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伟给我讲的这个事儿,——虽然还没有讲完呢,但从一开始,我就压根没信。
此刻,他似乎讲得口渴了,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装在里面的黄澄澄的果汁。与此同时,我也拿起了啤酒杯,一边喝一边梳理着前因后果——
今天早些时候,阿伟约我晚上在这家烧烤店见面,说是聊聊天,叙叙旧。我一想,我俩也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也正想聚聚呢,便欣然答应了。
阿伟是我的前同事,我们之前一起在某连锁酒店工作,因为性格比较合,所以相处得还不错。后来我因为受不了酒店时不时的夜班工作模式,所以就改行去做了别的工作。但阿伟比较喜欢这份差事,说是能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很是有趣,便一直在做着。而且现在也升到了店长助理,至于下一步升职为店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晚上我如约到了,找了个位子坐下,按老规矩先点了两杯啤酒,一人一杯,边喝边等他。
大概十五分钟后,阿伟到了。
见到阿伟后,我呆住了。倒不是阿伟怎么样了,而是阿伟的胸前有一个婴儿,坐在包孩子用的腰凳上,看上去很乖巧,此刻正用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我站了起来,心里充满了吃惊和好奇,暗想:行啊你小子!一阵子不见,辈分都升了。
我连忙引他到座位上坐好,而那小家伙儿也冲我笑了笑。
我俩刚一坐定,我立马就问:“怎么回事啊这个?啥时候有的孩子啊,都没告诉我一声。”
阿伟刚坐好,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调整了下腰凳的位置,让小婴儿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那行为和眼神俨然都是一派慈父之举。
抬头后,他又看见了桌子上的啤酒,迟疑了一下,然后将啤酒推到了我这边,又叫服务员点了一杯橙汁。喝了一口后,才缓缓说:“这不是我的孩子。”可话一出口,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说得不对,便又说,“不对,是我的孩子。”
这彻底把我弄懵了。我心里直犯嘀咕,寻思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伟注意到了我的疑惑,低头看了看小婴儿,便开始了他的讲述。
“七个月前,那天晚上我值夜班。那时节不是什么节假日,所以不怎么忙,只是时不时地来几个客人。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忙完一些常规的事后,便趴在桌子上准备打个盹儿。这时,我听到自动门响了。
“我抬头一看,是一男一女。男生的穿着还算正常,但女的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大衣服。两人神色都略显紧张,尤其是女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我一看,心里登时明白了七八分:这两人准是第一次开房。便没再多想。我熟练地办理着入住流程,其间,还稍加注意了下两人的身份证。两人都不算大,再加上看上去都人畜无害、社会经验不多的样子,因此我猜想这俩人应该是在校大学生。
“一切都搞定之后,我将房卡给了那个男的,并示意了他们电梯所在的位置。之后我目送着他们消失在拐角,接着便听到了电梯上行的声音。重新整理了下,我就趴在桌子上眯了起来。
“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我听到前台电话响了,揉揉眼看了下电话显示屏,是509。我记得这个房间,因为这就是刚才那对男女入住的房间。电话那头是那个男生,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我能不能来下房间,他们需要帮助。你知道的,顾客就是上帝,所以我当然要过去。于是我向万能工老李(我们一起值班,另外还有一个保洁阿姨)打了个招呼,便拿着对讲机朝电梯走去。
“到了509的门口,打好招呼后,男生把我让了进去。一进门,我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味。拐过门廊,我向床上看去······”
说到这,阿伟停住了,脸色有些苍白。他喝了口果汁,然后在裤兜里摸索起来。我知道他在找什么,便直接抽出一根香烟递了过去。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刚要点燃,但注意到了怀中的小宝宝,便把已经叼在嘴上的烟拿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而小家伙儿也像是明白什么似的,滴溜溜的大眼睛直看着阿伟,不一会,还咧嘴笑了。
阿伟回报婴儿以微笑,呼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朝床上一看,只见先前那个女生满头大汗地瘫在床上,看上去虚弱不堪,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嘴边还放着一块卷起来的毛巾,周身的白床单和垫在身子底下的浴巾也都洇上了红色······而那女生,也正用着空洞无力的眼神看着我······更离谱的是,她,那个女生的臂窝里,一个婴儿正闭着眼睛,吸吮着乳汁······
“我当时就打了个哆嗦,只觉整个人发晕,缓了好一会之后,才向那个男生看去。只见男生也是一脸苍白,手上还能看见干巴巴的红色血迹,同样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又瞥见床头柜上平铺着一个急救包,上面散乱着一些常用物品,其中一把小剪子上还沾着血,想必是用来剪脐带的。
“看到这里,我的脑海里浮现的第一想法竟不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而是想到人类的潜力真是无限,并感叹着生命力的顽强······直到那个男生沉闷的声音将我唤醒。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那个男生对我说。声音竟是出奇的平静。
“不知道怎的,看到此情此景,又听完他的话,我心里竟然有抑制不住的愤怒······‘怎么帮?’我说,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帮不了,现在应该叫救护车!然后、然后要报警······不对,是叫你们的父母······!’我一时间脑袋里只能想到这么多。
“‘别、别······’这时候,床上的女生开口了,声音很小,很虚弱。我闻声看去,只见女生也正看着我,眼里满是哀求。就那么一瞬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看见她那个样子,我就心软了。这时,男生又开口了,‘你听我说,我是要带她们去医院。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医院,距离这里才不到二百米,而且就算叫救护车了,他们出车的速度也比我们直接过去快不了多少。
“‘可是······这,’我指着床上的女生和婴儿说,‘这······’
“‘他们不会有事的。’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男生打断了,‘我是学医的······’
“我看着那个男生,他竟十分冷静,那一刻,我竟然觉得他是可靠的。半晌,我缓缓问道:‘怎么帮?’
