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项子阳靠在车门上,等唐晴朗出来。
加国11月的早晨已经颇有凉意。他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初升的太阳光线刺眼。唐晴朗走出公寓楼的大门,看到他,露出一个笑容,远远地招呼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项子阳也冲她笑笑,“没事儿,我也刚到。”
项子阳到这个国家也不过才两个多月。公司刚刚在这个加拿大的小城市投资了250个million建工厂,他跟着两个高层一起被派过来,做高层和当地各方关系沟通的桥梁。
因为是长期派驻海外,一派三年,高层们来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买房子,第二件事情就是把老婆孩子接过来。项子阳也想,可是钱包暂时不允许,只能自己先租个单间住。
所以对项子阳来说,当务之急是想尽一切办法赚钱攒钱,然后把老婆孩子接过来。
做car pool是他开源的方式之一。捎带一个人一趟5刀。他的小车挤满能捎4个,一天来回40刀。一个月去掉周末和偶尔的法定假日,差不多能有800块现金,不用交税,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唐晴朗是他的“客户”之一。
项子阳并不怎么了解她,只大概知道她十年前移民过来,目前独居,在一家政府资助的非营利性的机构做文员。
“客户”而已,并不需要了解太多。
项子阳接了唐晴朗,又顺路接了老王和他两个女同事。
老王其实不老,跟项子阳年龄相仿,在国内一所大学任教,到这里来只是做一年的访问学者。另外两位女士也是访问学者,一个年龄较长,大家尊称“徐老师”;另一个叫路琦,是个活泼的人。
老王坐副驾,三位女士在后座。接齐了人,项子阳的小车稳稳地开上了高速。
照例一上车老王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这时候当老师的功底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项子阳曾经听老王不停歇地说过一个小时,期间连水都没喝一口,不由得他在佩服之余也暗暗称奇。
老王三人组先到。唐晴朗的办公室离项子阳的工地办公室不远,两三公里的样子。下车的时候,唐晴朗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今天下午有没有可能,多送我一段?我想去T城。当然油钱额外算给你。”
项子阳毫不介意,“当然可以,小事而已。油钱不用算。”
“要算的要算的。”唐晴朗连忙道,“太谢谢你了。”
项子阳摆摆手,“下午见。”
2.
T城唐人街,项子阳也是第一次来。
他跟着唐晴朗先是去华人快递寄了个包裹回国,然后又去华人超市采购了一些食物。
“你自己做饭吗?”唐晴朗问他。
“不做。国内工作太忙,没时间做;这边倒是清闲些,不过一个人,也懒得做。”项子阳顺手扫了一堆速冻馒头花卷包子饺子。
“明天周末,请你吃午饭?我那里。”唐晴朗突然说。项子阳有点惊讶,两个人好像还没那么熟吧?唐晴朗并没有注意到项子阳的惊讶,正专心地挑甜点,“我手艺非常一般。不保证好吃,只保证能吃。哎,你喜欢苹果派吗?我总觉得苹果派才是最老式正宗的北美甜点。”
“我不怎么吃甜食。”项子阳老实地回答。“我原来也没有这么爱,这毛病是到这儿来之后才添上的。”唐晴朗转头看他,微微一笑,俏皮地道。
唐晴朗一个人住的是个一卧室套间。虽说一卧室,但是面积挺大。家具并不多,也没有多余装饰,整个房间里空落落的,气息清冷,倒也符合她这个人给项子阳的感觉,有距离感,不接地气。
果然唐晴朗并没有谦虚。她的手艺能吃,不好也不坏。不过出来这么久,难得吃一次家常菜,项子阳倒也没客气,算是给足厨师面子。
