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很早就想为父亲写一篇文章,可是每次都是写了几行,又立刻删掉,想用三言两语来形容父亲,怕是难度不小。直到现在,父亲在我脑海里的形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自小生长在山坳里,父亲有着山区农民最基本的特点——勤劳朴实。一年四季,不论春夏秋冬,不论刮风下雨,父亲很少歇着。尤其是母亲生病后,父亲总是凌晨四点半左右起床,做饭、喂猪。天蒙蒙亮,便出山干活,而别人家的烟囱才开始冒烟。天漆黑了,父亲才回家,宰猪草,淘洗红薯或者萝卜,准备第二天的猪食。然后才煮饭自家人吃。直到现在,父亲已经54岁了,依然在外边打工,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繁重体力活,让很多40来岁的人也承受不了,但父亲依然在坚持。  父亲朴实,从来不太注重外表,所以很少买衣服。中学时代,父亲给我生活费的时候总对我说:“别把钱拿去买衣服,吃好点才有精神学习。你这个时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时候营养不足,身体没长好,以后再也没有办法。现在的衣服不好,等你有钱了,买套衣服几分钟就可以换下来。”我把父亲的这句话听进去了,或许没听进去,只是我自己嘴馋,总是把绝大部分生活费都用于吃了,而很少买衣服。所以现在买衣服对我来说可真是一道大难题。不懂衣服的样式好不好看,也不懂衣服的质量过不过关。现在长大了,父亲依然提醒我:“山里人的特点就是朴实憨厚。”其实我很想告诉父亲:衣着其实很重要。只是每次这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父亲身体很好,一个兄弟前不久和我聊天的时候说:“你爸爸的身体肯定没问题。感觉只要他往那里一站,就有一种安全感。”一辈子的辛劳,让父亲的身体很结实。父亲负重的时候,能看见他腿肚子的青筋蜿蜒,如同一条条蚯蚓。也许这样的身体,带给了父亲分外的自信。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秋天,稻谷成熟的季节,家里喂的牛发起疯来,我怎么也拉不住,它直接冲进了一块稻田。水牛的疯狂惹怒了父亲,父亲追到牛后狠劲的把牛摁倒在地上,狂打一顿。大家惊叹父亲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竟然摔倒了一头牛,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事,也许,愤怒会让人力大无穷。听别人说八几年还发生过另外一件事。那年我们队里的水稻收成都不好,别人就以为是当队长的父亲把水稻种子搞混淆了,以致我们队里的水稻收成差(后来和父亲谈过这事,但父亲坚持他绝不会弄错,究竟为什么我们队里的收成比别人差,他也不明白)。队里便有好几个人联合好,打算去抢我家。家里除了父亲和爷爷,就剩下母亲和几个小孩了。父亲往门口一站,坚持说他没有弄错:“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弄错,我家的也和你们一样收成不好。我劝你们回去,不然我就站在门口,看你们谁敢来。”果然有一个年轻人走到了父亲面前,准备推开父亲进屋拿东西。父亲抓住那人的衣服,使劲一推,那人便后退几米,摔到了地坝边外。虽然好几个年轻大汉,但没人敢进屋,悻悻的回去了。 即便在外面打工,即便孤身一人,父亲依旧不畏强势。去年春天,父亲在一家瓷砖厂里打工。按照管理人员的要求,把一个装满砖坯的架子推到砖窑的出口前面(烧过了的砖车出来就会撞到这个架子车,但是烧过的砖出来的时候,会有人通知,把这个架子移开就可以了。管理人员让父亲把架子推到这里是为了让路,他也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厂长的那位据说在厦门大学念过书的儿子过来看见这个架子车在窑炉的出口前面便问:“这是谁做的?”父亲承认了,并说:“这是按照管理人员的要求做到。” 那位厦门大学的高材生便准备离开,但离开的时候有骂了一句非常难听的骂娘的话。一个正常的血性男儿都绝对不能容忍别人骂自己的娘。父亲便以相同的话顶了那个厦门大学的高材生一句,那人便挥着拳头朝父亲冲来。父亲一闪,那人一个趔趄,便被旁人劝开了。父亲五十几岁了,依然如此,我想父亲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堂堂的血性男儿。
          父亲善良正直。看到别人困难的时候,总会尽可能的帮一下。96年的春天,队里有人家庭经济非常困难,因此影响到了家庭和谐,父亲去好言相劝,临走时留下自己仅带的20元钱。这点钱对于一户人家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但自此这家人却团结一致,渡过了难关,生活开始有了起色。看到恶人欺负弱者的,父亲时常愤恨不已甚至拔刀相助。队里一户人家跟我家关系一直挺好,但却因为一件事而怒目相向。原因是这家人刚起了房子,把自己的地基向隔壁那边扩展了许多,两家人的墙就靠得很近。这还不算,这家人屋顶的水管偏偏指向隔壁家房子的基脚,一下雨,屋顶的水通过这根管子直接冲到隔壁的墙上。隔壁几次三番要求这家人改变这根管子的朝向,这家人就是不肯。父亲也去劝过几次,未果。后来父亲愤怒了,顾不了什么关系,对这家人发狠道:“如果隔壁的墙倒了,你要负全部责任。”没多久,这家人隔壁的墙在雨水的冲刷下真的倒了,父亲坚持要这家人赔偿损失,至此我家和这户人家的关系很僵,不再通往来,父亲没有任何遗憾,这样的人,不理也罢。现在,父亲提及这户人家,父亲只说:“做事太过分了,心肠黑。”  父亲做了将近十年的村干部,家里依然一贫如洗。父亲总说:“当官就要像一棵树,让周围的人可以乘凉,要把周围的人照顾着。”农村重男轻女是思想比较严重,超生子女的现象很多。父亲知道劝服不了他们不要超生,也懒得去劝了。在农村的情况是,某某家超生了,村干部去他家拿些钱,保证别人不被罚款。