“听完我的话,那个女生感激地看着我,眼睛里竟有泪花闪动。只听男生指着床上说:‘你抱着孩子,我抱着她。’
“我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按照男生说的去做了。我用干净的浴巾抱起婴儿,此时,小婴儿已经睡着了,但小嘴还在一下一下的动着。她(已确认过性别)的头发很黑,黏糊糊的粘在一起,眼睛有点肿;我将她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只,很乖。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踢踢踏踏地出了房间。走廊上很安静,甚至能听到个别客人的打鼾声。乘电梯下了楼,我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2:40。老李窝在大堂角落的沙发上酣睡,并没有受到我们的打扰。男生抱着女生走在前面,我抱着婴儿紧紧跟着。刚到门口,男生停住了,猛地回头对我说:‘不好!我们的身份证落在房间里了。这种情况没有身份证,是办理不了住院的啊。’
“闻言,我迟疑了,抬头缓缓看向他俩。男生一脸焦急,而男生怀里的女生,也仍很虚弱,脸色苍白,眼角处、脸上还依稀可见道道泪痕。我咬咬牙,说:‘在这等我。’然后就抱着孩子转身向电梯走去。其间,我还回头看了眼他俩,只见男生和女生也在向我看来,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看上去很复杂。
“很快,我回到509,用万能卡打开了门。一进屋,我就径直向床头柜走去,可并没有发现身份证。我又在屋里各处找了找,仍是没有找到。最后,我便按原路返回了大堂。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我一到大堂——”
“他们不见了!?”
我放下啤酒杯,打断了阿伟,问道,“对吗?”
阿伟也放下了果汁杯,看向我,静静地说:“是的。他们不见了······”
听到这里,我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是这个故事着实很吸引人。而且,以我对阿伟的了解,他人很严谨,平日不苟言笑,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更何况,他怀里的婴儿可不是娃娃,是实实在在的人。
此时,烧烤店里熙熙攘攘,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刚来的都在忙着点餐,已经吃着的也在呼呼哈哈的喝着聊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桌正在发生的事。而且就算有人注意了,想必也会认为是一个奶爸带着孩子在和一位友人聊天。
阿伟又喝了口果汁,放下杯子后,看向了我。我知道阿伟要继续讲了,就赶忙拿起了桌上的烟,想要边抽边听。阿伟看见了我的举动,指了指婴儿,摆了摆手,示意我:孩子在,别抽了。我皱了皱眉,放下了烟,无奈地苦笑了下。
阿伟缓缓开了口:“在大堂没看见他们,我就出了酒店门,想着他们是先出去了。可是出了酒店门口,我左右张望,仍没看见他们的身影。我有点慌了。这时,我怀里的婴儿动了,小家伙儿打了个寒颤,但是没醒。我紧了紧手里的浴巾,转身回了屋里。老李还在睡着,呼噜打得山响。我走进前台,调了下监控。画面里,应该是在我返回房间后不久,男生把女生放下了,开始搀扶着她走路。他们在各个监控下走过,没见他们说话,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彼此搀扶着,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出了监控范围······”
说到这,阿伟住口了。
“然后呢?”我急问道。
“没有然后了啊。”阿伟摆弄着婴儿的小手,一边逗她,一边答道。
“那这······”我指着小家伙儿吃惊地问阿伟,“你养的?养到了现在?”
听到我的问话,阿伟抬起头,他的两只手仍把着小家伙儿的肉肉的小胳膊,双腿也在一下一下的颠着,而婴儿似乎也很享受这种玩法,咧着嘴笑着。只听阿伟说:“是的。”他略微仰起了点头,像是在思考,接着说道,“七个月了。”
这回我彻底惊了!
我想,如果现在有人给我拍张照,那么照片里的我一定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阿伟看着我,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我的样子,还是在笑他自己,也许他本身也对这件事表示无奈吧。他拿起果汁喝了口,然后慢慢放下。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
我看着阿伟的一举一动,挥了挥手,叫来了服务员,又点了一杯果汁和一杯啤酒。因为我知道,阿伟这是又要开始述说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