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何许长恨

初读《长恨歌》之前，是在领略了一篇名为《比邻而居》的散文之后牢牢记住了王安忆这个名字，读其散文，直觉其文笔细腻温婉，本是些日常琐事，却也道得出几番风味，像把每件小事都拆开再拆开来讲的。便有些梦幻的意境，读者如在梦中，却也是真实的梦，没有丝毫天马行空的附属，便欣然转向早有耳闻的长恨歌了。

听闻长恨歌，难免会想到白居易笔下那一段令人唏嘘的爱情悲剧，流传千古的绝唱使人扼腕叹息。而今读的《长恨歌》，倒是年代相近，给人以一种亲切的温情来品读的。却是温情的背后，也泛起悄无声息的浪花，稍一个失神，像给你心头一记重击似的带给你窒息般的压抑与悲叹。

开篇映入眼帘的是上海，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风雨飘摇中的上海并不知道时代的巨轮即将碾碎繁华旧梦，只晓得静观其变的，注视着枝蔓般缠绕伸展的弄堂里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女人，来来往往的王琦瑶们。上海的几点几线的光，全是叫那暗托住的，一托便是几十年。这东方巴黎的璀璨，是以那暗作底铺陈开，一铺便是几十年。王琦瑶是被当作一个典型提及的：她是上海弄堂的女儿。每天早上后弄的门一响提着花书包出来的，就是王琦瑶；下午，跟着隔壁留声机哼唱《四季歌》的，就是王琦瑶；结伴到电影院看费雯丽主演的《乱世佳人》，是一群王琦瑶；到照相馆去拍小照的，则是两个特别要好的王琦瑶。每间偏厢房或者亭子间里，几乎都坐着一个王琦瑶。实则是写王琦瑶，也影射了绝大多数上海弄堂女共同命运似的。我似乎是喜欢王琦瑶的，喜欢这个平易近人又有点清高、有着专属女人的一点小聪明的上海女儿。终究是女人了解女人，王安忆笔下体现的王琦瑶，一颦一笑也是十分细腻，一念一想也有理有据，绝不空穴来风，似乎是能戳动每一个女人心底保留的小心思的。

普遍里终究要有点波折揉成几点特殊，才能被讲述成故事。正如王琦瑶偶然被选为上海“三小姐“，虽是好友蒋丽莉与程先生作了手脚，也是有几分命数在里头的。又如这几点特殊也有共性，是有着相同的名字却有着截然不同情节的——爱情。

王琦瑶开启了风光的大门，也可以说迈进了深渊，再难回头。作为颇有姿色又可人的“上海小姐”，被选中就意味着将被抛进喧嚣驳杂的男人世界。爱情故事便不合时宜地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王琦瑶被国民党大员李主任看中，养为外室。怜香惜玉的李主任给予了她物质上的极大满足，王琦瑶尽享了人间的浮华，但同时她也饱尝了独守空房的寂寞滋味，成了爱丽丝公寓里的“金丝雀”，不曾想李主任死于空难，王琦瑶回到平安里，按下心头的浮华。本来生活变得平淡了，却认识了严家师母，交往过程中又不禁勾起王琦瑶心中昔日的繁华梦影。牌局上认识的康明逊，成了可以填补王琦瑶空洞的心的人，可是康明逊担付不起父亲的责任，王琦瑶却又不忍失去孩子，便有了后来与女儿生活的故事。程先生再次出现，跨越几十年的爱还没有终结，终究发现王琦瑶的心从未在他身上，便哀莫大于心死，离开了。又遇到了有怀旧之心的年轻的老克腊，王琦瑶恍如隔世感慨万端，仿佛又回到了旧梦前尘，两人陷入了畸恋。清醒之后，老克腊还是选择了逃离，王琦瑶却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最终，王琦瑶被长脚所杀，魂归离恨天。一生不顺意，到头来还是个悲剧作结，可以说是个可怜人了。

王琦瑶一生兜兜转转，便是徘徊在这几个男人中了。些许人说王琦瑶窝囊，惺惺作态，也有些任性。跟五个男人周旋，终了是无所收获的，“长恨“在书中是此意蕴。但稍加思索，便有些同情王琦瑶了，当成了爱丽丝公寓的金丝雀，她有的只是望穿秋水的等待；当李先生的噩耗传来，她有的只是漂浮无依的恐惧；当独自坐着人力车淋着冷风苦雨，闻着医院厕所墙上新上的石灰水，受了刺激吐了一马桶的污物，她有的只是恨自己的羞愧……王琦瑶没有负任何人，她是博爱的，她的爱也是理智的，如她始终没有接受爱了她几十年的程先生，只能说她太容易爱，惹了多余的麻烦。

动荡年代的女人，本就都想着找个依靠，奈何天意不与，便变着法子对自己好，总有着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不是不可说，是无人可说。流言蜂起，外人道听途说，好坏参半，真相只有当局者自知。处在深闺，他人的评价便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也难为了王琦瑶了，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世事，恨倒是次要，多是些对生活的不安，对未来的苦恼。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追求着所有女人共同追求的未来,做着一些看似自私的事，我们又有什么好冷嘲热讽的呢。

琦瑶本都是美玉，温润，上海的弄堂掐死了玉面的光泽圆腻，在油烟味的熏陶下，琦瑶都终将变成过去，唯有书中提及的这城市的鸽子，每天早晨从波涛连绵的屋顶飞上天空，是唯一俯瞰这个城市的活物，这个城市里深藏不露的罪与罚，祸与福，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鸽群掠过，王琦瑶们的故事便讲述了几个，但终究是它们的过眼云烟，是这个城市的过眼云烟，零零散散淡化在泛蓝的天际了。

洋洋洒洒二十多万字，道透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说清了一座城市的边边角角，读者聆听了一段历史，这历史腐蚀了过往，洗尽了铅华，蚕食了上海的繁华旧梦。这城市是不容许你有足够的空闲去哀悼逝去的东西的，不过那是将一百年作一年，一年作一天那么去看事物的，倘若只是将人的一生填进去，却是不够塞历史的牙缝。人在时间面前是渺小的，在城市魅影里碌碌一生，到头来空留几句孱弱横飞的流言轶事，才是这长恨最深沉的意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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