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作协副主席高铭出事了,祸根就是酒。
大前天,省城南郊的“福满堂洗浴中心”开业,女老板萧湘子是高铭的小表妹,便邀请高铭及他的一伙同事去蒸桑拿,做足浴。高铭便把副主席孔繁仁、秘书长刁小婵以及多名作家,如矫世坤、高大泉、铁新、梁君、张筱梅、田梦、乜也、白狐、黑湘子等都带了去。开业典礼结束后,萧湘子把作协这一帮子留了下来,晚间专门开了两桌饭,开了几瓶“老白干”,要让他们“喝出男人味儿”。
高铭从小就学会了喝酒。而近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酒量不行了。一端杯就醉。其醉后不打人,不骂人,也不哭叫,只是傻笑。这一会儿,他就傻笑着,冲向萧湘子,硬说这位身材高挑、走路有点水上漂的小表妹是他的梦中情人,要同她喝交杯酒。30岁刚出头的萧湘子,本是个风流女子,哪里还忌讳喝交杯酒?“喝就喝!”她左手端着酒杯,走到高铭的身边,右胳膊挽住高铭的右臂,一仰脖子就喝掉了杯中酒。谁知醉酒中的高铭得寸进尺,硬要拉住萧湘子亲嘴。如果眼下这一两百平方米的空间里只有高铭和萧湘子两个人,那么,这就亲了,可眼前有一二十个人在,并无醉意的萧湘子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投怀送吻,便讪笑着,避让着,半推不就。高铭却在追逐。女老板哭笑不得,以为高铭真有了那种欲望,便叫来手下几个“服务生”把高铭扶进一个包间,安排一位胖小姐陪侍。
那仅着“三点式”的胖小姐,将高铭按在约有两尺多宽、一尺多高的按摩床上,在微弱的红灯光下,开始给高铭按摩头部。谁知高铭由于酒性大发,心中烦闷,全身燥热,下意识地撕抓着上衣领口,嘴里哼哼卿卿地叫着。胖小姐似乎“明白”了这位客官的欲求,便三下五除二地将高铭全身的衣裤剥光,自己也拽掉了胸罩和内裤,然后骑在高铭的大腿上,两手左右开弓地轻轻拍打着高铭的脸颊,并嘴对嘴吸了两下,像是一个女医生在做人工呼吸,抢救一个心脏骤停的胖男人。
高铭仍没有反应,胖姐使尽招数也没有出现她希望出现的效果,高铭像一头醉猪一样,哼哼唧唧。胖小姐很是扫兴,用浓重的四川口音骂道“死猪呀!龟儿子没那个本事,钻到包间里来干啥子?姑奶奶不陪你耍哩,给钱,滚蛋!”见高铭仍无反应,胖小姐便在他屁股上扇了几下,在他腰眼上拧了两把。高铭蓦地醒了,发现一个裸体胖女子骑在自己大腿上,吓了一大跳,一个鲤鱼打挺,摆脱了胖小姐,穿上内裤,“膀爷”式地奔出包间。衣衫不整的胖小姐急了,拉住高铭要“小费”。高铭辩解自己没“玩”她,硬是不给。一个要要,一个不给,这可真像“扯皮条”。怎么办?而女老板萧湘子早已不在店里,她临走前还交代过,今晚上前来“福满堂”的作家,洗脚、跳舞、K歌、蒸桑拿、打麻将均可免费,只是小姐的“小费”她无法“签单”,均由客官自负。
大家在看着孔繁仁。孔繁仁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大团结”递给矫世坤,示意递过去。那矫世坤拿着钱走上去,顺势拍了拍胖小姐的屁股,把两百元塞给了她。那女的右手拿着钱,还恨气地在左手心里掸了几下,噘着嘴,小声骂道:“穷酸!没钱还想耍小姐!”骂虽骂着,但人总算走了。
回家睡了一晚上,孔繁仁来了心思,第二天他让秘书长刁小婵以高铭的名字打了张条子,他在上面签了个字,把头晚上那200元以“包间消遣小费”的名目,在作协机关报了账,并叮嘱刁小婵:“千万不要给第二人讲!”可是,当天下午他碰见最爱告阴状的矫世坤后,又神秘兮兮地说:“高主席昨晚玩小姐那200元,已在单位报了账,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对第二个人讲!”
