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夜
大雪封山的时候村子里很安静,小路都被落雪淹没了。
一盏盏暖黄灯光相隔不远遗世独立,像是这大雪里存在着的一个个橙色星球,雪落到光亮处,轻盈柔软,零下30度的严寒也要被这温柔遗忘掉了。
林野在大厅里燃了火炉。
已经是深冬,来白哈巴的游客几乎绝迹,最美的秋季已经过去,留给这个村庄的,是空荡荡的客房和本地人习以为常的寒冷。
这种寒冷对于林野来说未免有点太冷。
把房间里的暖气开到最足,也还是冷的。
她在夏末旅行时偶然来到这个村子,当旅游大巴停靠在足矣俯视中哈边界的界河处,远处的松林顶上出现了两处佛光,同行的游客发出了惊叹,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其实不过是阳光冲破了乌云洒在了树顶上。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林野看了看表,北京时间晚上八点。
这里的时差比内地要晚两个小时,现在的时间正好是末班车到达,这么冷,竟然还会有人来?
她打开门,一阵风雪就被吹了进来。
哎……
门外站着一个小个子女生,头发和眉毛上都沾满了雪花,其它部位都裹了起来。
这里有住的地方吗?
林野随手关上门,转身就给这个冷得哆嗦的女生拍身上的雪花,头发,帽子,颈窝,肩膀,袖口,从头到尾仔细的拍一遍,有些雪还来不及拍,在室温下融化掉沾湿了衣服。
她给女孩递了一块眼镜布,擦擦吧。
女孩的眼镜上结了一层霜,薄薄的,遮住了光线。她感激的接过来摘下眼镜露出了那双晶亮的眼睛。
又问:你是老板吗?
林野背对着她点点头,奶茶的香气在整个屋子里弥散开来。
先喝点热的吧。
女孩接过奶茶又问:我今天可以住在这里吗?
三个月前林野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庄的时候也是天公不作美,浑身湿透的她敲开了一家民宿的门,问的第一句话也是,我今天可以住在这里吗。
民宿老板很快就接待了她,因为时旺季,单独的房间早就住满,只能把她安排到了距离客厅较远的床位上,虽然没有单间方便,但是也来得便宜舒适。
在那个房间里她一住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之内她看到许多旅客来来往往,有的只停留一天就匆匆赶路,有的悠闲自在晃荡许久才告别。时间短的也只足够打个照面问候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时间稍微长的就可以深入一些了解,一起约着吃饭或者到村子周边去散步远足。
夏天的白哈巴村很美,远处雪山露顶,近处野花遍野,牧草肥美,牛羊自在。
走在乡间小路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冒出了停留在这里的念头。
民宿老板很积极的促成了此事,伊力大哥乐呵呵的说,我兄弟的屋子你一定会喜欢!
等她去到那间等待出租的屋子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种感觉让她惊讶,当下就有了决定,签了长约租了下来。
外面雪下得大,我今晚可以住下来吗?