饭后唐晴朗说要沏茶。她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喝咖啡。项子明倒是因为经常加班需要提神,养成了多年喝咖啡的习惯。唐晴朗给项子明沏了绿茶,自己泡了杯菊花,另外又加了一大块黄冰糖在里面。 两个人坐在露台前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午后阳光正好,室内温度适宜,刚被饭菜安慰的胃,手中熨贴的冒着热气的茶。说话的时候身边有人倾听回应,放空的时候身边有人静然以待。项子阳不知不觉中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安定的感觉,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安定感。许多年了,他一直披荆斩棘埋头前行,已经记不得什么时候能稍有驻足让自己喘息一下休憩一会儿。可是现在,就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在唐晴朗的家里,跟她相对而坐,在随意地聊天,或者悠长的沉默之间,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慢慢地沉静下来,仿佛置身一条清浅的小溪,他躺在水底,身下是白色的鹅卵石,阳光穿过水晶般透明的水波在他眼前荡漾,间或有小鱼从水面游过,好像鸟儿滑过天空。
项子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暖洋洋的梦,从未如此的放松。他动了一下,身上的毯子滑了下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睡着了,在唐晴朗的椅子上。
“我睡了多久?”项子阳有点不好意思。唐晴朗仍然坐在他的对面,面前摊着一本书。见他醒了,抬头看他,“一个小时。”
唐晴朗能令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项子阳很喜欢这种感觉。
3.
周一再去接唐晴朗的时候,项子阳竟然隐隐地有期待感。看到她走出大楼冲自己露出微笑的一瞬间,项子阳的心动了一下。
老王的喋喋不休第一次让他觉得聒噪,路琦平时银铃般的笑声也显得吵闹。项子阳边开车边想,要不要找个借口跟老王他们说,自己不做car pool了,但是这样一个月要损失600块,而且到底为了什么不做,他并不敢深究。
项子阳又看了一下后视镜。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唐晴朗的额头和眉眼。唐晴朗的眉眼生得不俗,眉梢修长,目光明亮。
生活每天按部就班地进行,乏善可陈。项子阳开始期待每个周末的到来。好像是他和她的默契,或者共同分享的秘密,几乎每个周末两个人都会一起吃午饭。项子阳也下了几次厨,他的手艺甚至比唐晴朗还好一点。午饭后两个人一个喝茶一个喝咖啡。为了项子阳喝咖啡的习惯,唐晴朗专门买了一个煮咖啡的小壶。
项子阳有时候会觉得很奇妙。和唐晴朗在一起的时候,他自动省去了各种人际关系中从陌生到熟悉,从戒备到信任,从路人到朋友的过程。两个人相处的感觉如此契合,仿佛生来如此。
唐晴朗好像是他精神上的秘密花园,在她那里,他感到了无比的平静和安心。
圣诞节很快到了。所有人都放假。项子阳去超市买了分割包装的火鸡腿和樱桃味的cheese cake。路过LCBO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拐进去买了两听啤酒。
进门的时候唐晴朗正手忙脚乱,一屋子水蒸汽,门框上的报警器响个不停。项子阳见状立刻冲进浴室,扯了条浴巾出来堵住报警器的探测口,世界终于安静了。
“再叫毒哑你!”唐晴朗忿忿地冲报警器挥舞了下漏勺,威胁道。
“你在做什么?”项子阳把浴巾重新放好,走进厨房,发现唐晴朗包了饺子,正在煮。
“我包了整整一个下午。”唐晴朗跟着进来,“从和面到擀皮,从调馅儿到包饺子,都是我做的。”项子阳看看她,一副小孩儿求表扬的样子,满脸都是“我厉害吗?我厉害吧!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嗯,真能干!”项子阳忍不住笑了,很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唐晴朗得意又满足地接着煮饺子去了。项子阳把刚刚摸过她头顶的手掌攥起来,停了一会儿,又放开。
4.