矫世坤是个“人叫不走、鬼叫飞跑”的货色,加上他对高铭有成见,高铭这绯闻能烂在他肚子里吗?不能!他恨不能把这拿到中东半岛电视去广播呢!“你他妈的高铭整我可不止一次,这次终于犯到了我手里,不仅要给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讲,还要给省纪委讲!你孔繁仁把这事讲给我的用意也就在这里,你假意叫我不要往外讲,而你心里是巴不得我快快往外讲,你的钩钩心我还看不透吗?”
矫世坤这么思忖着,回到办公室就起草匿名信一一他笨得不懂汉语拼音,至今还不会用电脑。
不用说,高铭进包间后的不几天,省纪委的几位领导就收到了关于省作协副主席高铭“用公款嫖娼”的举报信,省纪委随即会同省委宣传部、省文联、省社科联组成联合调查组来省作协调查。高铭一口否认“公款嫖娼”一事。省文联纪检组的张文皮不甘心,问高铭“你进包间没有”,回答说进了;“你脱衣服没有”,回答说脱了;“那小姐脱衣服没有”,回答说也脱了。“既然你进了包间,你和小姐都脱光了衣服,还说‘没那事’,难道二人脱光衣服是为了做‘灯光浴’?”调查组按照中央关于党员领导干部不能接受异性按摩的禁令,报请省纪委开除高铭的党籍!
省作协党组书记王赫男急了,立即到“福满堂洗浴中心”调查一番,拿到了相关证明材料后,又立马找到省纪委李书记和宣传部的强怀舟部长,据实说明高铭当晚确实喝醉了酒,是被服务生扶进包间的,那胖小姐也说老高连手都没动。二位领导被说动了,处分通报没有往下发,提出“冷处理”,暂时先放一放。于是,高铭仍停留在“冷处理”阶段,省作协的工作暂由副主席孔繁仁主持。孔繁仁一向说他十分讨厌“占着马桶不拉屎”的把式,他现在已解开了裤带坐到了“马桶”上,当然要……他让李二卯打电话把铁新叫来,要布置一项重要任务。
铁新有些天没有出门了,今日出门,发现平日占满街巷的小摊小贩全不见了,诸多小店铺也关了门,街巷也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时,一位穿着灰色制式服装、戴着“城管”袖标的驼背男子走了过来,立即就有些做小生意的男女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开了:“侯城管,我们哪天能上街摆摊?”“城管”回答:“再忍耐两三天,全国卫生检查团大后天才走。”一中年妇女似乎有些吃惊:“啊?还得忍耐两三天!每检查一次‘创卫'我们就得倒几天霉,这摊贩生意还怎么做啊?”驼背“城管”瞪了中年妇女一眼:“是创建全国卫生城市重要,还是你的小本生意重要?头发长,见识短!”一位像是农民工的红脸大汉问:“这菜市坑很偏僻,检查团肯定到不了这里,我们能不能悄悄把摊儿摆出来,再多长点眼色,见远处来了检查人员就赶紧收摊?”侯“城管”一脸的不高兴,训斥道:“你进城才几年就学狡猾了啊!我给你们说,谁也不要有老鼠心理!跟猫耍花招,偷不了好果子吃!违反了我的规定,到时可别嫌我拿皮带抽你们!”侯“城管”说着还习惯性地摸了摸腰上的宽皮带,然后骄傲地走出了人群。红脸大汉对着他的背影,粗鲁地骂道:“我X你妈!把你那身灰皮扒掉,你就是老鼠,我才是猫!”
“哎呀!我看现今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就是某些城管员了!”一位大胡子摊贩戏言道,“美国在阿富汗打了这么多年都消灭不了拉登,我看把咱们的‘城管’派去,不要半个月就能捉住‘基地’的头子!”