女孩轻声的又问了一遍。
林野坐下来,笑道:当然可以,这里现在也就我一个人,空着几个房间,我带你去看看吧。
红松木修建的屋子陈旧牢固,隐约还能闻松林的旧日香气。她引着女孩来到自己房间的隔壁,说,天气冷,人也少,你就住在我屋子旁边吧,再靠里边就更冷清了。
登记入住时林野又是一惊,冯青。
名字久远,门外的雪落得更厚了。
2.女孩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女孩从房间里收拾出来,也坐在了客厅里。
林野见她鼻头和耳根还是通红的,低头往火炉里加了几块炭,才说道,这个季节到这里来的人已经很少了,大雪阻断了山路,这几天大巴估计也要停运,你可能要在这里多住几天。
这个叫冯青的女孩细细的说起来,说是一路从云南旅行至此,这里应该是她此次行程的最后一站,没想到整段旅行持续的时间那么漫长,从夏天走到了深秋,而白哈巴的初冬已然一副深冬的样子。
林野笑了笑,说,这里是中国版图中西北的最北,当然冷。再往北去不到两公里就是哈萨克斯坦了,明天早上你就可以看到远处的雪山,站在那山顶上可以看到哈国国境的草原。
冯青听到这些有点兴奋,问林野有没有爬到过雪山山顶,有没有去过哈萨克斯坦。
村子旁边的雪山,林野在刚来不久的时候就让房东伊力大哥带她上去过,雪山不高,而且是缓坡,又是在天气晴好的夏季,他们两人一马花了五个小时就登顶,山顶上有个不大不小的天池,伊力大哥说这是个活火山,只不过睡过去很久了,久到祖父那一辈都没有见其喷发过。
天池很美,即使是在夏季,雪山顶上还是有雪,不过已经不多,天池周边的草甸上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淡紫色的,让人难以忘记。
林野说,不知道冬季可不可以爬山,这得问问伊力大哥。
冯青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林野看着她,想起另一个也叫做冯青的人,淡淡的笑了起来。
那个冯青不会有这样天真的表情吧,再开心,也许只会像今天的林野这样,轻快的一笑了之。
眼前的冯青又说,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我是说,如果有条件可以上山的话……
林野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签的是两年的约,其实这个地方可以做生意的时间,只有六月到十月。想要靠客栈床位来挣钱,估计是有点难。当初一口签下两年合约,仅仅是因为心头震动,在最不经意的放逐的旅途中,偶然找到了世界尽头。
在过去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她们无数次描绘过的地方,松林,大雪,木屋,星空,壁炉,一只拉布拉多大狗,在白哈巴村,一切都齐全了。
唯独少了冯青。
如今,在这个安静无声的初雪的夜里,有一个同样叫做冯青的女孩闯了进来。
3.清晨
窗外的雪在太阳出来之前就停了。
伊利大哥敲开了银松客栈的门,送来新鲜的牛奶。
林野跟他说起了爬山的事情。
伊利说,爬是可以爬,可是山顶很冷,要提前做好准备。
煮牛奶的时候冯青醒了,林野问她要不要吃早饭,她高兴得不得了,在林野旁边看了又看,就是帮不上忙,问林野早饭吃什么,无非就是牛奶和馒头。馒头已经蒸好,牛奶还在热,让她在客厅等一等,一会就好。
不久就听到冯青的惊叹声。
原来是她推开了门,走到了院子里。
下了一整夜的雪,院子被大雪封盖住,屋顶上堆积的雪圆润可爱,像一朵朵大蘑菇。远处白茫茫一片,松林上已经看不见丁点绿色,时间还早,阳光还在更远处的雪山顶上,将上面的雪染成了新的橙色。
冯青在院子里踩着雪,个子小小的,雪已经没过她的膝盖,她一边踩着一边发出惊叹声,林野透过厨房的窗户看着她,不自觉笑了起来,把窗户推开朝她喊去。
喂,快来吃早饭啦,一会戴了帽子手套再玩,不然会被冻伤的。
的确是够冷的。
冯青回到客厅,窝在离火炉最近的沙发里,人还在瑟瑟发抖,伸出来的手指因为捧了雪的缘故通红湿润。
林野端来早饭,她们吃了起来。
你昨晚应该在哈巴河停下来的,下雪的时候大巴走盘山路特别危险,而且现在道路被封住了,想出去要等一周这样。林野说。
哈巴河没有下雪,所以不知道这边的天气。这边是山上吧,车是开到一半才下雪的。哇,这个牛奶真好喝。
说着冯青大口喝完了碗里的牛奶。
这个可是伊利大哥清早送来的,那时天还没亮呢,你还在睡。
也好,可以喝一周的牛奶啦。
爬山的事我问他了,他说等雪停下,准备充足一些就可以。你真的要去吗?
我也不知道,既然你说好看,那就去看看。
好,那就先等等吧。
太阳终于照过来,透过窗户照到了火炉旁边。
林野。
嗯?
你怎么会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呢?