新年过后,老王给项子阳打了个电话,说他和徐老师还有路琪一月底要回国,提前跟他打个招呼,他好有时间再另外找人car pool。说完又问他到时候能不能帮忙送机。
项子阳感谢了老王,顺便答应送机。
挂了电话之后,项子阳认真考虑了要不要再登广告找人car pool。一个月600块的现金收入,并不额外地占用时间和精力,也没有成本,他没有理由不接着做。
可是,他想,也许,不再找人也行。
他可以跟公司要求,除了本职工作,再兼一个工程预算。当然工作量会翻倍,但好处是大部分都可以拿回家在手提电脑上完成。
这样他仍然可以每天接送唐晴朗上下班。只有他们俩。
于是在送走老王三人组之后,项子阳跟唐晴朗说明他决定不做car pool了,但是仍然会每天接送她。
因为不是car pool,所以不收钱。
唐晴朗想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好。你帮我省下的这笔钱就算我们每个月的娱乐基金。我们可以每个月出去吃一次大餐,看场电影。”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项子阳发动车子,心情愉悦,“你请我吃大餐看电影,我做你的司机。”
项子阳和唐晴朗结结实实地过了一段腐败的日子。
唐晴朗负责挑电影。她虽然看上去斯文,选片的口味却很暴力,从来不看小清新文艺爱情片,也不看温馨家庭伦理片,专爱挑悬疑惊悚动作魔幻之类的电影看。
项子阳负责挑餐馆。他突然口味跑偏,爱上了阿拉伯菜式,于是两个人连着吃了几个不一样的阿拉伯馆子。
不管是暴力电影还是阿拉伯菜,两人每次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十分开心。
“那个,有个事儿,”唐晴朗拿着菜单挡住脸,眼巴巴地看着项子阳,磨磨唧唧,“问你一下?”
“什么事儿?说吧,说出来哥帮你。”项子阳做大爷状。
“我们机构筹划了一个慈善拍卖晚会,主要为本地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募集在学校里的午餐费。票价是贵了点,不过有晚餐,现场乐队表演和舞会。市长议员还有本市名流都会到哦。”唐晴朗立即推销员上身,一脸谄媚,“能不能拜托你问问你们公司高层,有没有兴趣买一张桌子?”
“十张票?”项子阳沉吟一下,这其实对他们公司来说也是个机会,举着更好地融入当地社区,树立公司社会形象的大旗,他估计能消化二十张票。“应该问题不大。也许还能多一张桌子。我确认好之后告诉你。”
“太谢谢你了!”唐晴朗欢呼一声,狗腿地递上菜单,“想吃什么?我请!”
5.
慈善晚宴当晚,项子阳换上正装,去接唐晴朗。
唐晴朗穿的是黑色长裙,高跟鞋,外面罩一条刺绣披肩。项子阳第一次看见她穿裙子,不由称赞,“很好看。”
“你也很帅啊,”唐晴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笑,“这件很合适你。”
晚宴在市政府大厅。两人一进去就分头忙开了。唐晴朗是主办方,从吧台到厨房,从舞台到拍卖场,无数琐碎的事情。项子阳则专心陪着公司高层跟市长寒暄,跟议员寒暄,跟投资发展局寒暄,觉得自己比唐晴朗还像花蝴蝶。
宴会后是现场演唱和舞会。Silent Auction的东西陈列在大厅的另一端,供所有宾客自由浏览,看中出价。
舞会上高层不用项子阳跟着。他说了整晚上的客气话,终于能消停一会儿了。项子阳不跳舞,于是无聊地去看拍卖区陈列的各式物品。
漫无目的瞎逛的时候,他的视线在一串放在盒子里的项链上停了一会儿。那是一条古董项链,暗沉的金属上点缀着若干细小的红宝石,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他看了又看,觉得这条项链就像唐晴朗,初见并不耀眼,但是看久了就会发现她耐人寻味的美。价签上标的初始价格是50块,出价最低5块起跳。项子阳按照项链的编号找到拍卖簿,已经有人出价到80了。他想了想,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然后价格那栏里填了100。
舞会还在进行。台上的乐队唱了一首70年代的曲子,舞池里的气氛更加高涨。项子阳看到好几对自己父母辈的夫妇也下来跳舞,脸上带着笑容,彼此相视,眼睛里全是笑意和光芒。
他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和高艾艾在6、70岁年纪时候的样子,自己看向她的目光是否会有这样的光芒。
他清楚地知道,不会有那样的光芒。事实上,他在看向她的目光中从不曾有过那样的光芒。