大家一阵哄笑。
铁新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走向公交车站。
在车家巷站下车后,铁新发现正在“冷处理”的省作协副主席高铭正在巷口的象棋摊上下棋。铁新走近时,执黑棋的白发老头正得意地警告对手高铭说:“你别乱动棋子,小心我把你将死了!”不料想高铭冷笑一声,嘲讽道:“你想将我的军?我看是豆瓣酱吧!你用车将,我的炮就把你轰掉了,须知:我这门炮里可是装满了火药!你若用马将,我这边车就把你的马啃了!你不要误以为我这边车就是什么边角废料,啃不动你的马!老伙计,看好再走,走了就不能悔。举棋不悔大丈夫呀!”
这几句话把铁新逗乐了,心里很是高兴。因为正在接受“冷处理”的高铭,能照常在马路边下棋,还那么风趣,说明心里很坦然,“拿公款嫖娼”的绯闻没有把他压垮,这令铁新感到欣慰。但他没有打扰高铭的兴致,而是悄然转身,向省作协走去。
铁新走进孔繁仁的办公室时,临时主持作协工作的孔副主席正在伏案批阅文件,批完后,交给了站在桌边的李二卯。李二卯对铁新笑了笑,拿着文件走了出去。
孔繁仁的办公室和其他几位驻会副主席的办公室同在一排老式房子里,房子呈窄长形,主人横放的一张老式“两头沉”的办公桌,就把房子截成了两半,后半部有两排书架和报架,报架的上排有中外领袖的经典著作,第二排摆着诺贝尔文学奖历届获奖者作品丛书;前半部顺墙放着一张布艺长沙发,沙发前是一只黑色木质茶几,茶几上摆放着烟灰缸和茶杯,已打开的一盒“软中华”香烟很醒目。
“小兄弟,香烟你自己取。这可是我夫人给我买的烟一一穷作协也弄不起这高档招待烟哟!”孔繁仁坐在老板椅上,这椅子和“两头沉”的老式办公桌实在有些不般配。孔繁仁问道:“小兄弟,你最近都在写什么?”
铁新没想到孔副主席会对自己这么亲热。“还是在改那个长篇。”说罢,随手取出一根“软中华”点着,然后随口问道:“孔主席,你在写什么一一当然,你现在全面主持作协工作,可能顾不上创作。”
“不,一个大系作家再忙也不应丢下写作!”孔繁仁正襟危坐,他夹着一支香烟的右手还挥了一下,两只浓眉紧锁了片刻。“忙是忙。作协这个烂摊子,长期被平庸者守着,经济拮据,设备陈旧,人心涣散,积重难返。但我算老几?我在‘主持工作’的岗位上是临时工——有史以来,没听说过临时工能力振乾坤。这点不说了,咱还是要搞咱的创作。我原想改写中国古典小说四大部,谁知上网一查,都有人在改写了,有个《三国演义》的改写版还给出版了!于是,我得另辟蹊径。”
孔繁仁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还做出几分神秘状:“小兄弟,我给你透露一个宏伟的写作计划,你可不要给别人说!我正在谋划要写中外有史以来最长的一部小说,叫《五千年演义》,从原始社会写到今天的社会主义,时间跨度为5000年,写200多代人,小说中至少有10000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性格各异、栩栩如生的人物,总部数为36部,总字数肯定在1000万以上。我敢预计,这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一部小说,肯定要冲击茅盾文学奖!”
铁新听后大吃一惊,想不到孔副主席这么敢想敢干!“这么长,这么浩繁,何时才能写完?
“你别担心我在有生之年写不完!”孔繁仁摆摆手,接着扔掉烟头站了起来,双手插腰,在茶几前踱步,显得踌躇满志,雄心十足。“自信人生二百年!即使不幸活到百岁英年早逝,我写不完还有儿子嘛,儿子写不完还有孙子嘛,子子孙孙是不可穷尽的!当今作家就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铁新显然感到领导站着自己却坐着有点不礼貌,便站了起来。“就算用上一二十年写完了,那茅奖评委们能把这些书看完吗?”
