝,上一秒和下一秒,前一天和后一天,新一年和旧一年都毫无分别。它不会在意日出日落四季更迭,不会在意花开花谢,万物生长消亡。

我们能做的,唯有坦然地面对它,在衰老和死亡降临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颁奖典礼结束后,马丁·斯科塞斯在ins上晒出一张照片,右手抱着女儿的宠物狗,左手捧着形状非常奇怪的奖杯(棕榈泉电影节桑尼·博诺远见奖),以一种幽默调侃的姿态来回应本届奥斯卡的失利。

马丁·斯科塞斯ins晒图

老马的态度就是如此,接受宿命,淡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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