“不去跳舞?”唐晴朗走过来招呼他。因为一直忙前忙后,她的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微微有汗,耳边一小缕发丝贴近嘴角。项子阳觉得喉咙有点干,他看着唐晴朗用手指拨开嘴角的发丝,“我不会跳舞。”他听见自己说。
“其实我也不会。”唐晴朗笑了,凑近他小声地说,好像在分享一个秘密。项子阳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挣扎了一下。
有人在向这边招手。唐晴朗冲对方点点头,又转头跟项子阳说,“我要过去了。等下结束后你就站这儿别动。”
项子阳答应了,看着她离开,又想了想,走到拍卖区,看了下拍卖簿,那条项链的价格已经被人又加到了150块。他拿过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在价格栏上填了200。
结束的时候,项子阳站在之前的位置,看着唐晴朗向他快步走来,“我可以动了吗?”他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唐晴朗一愣。“你刚才说站这儿别动。”项子阳微笑,故意调皮。唐晴朗哈哈笑了起来,“可以了可以了!”
6.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唐晴朗松开安全带,侧身看他,认真地说,“今天晚上谢谢你!”
“不用客气。”项子阳知道她谢的是他帮她卖票的事情,“举手之劳。”
“反正你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唐晴朗一笑,鬓角边一缕头发调皮地停在嘴角。
项子阳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把那缕头发拨到一边,手指温柔地划过唐晴朗的脸颊,“别动。”他柔声说。
唐晴朗果然僵住一动不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项子阳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坐好,“很晚了,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哦。”唐晴朗乖乖地答应了一声,打开车门,探出身去,又顿住,回头跟他摆摆手,“那晚安,你也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项子阳看着她走进去以后才离开。
那天晚上项子阳生平第一次难以入睡。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思绪纷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唐晴朗就在他心里了。等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唐晴朗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
他从未经历过的许多感觉,心脏不受控制地失重,期待见到对方的雀跃,手指触到对方肌肤时小小的战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有激动热烈这些情绪。
他并非一个只知现实不知感性的人。但是他也不过是个在世俗中安身立命的普通人。恋爱,结婚,于他,是在需要完成这些人生步骤的时候找一个身边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
而唐晴朗激发了他天性中全部感性的部分。
项子阳躺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上被路灯投射出来的窗户的影子。一个念头在他的意识中慢慢地浮了上来,逐渐变得清晰。
他爱唐晴朗。
不是因为他寂寞,也不是因为她对他好,而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完全接纳了她,像贝类裹紧了珍珠,不可分割。
想明白了这件事情,项子明反倒坦然了。感情来了,发生了,并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他承认自己意志薄弱,面对着这样意外发生的感情,他毫无抵抗能力,也不想抵抗。
他没想过将来。实际上,他明白地知道,他和唐晴朗并没有将来可以打算。
项子阳在心里暗暗地唾弃自己。他知道再往前走将是万劫不复,可是前面的火光太温暖太诱惑,他像一只趴在灯罩上的飞蛾,忍不住想跨越那层阻隔,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到以身投火,化成灰烬。
7.