“这并不妨碍评奖。”孔繁仁胸有成竹地回答。“你不要以为评奖时,评委们把那百十万、几百万字的小说都一字不落地看完,那不可能,10部小说,他们一个人能看完三五部就算尽职的了。读不完,他们反倒更不敢轻易投反对票,你想,谁敢轻易丢掉人类文学史上空前甚至是绝后的宏篇巨制?成为罪人怎么办?”
孔繁仁还想畅想下去,不巧的是,这时评论家苟安星和驻会专职作家高大泉二人走了进来,铁新赶忙让出沙发请二位他一向尊称为“老师”的作家坐,自己随便拉出一只独凳在旁边坐下。
“你俩咋啦,嘴噘脸吊的?”孔繁仁看出了一点异常。
苟安星先没开口。高大泉也没开口,却把手中的一张《光明日报》展开递到孔繁仁手里。孔繁仁到老板椅边坐下,然后把这张报纸摊在办公桌上,便看到苟安星在报上发的一篇长文章,题目是《灵魂决定作家的价值取向一一从老作家文化大革命前后的《大革命》到《大解放》两部长篇小说谈起》。孔繁仁边浏览边说:“这题目看不出什么问题呀!”高大泉说:“你得看内文呀!”孔繁仁说:“这么长,我得看到什么时候?有啥问题,你俩就直说吧。”
“我先说。”不修边幅的苟安星先开了口。“小孔,你知道,老高在‘文化大革命’后期出版了一部小说叫《大革命》,那30来万字可以浓缩为造反派的一句话:‘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后来受到了批判。最近,他又在境外搞了个刊号,自费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叫《大解放》,书中写了我国一个靠近资本主义国家的边陲小城开展思想大解放活动,不设立政府,不布防军队,实行市民自治;为了防止市民到境外去赌博,城里开设了赌场;为了杜绝强奸犯罪,城里又开了免费妓院;作者还借市民自治中的领头人的口说:‘思想解放应当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无边无岸,信马游缰……’你看这是些什么观点?对此若不提出异议,那就是我这个评论家的失职!”
“你提出异议就提出异议,但你不能乱扣帽子呀!”身材矮小的高大泉分辨道。“孔主席,你可以看看老苟在文中是怎么写的,我在文字下面画有浪线。他写道:《大革命》和《大解放》是一个引擎的两翼,是一路货色;开设妓院是以一个嫖娼者的心理提出了社会走向;还说什么,我高大泉的思想这几十年并没有从‘文化大革命’的怪圈中走出来,心不正则文不正,即使把尾巴变成旗杆,装着写出一点人模人样的文字,最终也要露出红彤彤的猴屁股来……你看这都是些什么话嘛?”
“我坚持我的观点,你不同意你可以撰文反驳嘛。”苟安星口气很硬。
“对呀!老高,你也可以向《光明日报》、《人民日报》、甚至《求实》杂志写文章反驳嘛!”孔繁仁乘风过河。“这是你老高的权利嘛!你俩没有必要找我嘛!算了,我不想听你们俩个比舌头啰!你们回去比笔头子吧,或者比鼠标吧!我找铁新还有些大事要谈,你俩先回去吧!”
苟安星立即起身就走,高大泉也不得不走。
“我看苟老师的理论是站得住脚的,只是言辞有些尖刻。”铁新说。他重新回到沙发边坐下。
孔繁仁回避了苟安星和高大泉二人争论的焦点,只是说:“你看咱作协这些人的素质,领导拿公款嫖娼不说,下边的人打嘴仗,打笔头子仗……还小说家、评论家哩!这样的作家队伍,还奢望出茅奖、诺奖?素质这么差,叫我这个主席怎么领导?妈的,上帝竟给我分配了这么一些部下!简直是人渣、作家渣嘛!”