冯青问了起来。
不知道呀,喜欢这里。
哦。
冯青转身去看林野的书架,发现书还不少。
你来这里多久了,怎么有这么多书。
她数了一数,二三十本的样子。
旅行的时候身上背了几本,后来开了几个月客栈,有些旅人来到这里送了一些给我,他们准备从这里徒步到喀纳斯,书的重量对于他们来说是可以舍弃的。有一些呢,是朋友专程过来看我,给我带过来的。
哪些是你的书呢?
嗯……借两本给你看吧,这本,和这本。
林野从书架上拿了两本递给冯青。
一本叫《海蒂》,一本叫《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
4.阿布
快到中午的时候伊利大哥打来电话,说是米尔根家的大狗生了。
林野收拾好了就带着冯青一起赶过去。
狗妈妈躺着暖气边上疲累的闭着眼睛,就看到五个小狗崽在她的肚皮下面挤来挤去,粉红色的闭着眼睛乱动的小东西。
林野和冯青靠近的时候狗妈妈睁开了眼睛,用防备的目光看着她们。
米尔根在一旁轻声安抚,拍拍狗妈妈的头,又轻抚它的肚子,狗妈这才又平躺下去,艰难的喘气。生产对于任何雌性生物来说,都是一件艰辛的事情,新生命的到来,必定要消耗母体的能量,这也是母亲的伟大之处,将此生的能量延续下去需要勇气和力量。
林野蹲下来仔细端详着几个小狗,心中悸动。
米尔根轻声说,你挑一只健壮的,等狗子睁眼了我就给你送过去。
乡里人生性淳朴,早就把林野当作朋友。前些天林野跟他提到过想要接养一只小狗,没想到他这样惦记在心上。想来心头温暖,眼眶也要被这些小生命感动到湿润了。
冯青在一旁认真的看着,给林野出主意说那只钻来钻去的最调皮,就要它吧。
林野看向米尔根,米尔根微笑的点头。
这样,林野在这个寒冷的地方又完成了一个心愿。
养一只大狗。
这只狗的名字早在几年前就想好了,就叫阿布吧。
她们在夜里说话的时候提到过。那时她们在看一部动画,叫做《热带雨林的爆笑生活》,故事里有温暖的朋友,浅显的道理。主角叫小晴和阿布,阿布来自外太空的黑洞,平时行为古怪无厘头,却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冯青说,其实阿布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告诉小晴罢了。
当时的林野太年轻,没有见过雪,就说,以后的以后,我们要有一座大房子,木头做的,里面要有粉红色的壁纸,要有你和我,冬天的时候会下雪,我们可以在屋子里养一条大狗,一起在窗边看雪。
可是天这么冷。
林野最怕冷了。
冯青说,没关系,我们会有一个壁炉。
你在炉子边看书,我在你身边逗狗。
这条狗,就叫阿布好了。
因为阿布什么都懂。
林野不经意的抹掉了眼角的泪,看着眼前还在观察小狗的冯青。
世间之事无常却微妙,谁也无法预料到今天,而今天也只能是今天。
5.雪人
连续两天,白天晴朗,夜间又下起雪。
想要登山的计划也因此被搁置下来,新雪不稳,不敢贸然上去。
闲暇,林野带着冯青在村子里四处走动,拜访了几个熟悉的当地朋友,村子四周有路抵达的地方统统走一遍。在村尾处有个蒙古小学,孩子们都放寒假了,学校被掩埋在白雪之中,大门紧闭着。她们绕着校园外围走了两圈,因为冯青坚信除了大门,一定还有别的入口。
还好是正午刚过,室外的温度稍微升高了一些。
最后在一处树丛里找到了可以进入学校的小门。那是一扇被人遗忘在杂草和积雪中废弃了的门,轻轻一推就咿呀的开了。穿过这扇门,她们发现自己站在被雪覆盖的操场上。大雪淹没了一切平坦的事物,除了跷跷板,秋千,和篮球架。忽如其来的开阔让人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她们呆立在寒风中,忘记了前进。
哇哦,有没有觉得很刺眼?