时光在项子阳隐秘的感情中从春天到了夏天。
唐晴朗在阳台上摆了一张小方桌,桌子上铺了红白格子的餐布,一只矮胖的玻璃瓶子里插了两枝新鲜的月季。
“这个叫摩纳哥公主。我最喜欢的品种。”唐晴朗一边摆盘子刀叉,一边支使项子阳把靠背椅搬出来。
“喝点酒?”项子阳拿出一瓶日本清酒。
唐晴朗平时滴酒不沾,但是会跟项子阳一起喝一点。一般他们也就喝低度数的啤酒,或者甜到可以当餐后甜点的冰酒。项子阳怂恿了她好几次试试中国白酒,韩国烧酒或者日本清酒。今天终于买了一瓶。
“感觉怎么样?”项子阳跟唐晴朗碰了下酒杯,问她。
唐晴朗抿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不好喝。”她仰头一饮而尽。
项子阳笑了,“不好喝你还一下喝光。”
“这个酒能醉吧?我想试试喝醉是什么感觉。”唐晴朗把杯子推向项子阳,示意他倒酒。
“那我们就试试。”项子阳也一饮而尽,给唐晴朗和自己接着满上。
唐晴朗可能天生有点酒量,但毕竟没锻炼过,所以很快就有微醺的眩晕感。
“我有点晕。但是我的思维还是很清楚,说话也有逻辑。”唐晴朗宣布。她用力地点点头,“嗯,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还喝不喝了?”项子明也觉得有点恍惚,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唐晴朗。
“当然。喝完!”唐晴朗眨眨眼睛,突然笑了,“说不定我喝醉后会有暴力倾向,把你捆在桌子腿上打一顿。”
“那不行。”项子阳旗帜鲜明地反对了她的建议,“我还是喜欢你温柔的样子。”
“温柔?你觉得我温柔吗?我是什么样子,在你眼里?”唐晴朗站起来,摇摇晃晃,“我开始打晃了。不过我的头脑还是很清楚,说话也有逻辑。”
“嗯。我觉得你很温柔。”项子阳也站起来,想要过去扶她一把,“跟你在一起,我心里会很安静。”
“我也是。”唐晴朗向他走了一步,看着他,“你也是个温柔的人。跟你在一起,我也觉得很安心。”
项子阳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有了失重感。他强烈地想要拥抱她。于是他向前一步,张开手臂。
在他张开手臂的同时,唐晴朗投进了他的怀抱。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对方。项子阳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他吻她的额头眉骨睫毛,吻她的耳垂脸颊唇角,像蝴蝶在花瓣上跳舞,轻触即离,反复试探。唐晴朗始终闭着眼睛,睫毛轻颤。项子阳终于忍不住覆上她的嘴唇。那么贪婪的亲吻,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永远据为己有。
在真正拥有唐晴朗的那一刻,项子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膛。他从不知道原来和爱着的人身心合一的滋味是那么美妙。
8.
夏天的时候项子阳和唐晴朗分别跟各自公司拿了两周的年假。两个人打算一起出游,沿着圣劳伦斯河一路向东,一直开到大陆的最东端,大西洋的边上Gaspe去。
这是一趟来回两千多公里的行程。公路蜿蜒,一边是森林湖泊,一边是最终汇入大西洋的圣劳伦斯河,风景优美,令人赞叹。两个人走走停停,沿途错落的村庄小镇,遇到喜欢的就留宿一晚。
项子阳很喜欢开车在路上的感觉,有唐晴朗坐在他的身边,再遥远的路途都变得轻松。
唐晴朗也喜欢开车在路上的感觉,坐在项子阳的身边,她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她幻想着他们并没有目的地,只是这么一直一直地开下去,开向未知终点的远方。
两个人在Gaspe出海观鲸,浮潜看海豹。唐晴朗不会游泳,在水里全程紧紧地拽着项子阳身上救生衣的带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溺死。项子阳紧紧地看着她,寸步不离,让她把自己当成水里的浮木攀着。
唐晴朗觉得因为自己项子明完全不能放开手脚好好玩,感到甚是抱歉。项子明在水里抱着她,下巴蹭蹭她的肩头,“不用抱歉,我挺享受的。”
他们在Perce订的民宿是一栋华丽的大宅,旁边即是镇上的教堂,从卧室的窗户看出去是教堂后面的墓地。
“你不介意住在墓地旁边吧?”唐晴朗在窗边转过身来问项子阳。
“不介意。”项子阳走过去,看了一眼,茵茵的草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墓碑,有的已经很有年头,有的还非常新。
“你说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唐晴朗又转回身去,额头抵着窗棂。
“我希望有。”项子阳从后面抱住她,亲吻她的脖颈,含糊地说。