铁新听着很刺耳,他没想到面前这个临时主持工作的副主席会这么看他的同行!“我是不是也在他那‘渣’名单里?”铁新的心里直犯嘀咕,但没好意思说出来,只好让话题回到主题,问道:“孔主席,你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要交给你一个万分光荣而又万分艰巨的政治任务!”孔繁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挥了挥右手,一截烟灰掉到了地面上。“是这样,省委刘书记,”孔繁仁刚说了这么半句,便跨前一步,压低声音,很神秘地对铁新说:“你可别小看刘达同志现在是副书记,有种种迹象表明,他近期很可能接任省委书记,甚至还有可能在即将召开的党的十六大进中央政治局。我们这帮小兄弟正在给他运作哩!”铁新心中半信半疑:孔主席能跟总书记和中组部部长搭上腔?怎么“运作”?没等他弄个明白,孔繁仁接着说了下去:
“是这样,刘书记今年在北乡的牛蹄湾村蹲点,和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呼吸、同命运,很快就改变了这个穷村的面貌。据说,刘书记蹲点的光辉事迹,香港卫视都引起了重视,我们就在刘书记的身边,自然不能漠然置之!为此,我决定让你前去牛蹄湾采风,为刘书记写一篇报告文学。你一定要怀着对刘书记的崇高敬意,高屋建瓴、浓墨重彩、有血有肉地写出我党高级领导人的精、气、神来,拼尽全力冲击全国报告文学大奖,为咱们作协争得荣誉,也为你个人创造前程!”
铁新的心里在打鼓。“写多长?在哪里发?”
“两三万字吧。写好后交给省报发。”
“省报能发这样长的报告文学吗?”
“小兄弟,你过虑了。”孔繁仁笑了一下。“连写省委书记的稿子都不登,省报的总编还想当不想当?”
“为啥不派省报的记者去写?”
“你知道不,这需要省报的老总能想到这个点子!”孔繁仁有几分得意。但他很快就紧皱着眉头问道:“铁新,给你个任务,怎么从你嘴里出来的都是问号?我是高度信任你才给了你这么个任务,别人想写,我还不派他去哩!你连这都不明白?”
“我明白。谢谢孔主席!按你的吩咐办!”
铁新从孔繁仁的办公室里出来后,顺便到秘书长刁小婵的办公室里请她在拟报销的几张汽车票和住宿单据上签了字,在会计处领了两百多元差旅费,然后走出作协机关大门。
在大门前新修的广场上,铁新碰到了刁小婵的女儿曹索拉。索拉20来岁,大学毕业后由母亲刁小婵把她安排在省作协的机关报《新文字报》编辑部当编辑。这是一张不定期的报纸,有事就报,无事休刊,有时一个月都出不了一期,因此,七八个编辑、记者常常没事干。这不,这会儿虽是上班时间,曹索拉却在广场上遛狗。她披着长发,穿着露脐装,趿着响板鞋,手里牵着一条有两尺来长的白狗,悠闲地散步。这姑娘低,水盆大脸,一嘴犬牙,因此,她不笑时是西施,笑起来就成了东施。但她对人很热情,见了铁新还叫了句“大帅哥”。
就在铁新同曹索拉刚见面时,驻会专职作家矫世坤牵着一条大黑狗也走了过来。他正要同铁新打招呼时,不料想那黑公狗从他手里挣脱开来,猛扑到曹索拉牵的白狗身上,搞起了流氓活动。
曹索拉先是一阵发蒙,待灵醒过来后,就用脚猛踢黑狗,但无济于事。围观的一光身子老头劝她说:“姑娘,你踢也白踢。公狗母狗交配,你就是用扁担打、用刀子捅也拆不散它们。不像人,外面走廊上有人咳嗽一声,屋里床上的男女就慌了神赶忙提裤子。”曹索拉狠狠瞪了那老头一眼,转过身质问矫世坤:
“矫世坤先生,你的狗强奸我的狗,你还不赶紧把它赶开,咋还在窃笑呢?”