冯青反应过来说的第一句话,顺手牵起林野开始踏雪蹒跚的往前走。
隔着厚厚的手套,感受不到彼此手心原本的温度,却因为行走的动能,指尖传来了温热。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林野挣脱了冯青的手,假装很兴奋的在操场上小跑起来,在不远处弯腰做了一个雪球朝冯青扔了过来,正正的砸在了她的胸口,冯青顺势倒在了雪地里不再动弹了。林野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蹲下想要查看冯青的情况,被冯青忽然的一揽,整个人也跌进了雪里,冯青跳起来就把林野身边的雪往她身上堆去,说要把她埋起来。
多年后她们都会怀念这个玩雪的下午,阳光晒得雪粉闪闪发光,她们鼻子通红的在雪地里发誓要把对方放倒埋起来,把人生的沉重都埋起来,回到旧日时光,变成了小孩。
喂喂喂,不要打了,我们在这里堆一个雪人吧。
冯青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一把拉起林野,帮她拍领口的雪。林野也绕过冯青的肩膀,抖了抖她的帽子,里面竟然装满了雪。回过神来,发现冯青已经停止了拍打的动作,嘴唇微启的看着她,新呼出来温热的白气填满了她们之间的空间。
林野拍了拍冯青肩膀上的雪,摘下手套摸了摸她顺滑的短发,轻轻笑了一下,轻轻的吻了下去。
她们堆好的雪人站在操场的正中央,天色渐渐暗下去,雪又飘了起来,一直到来年的春天回暖开学,雪人都会站在那里了。
6.登山
连续两天放晴,夜里的雪也停了下来。伊利大哥把牛奶送过来的时候说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天气很好,你们可以登山,提前跟霍尔订两匹马吧。
林野给冯青借了一套军衣,她的衣服太单薄了,上山一定是不够的。还特意备了一双图瓦族的皮靴,羊皮毛一体,暖和透气防水,靴子底部有专门防滑的倒钩。
冯青很开心,来了将近一周,终于等到合适的时间了。
林野对她说,不知道你体力如何,虽然这座山的难度不大,但是冬季登山,体力消耗还是会比平时大哦。
冯青笑着说,你放心吧,在云南的时候也有徒步过雨崩,在青海的时候有环行青海湖,在吐鲁番的时候还爬过火焰山,体力应该还行,登山经验虽然没有,但是只要吃饱了爬,还是可以的。
你啊。
林野开始准备明天的行囊。
奶酪干,牛肉干,榛子,馒头,牛奶明天伊力大哥会送过来,都是当地特产,热量高,味道好。
傍晚之后散步,她们又在村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一些巧克力,林野需要一些高糖分的东西预防低血糖。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晴天,北京时间八点天开始微微亮,伊力大哥穿着军大衣,牵着霍尔家的两匹大马,敲开了银松客栈的大门。
林野和冯青早就起床,整装待发的坐在火炉边上等着。敲门声一响起,冯青奔去开门,林野背上登山包,里面只装着一些应急用品,手电,雨衣,毛衣,几块巧克力。重的东西都装在驮包里,让那两匹大马驼着。
原来马不是驮人的啊。
冯青失望的说。
林野笑道,当然不是,不过在山上实在是累的话,你也可以坐一坐。主要还是驮运行李的。
雪山没有特定的名字,因为在哈巴村的旁边,林野叫它哈巴雪山。离村子徒步半个小时路程,到达山脚要穿过一片白桦林。在这样的深冬,白桦树的叶子早就掉光,枝条上覆盖着白雪,洁白的树干上有斑驳的纹路,积雪大概将树干淹没了50公分左右。他们走得很慢,帽子上的绒毛被呼出来的暖气沾湿,与周围的冷空气一接触,结成了白色的冰,看上去像白色的头发和胡子。
冯青说,林野你好像圣诞老人哦,伊力大哥,你的驯鹿呢?