父亲在当文书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事,因为决定权在村支书,父亲只能配合工作。父亲当了村支书后,再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周围超生的人就多了起来,却都安然无恙。有人怀疑父亲收了别人的好处,到处举报,结果来人暗中调查了很久,没有任何嫌疑。不过,父亲多少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些超生了并且没有被罚款也没有给父亲任何好处的人们会出来帮父亲说话,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做,所以现在父亲常说:“农民,你帮了他,他不会记得的。好事不留名,恶事传千里。” 另一件事是2002年,身为支书父亲为村里申请到了一笔贫困补助金。这笔钱到了乡政府,却迟迟不下来。一天,父亲便问乡长,乡长说:“为了你们村的这笔钱,我电话费都花了好几十。”  阴险的村长问父亲:“要不我们给乡长送1000块吧?”父亲断然拒绝,这位高明的村长便很快将父亲的意见转告给乡长,因为乡长的不满,父亲很快结束了村干部的生涯。
          父亲刚烈,不惧强势。在农村,田地的分配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很多生产队因为田地的分配不均不合理而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父亲高中毕业后接手队里的事,在田地的分配上,制定了详细的规定,不论谁家进田进地或是退田退地,一切都要按照规定来。队里有一大湾,住着十几户人家,大都姓杨,同宗族,叫杨家湾。80年代末,90年代初,杨家湾的青壮年很多。凭借他们人多势众,总想在田地上捡点便宜,该把好田好地拿出来,却偏拿差田差地,扬言父亲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但是父亲没有畏惧,按照条例该怎样就怎样。那群人终于被父亲惹恼了,扬言要打父亲。有一天下雨,父亲经过杨家湾,那些年轻人正聚在一块,看见父亲,便有人怂恿其他人挑衅父亲。面对一群青壮年,父亲面不改色。父亲站在中央吼道:“有本事就过来打!” ,和八几年那些人去抢我家的东西一样,终究没有人敢过去,他们明白,他们也捡不了多少便宜。如果父亲受伤,他们中的其中一人一定更惨。 从那之后,队里很少因为土地而闹纠纷。人们不再敌视父亲,父亲刚烈,敌视也没有用。相反,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都请父亲去当“司令”,帮主人安排和张罗。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父亲也有自己的缺点。高二时,我患了严重的伤寒,走路都很吃力了,我决定离校回家。但父亲只让我在家,找了几个周围的乡村医生看。都没有明显的效果,我日渐消瘦,不得已,父亲才决定送我去忠县。到县人民医院后,我让妈妈把我的书本托别人带给我,带来后我也确实没怎么看。父亲责怪我耽误了母亲干活。高烧越来越厉害,我渐感体力不支。父亲很少和我说话,却总担心家里的农活。时值伊拉克战争,病房的空气都充满了战争的味道。我的高烧一直未退,每天黄昏,体温依然41左右,我开始和伊拉克一样绝望。绝望和压抑,让我踹不过起来。我哭了,父亲狠狠的训了我一顿:“你和你爷爷一样,都是难伺候的人。家里就那点钱,还有我和你妈这两个人,你爱怎样就怎样。”  在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愤怒在我孱弱的身体中升起。终于,高烧开始退去,稳定在38左右,父亲决定不再陪我了,回家干农活了。每天的点滴从早上八点半到下午四点左右,上厕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一个人拎着瓶子去。好几次,血倒流回到输液管里。有一种无助的悲哀,也有一种坚强的自豪在我心中翻腾。 去年冬天,父亲陪母亲来泉州看病,在回去的路边,地摊上摆着很多棉袄,价格也很便宜,母亲似乎很感兴趣,站着询问价格。父亲则说:“买那么多,以后你怎么带回去?衣服,有穿的就行了。”并拉了母亲一下,母亲身体虚弱,一个趔趄,我心里闪过一丝不满。  除了不够体贴,父亲还有点酸腐的味道。上中学的时候,父亲总爱留些字条在书案上,上面总写着望子成龙之类的话,每次看到这样的字条,我要么一动不动,装做没看见,我要用带给父亲失望的方式来报复我心中的不满。要么立刻揉成一团,扔的老远。因为我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玩,什么时候必须努力,总可以把握得很好。从小到大,没有一次升学让父亲失望过。于是这样的字条,对于我来说,实在有些让我反感。  除了写字条给我,父亲还喜欢写对联,每年过年,都要亲自写几副对联贴在门边。印刷对联还很少的时候,每到临近春节,周围总有很多人拿红纸来让父亲写对联。父亲帮人写对联都是义务的,当然,如果别人送给父亲一包烟,父亲倒也不推辞。一家人都为此而自豪,感觉家里有个大才子似的。但父亲每次写对联,都让我给他打下手,帮他裁纸,把写好的对联拿到一边去晾干。慢慢的,我厌恶这份工作,虽然我喜欢上对对联。现在,我对对联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父亲乐观,与母亲的悲观相比,父亲的乐观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不少的快乐,带走了不少忧伤。去年,母亲的病很重,一家人生活在愁云惨雾之中,只是父亲没有受太大影响。他总说:“这有什么,大不了今年打工的钱全部给你妈治病好了,明年从头开始就是。”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位勤劳朴实、正直善良、坚强乐观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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