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种的不是地,而是意思

正在播种的父亲


每年五一或十一放假,别人忙着外出旅游,而我与姐姐则无一例外都是回老家帮着春种或者秋收。到家第一件事就像当年花木兰归家一样“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先来一个形象大改变:脱下上班的衣服穿上七八年以前的旧衣服,脱下高跟鞋换上母亲早准备好的平底布鞋,把披肩长发扎成麻花辫,然后再扛上锄头或挎上篮子或挑上箩筐,镜子里一照活脱脱一农村小媳妇。村里人见了总说:“你家这俩闺女很本色”。父母在农村受苦,我们没什么可骄纵的,从来都是进门就干活。有一次回家,进门我说:妈,给我拿件衣服,我冷。母亲就顺手递过了围裙,她压根就没听清我要啥,以为我要干活呢,为此事我们笑了半天。

那时种地比较麻烦,秋收之后田地要翻一遍,春种时还得翻一遍,而且还要施肥,这些是父母在家慢慢做。有段时间,耕地的钱太贵,父亲就用锄头把家里的十来亩地一锄一锄翻过来了,真是“汗滴禾下土”啊!父亲种地以“快”著称,不论是锄地还是搂苗,他在村里都是第一。父亲纳于言敏于行,常常是一下地就捋起袖子,往手心吐一口唾沫就抡开了锄头,弯着腰,几乎不休息,常常把别人落下几丈远,所以土地是集体制的时候没人愿意与父亲搭伴做活,太累;而且还多有报怨,要不是父亲有队长的身份罩着,就群起而攻之了。土地下放给各家各户后,父亲干活快的优势越发明显,十来亩地在他锄下如同变戏法一样,春天别人还在急急翻地,父亲早已按时令栽各种豆呀谷呀玉米呀;秋天多雨,更是抢秋,当别人家的粮食还在地里喂鸟雀或淋雨时,我家已颗粒归仓,别人只有羡慕的份。不过快归快,可父亲锄地时从不管田边地头,而母亲正好弥补了这个不足。母亲就像做针线活一样仔细,把田边地头拾掇得整齐划一,无一棵杂草;而且在边边角角见缝插针般种上各种豆子,生怕辜负一寸土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母亲生了一场病,后来地里的活就全靠给了父亲。

父亲终年劳作着,春种秋收不得闲,也闲不住。即使在冬天,没有地里的活,父亲在家也要把几亩玉米棒子的玉米用手一粒粒地帮(音同)下来,再磨成粉喂猪,以贴补家用。过年的时候能闲几天,可一过正月十五父亲就开始擦试锄头铁钎之类农具准备下地干活;要不就是把院子里专种瓜果的一小块地拾掇出来,早早地种上各种莱蔬,用塑料覆盖着。这样我们很早就能吃上新鲜莱。后来我们大了,就帮着父母干活,这一帮就是几十年。直到几年前父母离开农村进城,我们才彻底不做农活了。可父亲干活的情景常常浮现在眼前。

春天,我们全家在种玉米。父亲侧躬着腰用锄头麻利地袢着圪垛(音同,也就是挖一个个小坑),那圪垛的大小深浅前后左右的距离都是一样的,仿佛用尺量过一样,这活常常引来村人的啧啧称赞,我也是满心佩服。等看到玉米长出来后的齐整样,则更佩服父亲种地的功力。这既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我们都做不来,包括母亲。在袢好圪垛之后就该往里倒水或粪,这活也不是太容易,要提着一只与现在装纯净水一样大小的桶往圪垛里倒,每个圪垛里的水或粪要匀,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这就需要用力均匀,只见父亲一手抓桶把一手扶桶底,在桶的一俯一仰之间轻松搞定。而弟弟刚开始做时可惨了,不是倒在了自己脚上就是倒在了圪垛外面,白费力气还得重新挑,不过几天下来就好多了,这也是熟练活,当然也是力气活。我与姐姐做不来,我要做的是等到圪垛中的水渗到土里我就可以往坑中丢种籽,一般是一个圪垛丢三颗种籽,太少了怕出不了苗,太多了又怕浪费。种籽在丢的时候还不能三颗摞在一起,那样的话以后的苗不好间,往往会间一颗全都带出来了,所以最好在丢籽时要把它摆成那种三角形的,根系不互缠, 有时还可以一个圪垛中留两颗玉米,这工作相对来说轻松些,一般是几行过后自己就很熟练了。丢好种籽后姐姐还要及时用土把圪垛盖住,这也有讲究,盖的土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不能把石头或土块盖在上面,否则种籽就不会发芽亦或发芽后钻不出土,这个工作量不小于父亲。我们干活都是在父亲指导监督下做的,关乎到一年的收成问题,谁也不敢含糊,我们也是尽力做好。母亲因为身体不是太好,她常常坐在地边当总监兼策划。这样种地程序繁多很费人力,往往是全家总动员,到头来还要累个半死。一天活干下来,弟弟的肩膀磨破了,姐姐的腰也直不起来了,我捏种籽的三根手指也僵硬了(有点夸张)。我们姐妹与父母报怨:我们都上了十几二十年的班了,每年还得回来种地,凭现在的经济条件完全可以不种。每次报怨,父母都说等你弟弟成家立业就不种了。现如今弟弟也上班有四五年了并且孩子也已一岁多,他们依然执著地春种秋收着。

有一年冬天为了打消父母种地的念想,我们拿着算盘算了一笔账,结果很清楚:种地根本不赚钱,自己的劳动力还不能算在内。其实不用算他们也知道,因为村里的大多数田地都已荒芜,人们外出打工挣钱去了。父亲听了笑笑:劳动力算不算无所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只为能吃点新鲜的没有污染的粮食。我们进一步想用事实来打动父亲弃农(母亲还是愿意去城里),这不去年的玉米棒子还在院子里堆着,没人来收,倒是喂肥了好多鸟雀。道理一再讲,父亲也明白,只是停不下手,那天被我们劝急了父亲就说:“不种地,我们闲着做什么,整天闲着有什么意思。”霎时我便彻底明白了,父亲之所以种地是为了有个事做,种了一辈子的田地哪能说荒废就荒废了,尤其有一些田地是父亲当年从荒山上一锄一锄刨出来的,实在难以割舍。

明白了父亲的意图,也就不再劝说,且随他们去吧,我们放假仍回去帮忙。好在现在种地不太麻烦,地想翻就翻,不想翻就在去年空闲的地方下种,而且春种时也没有那么多的程序了,用一种很轻便的下种机器,一人可做以往四人做的活;以往七八天的活现在一两天就可以做完,所以今年五一回去我才能悠哉悠哉地到处拍照,这才有了以上的一组照片。况且有我们作后勤保障,父母对能收获多少也不是太关心,他们只是不想像城里那些退了休的老人一样每天坐在大街上面无表情地晒太阳,借用当前流行的一句话概括:

父亲种的不是地,而是意思。

2010年

母亲在地边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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