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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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听人说,这一日,沉寂多年的江湖,和往日里有了那么些许的不同。

有人信誓旦旦,说在东海的岸边,看到了灰衫独臂的神雕大侠,重剑无锋,插在身畔巨岩之上,海风呼啸,他怔怔远眺天边,不知想些什么;

有人则说,南院的萧大王不知生了什么闷气,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里,连喝干了十几坛的陈年佳酿,谁都不肯相见;

有人说,镇守襄阳的郭大侠和黄帮主白衣缟素,神色凝重,连平日里最爱胡闹的二小姐也乖乖巧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眼睛红通通的,好似刚哭过一般;

有人说,在昔日魔教的黑木崖上,隐隐听到有琴箫合奏之音,更有剑气冲天,纵横如龙,好似正是一曲失传已久的《笑傲江湖》;

……

从江南到大漠,从塞北到极南,偌大江湖,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颜色。

辽东苍凉的雪山之上,有一刀凝若华练,匆匆多年,再也没人知道,有没有斩落下去;

灼风炽烈的万里大漠,少女骑着白马走啊走啊,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可她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光明顶上早已破败不堪,谁还记得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少年站在这儿,一个人打退了六大门派轮流涌上的无数高手?

少林寺的山脚下,草木轻轻,隐约有钟声从远处遥遥传来,可再也没有那妖魔小丑,群雄毕至,没有那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一声“谁说星宿派的武功,胜过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

……

还有那藏边的雪谷,谁也不知道羽衣欢笑的少女,和那受尽冤枉的憨厚少年,究竟过得怎么样了?

还有那天下无敌的狗杂种,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找出自己的身世,最后的武功又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那莺歌燕舞的通吃岛上,韦大人今日又临幸了哪位夫人,又赌钱赚赢了几两银子?

还有那回疆的篝火边上,“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歌声悠然,飘荡萦绕,终究还是迎来了那一曲终毕,明月长缺。

……

江湖之上,转眼间,一年又一年,少年终有老去的时候,再美丽的女子,鬓边也会悄然爬起白发。

就像是东风吹醒英雄梦的桃花岛主,依稀仍是青衫磊落,好似永远不老一般;

就像是武当山上百岁高龄的张真人,怀里仍然藏着一对小小的铁罗汉;

就像是隐居华山不见世人的风老前辈,没有人再见过他的踪迹,可他好似永远就在那里;

就像是藏经阁里无名的扫地老僧,寂寂不名,如如不动,任凭山外云散风吹;

可是,我们都没想过,世事浮沉,白云苍狗,人力终究有限,而尘间岁寿,也终有尽头。

他们也是会走的啊。

……

我从很小的时候,最早的启蒙读物不是安徒生,不是格林童话,而是半本破破烂烂的《飞狐外传》;

后来上了小学,开始看电视,看黄日华的乔峰,看古天乐的杨过,看吕颂贤的令狐冲,看张智霖的郭靖,那时候学降龙十八掌的出招pose,就像是现在的孩子们学火影里的结印一样,风靡大街小巷;

再后来上了初中,上了高中,知道除了金庸之外,还有古龙,还有梁羽生,还有黄易,还有温瑞安,甚至还有凤歌、小椴、孙晓……那时候开始喜欢古龙,回过头来便有些嫌弃金庸,觉得这样的江湖太寡淡了,远没有那些浪子、那些财富、那些神秘的传说和例无虚发的飞刀来的精彩。

再后来上了大学,偶然会看几部新翻拍的金庸剧,然后发现,原来还是我们的童年更好看。

说来机缘巧合,甚至带着一点点荒谬的戏剧色彩,真正沉下心来读金庸,是在工作之后。

毕业后,我去了监狱工作,高墙铁网里的生活之枯燥,几乎和那些犯人们没有任何区别。里头是完全的与世隔绝,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脑,甚至连系统自带的游戏都已经被删除。里头除了无数的材料之外,只有一个小小的exe程序,是不知道被谁放进去的,一个藏得很深很深的《金庸全集》。

就像是茨威格笔下B博士一样,空荡荡的房间,好似无休止的时间,在无数个苍白漫长的夜里,这本金庸全集就成了我那些年工作中全部的消遣,和唯一的娱乐方式。

即使最保守的说,这十四部小说,我尽数翻看了不下五十遍。

甚至连哪一章哪一页写了什么内容,有什么经典句子,我都全然了解于心。

而正是这样,越读越深,越读越深,也越发佩服起老先生的遣词造句之妙,行文周章之绝,每每读完,只有唇齿留香,字字从容,绝没有半分的生腻。

自此之后,始见高山,始见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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