半个小时的路程因为积雪而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山脚的时候已经是北京时间九点,天已经比之前亮了许多,但是还没有亮透,在白哈巴天大亮的时候在十点半左右。
看着上山的缓坡,他们站了一会。
加油哦。
林野淡淡的说。
深吸一口气,开始攀爬。
山脚的路虽然平缓,但是因为会不时有人进山走动,路上的积雪被踩成厚硬的冰,非常的滑,路况很糟,基本上走一步停两步,磕磕绊绊的三人两马,冯青还摔了一跤,幸好抓住了道旁的树枝,只是打了一个踞趔。
走了一个小时之后,路渐渐的消失掉,要踩着雪才能前行。
伊力大哥说,村民一般就在前面打住了,捡柴禾的,打猎的,爬着好玩的,都不会再往上了。往上的路很陡,海拔升高,气温也比下面低。我们在这里补充体能,下面的路途会很辛苦。
他们吃了一些干奶酪和牛肉,热水瓶很好,里面的牛奶还是热的。
不一会又继续出发。
伊力大哥在前面牵马开路,林野牵马在后面跟着,中间走着冯青,背着轻型登山包,大棉服里裹着一台小型相机。
一路走着,林野见她拍照,就问,你的相机在这么冷的天里还好使么?
冯青说,没事,我的是机械相机,受温度影响很小。只是要回去才能把照片冲洗出来。
是吗?你别顾着拍照,小心脚下。
下午一点才走到半山腰,之前穿过了一大片的云杉林,云杉树分支点低,树干密集,好几次都遇到了过不去的情况,绕了很大一圈跑到空旷的地方才有路。还好伊力对路况熟悉,不然天黑也到不了山顶。
冯青问林野上次登这座山是什么时候,有那么艰难吗?
林野说,因为是在夏末,天气还是好的,路上没有雪,是细密的草甸,走起来容易多了。风景变化也多,能看得出山上的垂直性气候,山底白桦林还葱郁,往上已经开始有黄叶,再往上是松树林和云杉林,颜色浓绿,直到山顶的野花草甸……
说着她注意到冯青失望的应答着,就笑着说,当然啦,冬天的风景跟任何时候都是不同的,也只能冬天才能看到呢。路难走点,应该很值得。
伊力大哥笑着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在上面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个小温泉哦。
什么!
林野和冯青同时惊呼。
上次你怎么不说,我们是直接爬到山顶的啊。
伊力有点憨厚的笑起来,说,上次只有我们两个人,去泡温泉不合适吧。
噗。冯青笑开了。
这次你们俩人泡泡去,我给你们看马。这个温泉很隐蔽,村子里知道的人都不多,而且水好,温度也够,你们去。
温泉藏在两个山峰之间,远处都是小雪坡,绕过两棵姿态奇怪的松树再走上一小段才能找到。远远看过去与周边并没有什么不同,走进靠近山壁的地方,才看到雪越来越少,山壁上有个半开敞的洞,雪水从高处遇热融化不断的滴下来形成了雨帘,地面上还有零星的青草长了起来,周围一点雪都见不到了,水蒸气弥漫,空气变得温暖湿润,淡蓝色的潭水被这水汽遮住,潭水的面积并不大,可以容纳两个人还宽裕一些。林野和冯青对望一眼,又往远处望去,视野被山壁遮挡住,看起来很安全,完全看不到伊力的踪影。
可是,怎么泡呢?
冯青开始动手脱衣服。靠近温泉之后温度开始上升,脱了大衣也不觉得冷。
不冷哦,林野你也脱吧。
我……
就在林野犹豫的时候冯青已经完成了脱衣程序,用脚试了试水温,慢慢的走下了温泉。
很暖和的,林野你快来。
哦。
林野转过身,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又转回来问冯青,你说……我穿内衣裤泡怎么样?
不太好吧,一会上岸你穿啥?
好……好像是哦……我还是不泡了吧,我看你泡就好……
啊?不行!我都泡了你必须泡!
说着就爬上岸来,湿漉漉的要帮林野脱衣服。
好好好,我泡我泡,你先回水里,不然要感冒了。
走下温泉里才发现水并不深,最中间的位置水深也才到林野的腰部,需要半蹲才能把自己完全的浸泡在水里。林野双手遮胸的慢慢蹲下去,冯青在池子的另一边笑岑岑的看着她。
笑什么,没见过别人害羞么!她没好气的对冯青说。
对啊,不就是脱光吗,大家长得都一样你害羞啥。
感觉……很尴尬……
冯青慢慢的靠近她,笑得越来越狡黠,短发发尾的水珠不断的滴下来,脸因为热而透着一层好看的粉红色,说,哪里尴尬了?
