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老屋

  父母至今尚住在他们亲手建的老屋里。

    那老屋原本是三间正屋,一间边房,清一色土夯的墙、茅草的顶,而如今只剩了两间,那是因为我结婚时建新房缺地方,扒去了两间。父母没什么家当,一间做了起居室,一间做了厨房兼取暖房。

      今年,政府加大了扶贫力度,我们村是重点扶贫区,改善住房条件是重要一项。上面要求危旧房要全面改造,按拆除的危旧房面积给予一定的补偿,其余由自己负担。政府补偿是有限的,再建起新房,自己得花费好大一笔钱。我父母的两间房,便被定成了危旧房,村里为了扶贫形象,便要求拆除。危旧房屋拆除,是直接由村里派挖掘机扒倒的。父母亲说,村里若来扒,他们就坐在屋里,让扒倒的屋子埋了算了。他们一是没有钱再盖房,二是住了多年的老屋,角角落落都熟悉了、习惯了、有感情了。于是村里只得作罢。

    确实,那两间房够破旧的,几回漏雨漏风。墙,我用泥土修补了好几回;顶,我也用泥土做胎,扒去茅草换了瓦,农村叫瓦卧泥。前些年,我也曾与父母商量,将这两间屋扒去,重盖两间砖瓦结构的,钱由我出,可父亲是个倔犟又要强的人,说什么也不答应;近年,我的儿子也结婚成家了,在镇上买了房,我那住房便有了空闲,我又试图劝父母扒去那两间旧房,可他们还是不允许,于是我只得帮他们修了又补,补了又修。

    真的,说起那老屋,我也有很深的感情,那是我从小长大的摇篮。每隔一段长的时间回老家,总先走进老屋,坐一坐父母的床,看一看光线昏暗的室内摆舍,这些都是永久刻在我记忆里的印象。床还是那张几十年的旧木床,小时候记得总长虱子跳蚤,如今不养鸡鸭牲口了,虱子跳蚤才绝了种;不大的一扇旧窗下,摆一张抽桌子,旁边放了一个还是母亲陪嫁的木箱,早年的红漆都变成了土黑色,母亲常说,这些物件都超过了我们的年龄。做厨房的那间,外面敞亮处垒着土锅灶,里面半间做了一个火坑,农村叫火笼,因为山区冬季比较寒冷,在火坑点上柴禾,一家人围着取暖。火坑的上方吊着一个勾,那是专门用于冬季熏制腊肉用的,杀好的年猪,肉腌制一段时间后,选天晴出卤,太阳下晒一两天,待干了水份,挂在那勾上历经半月以上的烟熏火燎,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腊肉,取一段洗净切开,白里透红,无论是蒸、炒,都出奇的香。这样制作的腊肉,如今已是很少的稀奇物了。

    说对老屋有感情,其实是对父母深深的感情。父母永远是我们最眷恋的家。尽管我早己是成人,尽管我已经有了子,有了孙,可我在父母眼里仍然是孩子,每次回去,总还有一种想在父母面前矫矫情、撒撒欢的冲动,往父母的床上躺一躺,有一种浓烈的回归感。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这句话,我深有感悟。

    我也是做父亲做爷爷的人了,迫于生计,还在四处漂迫。儿子每每也要我住到他那镇上的房子里去,我却不肯,因为我有我自个建的房子,就在父母的老屋旁边,那是集我一生的心血之作。儿子成人了,儿子的成就不代表我。我忽然明白了,父母为什么坚持不让我和村里拆除他们那两间老屋的原因了。我不光是继承了父亲倔犟要强的脾性,更是明白了一句话:父母的家永远都是子女的家,但永远不要把子女的家当作自己的家。

    父母和他们居住的那两间老屋,成了我思想和灵魂深处最深沉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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