“咋能是强奸呢?”矫世坤淫笑着辩驳,“若是强奸,母狗咋不反抗呢?”
“咋没反抗?你没见我的狗整个身子都在抖!”
“颤抖不算是反抗,是激动的。就是女人在这一会儿身子也抖动哩!”
矫世坤这句缺德话把曹索拉惹恼了、惹哭了,便骂道:“你个老流氓,敢侮辱我!我去找我妈报仇!”她哭着冲进作协大门,喊来了母亲刁小婵。刁小婵怒不可遏,冲着矫世坤骂道:“你这个老流氓!你这个搅屎棍!你竟敢侮辱我这没结婚的女儿!看老娘不用降龙十八掌教训你才怪!”说罢就挥起双手,左右开弓,抽了矫世坤几个耳光,然后猛出右掌击在对方的前胸。矫世坤仰面倒地,发出了惨叫。这时,刁小婵猛抬右脚,就要往躺在地上的矫世坤的裆部踩去,铁新一把抱住刁小婵,忙说:“秘书长息怒!秘书长息怒!你这一脚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没有还手之力的矫世坤却嘴硬:“你让她踩!你让她踩!她当领导的欺压著名作家,我就是死了也要拉她垫背!”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有的说矫世坤老头不该怂恿自己的黑狗强奸人家姑娘的白狗;有的说那大个子老娘为女儿出气也不该出手太狠;还有人说:“吃公家饭的作家竟然在广场上打架,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这‘作协’的还不如我们这些‘做鞋’的!”
铁新也为这场面感到羞愧难当,回到家连饭也不想吃,第二天就启程到牛蹄湾村,住了一个星期,却带着失望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作协,走进了孔繁仁的办公室。
“小兄弟,这么快就完成任务啦!”孔繁仁喜出望外。他抽出一根“中华”烟,正要递过去时,不想铁新的一句话令他落脸落色,把烟也收了回去。
“孔主席,这任务我完成不了。”
“为什么?”孔繁仁追问。
“孔主席,恕我实话实说吧。”铁新壮着胆子说下去,“刘书记今年确实到牛蹄湾村去过三次,第一次是在春天,他和村民在王家坟植树,但树坑是村民头天挖好的,树苗就放在坑边,刘书记在县委鱼书记、地委蒋书记的陪同下,向坑里铲了些土,用脚踩了踩,又浇了半桶水,和电视台记者一块回省城了,连中午饭也没在村里吃;第二次去是在夏收前,刘记又在鱼书记和蒋书记的陪同下,到他那百亩试验田转了一圈,掐了几支麦穗在手心里揉了揉,吹去麦糠,数了数麦粒,拿计算器算了算,说每亩产量能达千斤,比普通麦田单产能高出400斤,而据说,刘书记曾让省农业厅给这块试验田特别赠送了两吨尿素;第三次是最近去的,没有下地,只到两个贫困户家中走了走,在院子里抱了一个老汉的孙子,一家送了500块钱,吃了顿猪肉炖粉条和锅盔夹辣子就回省了。三次活动就这么简单,怎么能写两三万字的报告文学呀?”
“怎么就不能写呢?”孔繁仁反问道。“省委书记蹲点,能让他像一个老农那样一年360天都守在地头、村头、坑头吗?刘书记下村虽只有三次,但你为什么就不能展开作家的想象翅膀呢?”
“得真实呀!”
“你不要拿‘真实’两个字来唬我!报告文学不同于报纸上的通讯,它可以而且应该‘合理想象’,懂吗?‘合理想象’!应该文学化、典型化,应该像恩格斯所说的那样,写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孔繁仁口里再也没有“小兄弟”这个称呼了,改成了直呼其名:“铁新,你叫本主席很失望!我怀疑你对省委领导缺乏敬畏,对作协领导布置的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缺少履行的自觉性!你回去吧,我另安排人去写。”
铁新怏怏地走了,而孔繁仁在屋里乱转圈圈。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