靠得越来越近,她们在水下的身体已经能感到来自对方的波动。
冯青一把抓住林野的腰,亲上了她的嘴唇。
轻轻咬了一下才放开,小声的说,回敬你,在小学那次。
唔……温泉的温度瞬间升高,快要让人呼吸不过来。
半个小时之后她们才走出来,看到伊力大哥点上了炉子在煮牛奶。
看到她们走出来,伊力笑着问,感觉如何?
看到林野脸红红的,又问,林野,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林野淡淡的说,大概是因为温泉了太热了吧,就撇过眼去。
冯青在一旁笑而不答,蹲下来看炉子里的牛奶。
喝了热牛奶,吃了一些巧克力,他们继续往上。
这一段路的坡度比较大,为了节约能量,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怎么对话,爬得很是专注。幸好有太阳的照耀,温度是一天之中最高的时候,不冷。
历经了两个小时,终于到达山顶,已经是下午四点,太阳还没有下山。原来的草甸被白雪覆盖,视野变得开阔,俯视可以看到山脚下的白哈巴村,远眺能看到哈萨克斯坦境内的群山连绵。
冯青你看,那条河的北边,所有的山都是哈萨克斯坦的。跟我们站着的这座相比,好像是我们的高一些呢。再往前走,我们就能看到天池了。
他们吃力的慢慢向前走去,一汪深蓝色的湖水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啊……
冯青惊呼,气喘吁吁的说,湖水……为什么……没有结冰?
可能是水温的原因,这个湖泊是不会结冰的。伊力回答了她。
天池倒影着天空的颜色,比夏天上来的时候更蓝了。林野说。
湖水就是这么神奇,一年四季的颜色都是不同的。
绕过湖面,冯青俯视着脚下的村庄,能看到暮霭的炊烟缭绕。
林野,你说白哈巴村的外围……会不会也有成群的独角兽……
啊?
林野把视线从山脚下收回来,望进了冯青专注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宁静平和,有天空的蓝,也倒映了些许炊烟的迷离。林野没有想到会有这个问题等在前方,思绪飘回到那本书里,在《世界镜头的冷酷仙境》里,村上描述的那个心墙之内,主角和他的影子成为了好友。在墙内冬季来临之时,大批的独角兽会从远方赶到村子周围,发出悲怆的合声,然后陆续的死掉。在冬季之后,主角就要彻底遗忘过去,割断与影子的最后联系,永永远远的困在墙内,再没有逃跑的机会。
故事太久远,林野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书里的日子一天冷过一天,是一个残酷的道别的冬天。
那本书……你看完了?
嗯。冯青点点头。
书里跟这里真像啊,林野,其实,这里会不会就是世界的尽头?
我不知道,如果彻底的遗忘过去,任何地方都可能是尽头吧。
这样哦?
冯青转头对上林野的眼睛,用询问的语气说。
对啊,只有走到了尽头,才能有新的开始。也许,是另一个冷酷仙境。
说完这些话,站在哈巴山的山顶,远处的落日刚刚温柔下来,云彩被余晖染红,晚霞绚烂的映衬在天边,映红了她们年轻的脸颊。
林野轻轻的摘下手套,拉住了冯青的手。
因为这一场烂漫的晚霞,银松森林也许会是一个新的故事,在下一次风雪来临之前。
与影子做一个诀别。
7.来信
两周之后冯青离开了白哈巴。
她走的那天风很大,雪花被吹到半空中又落下来,映着朝阳闪闪发光。
林野在风雪的夜里迎来了她,在大风的清晨把她送走。
银松客栈也要打烊了。
开春的时候收到冯青的信,里面有林野在山顶时的照片。
林野背对着冯青,站在夕阳下远望哈萨克斯坦,晚霞把她映成了一片单薄的剪影。
照片背面有冯青的留言,她说:
照片洗出来了,这是唯一一张有你的照片。
下次,想要拍到你的笑脸。
联系我。
那么,下一站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