“我也希望有。我死了之后不用墓地。骨灰迎风一撒就好。这样我的灵魂可以自由飘荡。”唐晴朗说着,忽然笑了一下,“我的朋友们都说我很残忍,连个让人去缅怀我的地方都不留。”
“是非常残忍。”项子阳吻了上去,结束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在Perce的最后一天,晚饭后两个人在露台上,开了一瓶酒。
“生日快乐!”项子阳拿出一个盒子放到唐晴朗手中,她打开,忍不住低呼,“好漂亮!” 黄昏的余晖照着盒子里的项链,暗色的金属上红宝石熠熠生光。“可是这么华丽的项链,我都找不到机会带...”唐晴朗有点惆怅。
“那你就做个收藏吧。”项子阳看着她微微笑。
“谢谢你。”唐晴朗把头靠在项子阳肩上,轻声地说。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着看夕阳慢慢落下,直到收了最后一束霞光。
酒喝光了。假期也结束了。
9.
项子阳8月底的时候租了一间两个卧室的公寓。
高艾艾已经催促过他好几次,女儿9月份满4岁,可以在加拿大免费入学了。
之所以第一年他一个人只身前来,主要考虑到女儿要上Daycare,经济负担太重。现在年龄够上Kindergarten,高艾艾早早地在各大移民论坛上打听好,哪个学校环境好,after school的活动多,交通生活都方便,学区内的房子都是什么价格,隔三差五地跟他分享自己搜集的信息,讨论签证,租房和办理入学的事情。
项子阳耐心地听高艾艾说,把她交待的事情一项一项办好,签证申请也提交了上去。
租了房子之后又置办了必须的家具和生活用品。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事情,为高艾艾和女儿的到来做着准备。唐晴朗有时候会跟他一起去买些必须添置的东西,也会帮他联系学校,准备入学申请材料。
项子阳觉得自己很精分,一边是婚姻,一边是爱情。
他知道她并非不介意。
唐晴朗不说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立场说。还有就是,既然分离早已注定,那么在有限的相守中,她希望留下的都是美好回忆。
“让我再霸占你一会儿。”唐晴朗把脸埋在项子阳的胸前。她喝了不少酒,已经颇有醉意,“我是一个坏人。”
“是我先做坏人的。”项子明紧紧地抱住她,喃喃地道。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完美的解决方案,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成为经典传奇。他们不过是两个世俗中的普通人。自私,贪心,彼此渴望,伤人伤己。
高艾艾在收到贴好签证的护照后立即订了机票。行李早就打包,家里一切也早已经交待好,所以直接订了两天后的航班。
她告诉项子阳航班时间的时候,他的心空了一下,茫然地想,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挂了电话,项子阳回头看唐晴朗,“她们的签证已经拿到,机票也买好了。”他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哦。”唐晴朗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毫无波澜,“哪天的航班?”
“后天。”
唐晴朗点点头。没看项子阳。
一时没有人再说话。
项子阳看着她。她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窗外微弱的天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反射在唐晴朗的脸上,映出一道泪痕。
项子阳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并没有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擦干她的眼泪。他今后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做也并没有实质的意义。
唐晴朗一向知道他十分理智。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遇到她令他用光了自己一辈子的冲动,激情,和热烈。
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再次来临。
项子阳想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第一次看见唐晴朗向他走来,在9月清晨的阳光中冲他展开一个明媚的微笑,说,“项子明?你好,我是唐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