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下跪求饶,是多么可笑的场面。我静静地任他哭求,不作答。
01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结婚七年,我们苦盼无子,但恰巧快放弃时,他钻进我们的生活。
异样是发生在早上。我煮了一碗鸡蛋面,正欲吸上两口,一阵呕吐感涌上来。
“老婆,怎么样?要不要帮忙?我们去医院吧,”刘思风关切地问,“走吧,别拖了,再拖要坏了。”
门外传来阵阵鼻息声,刘思风急促地拍门,不容我怯喜。
推门而出,我说:“去哪里?医院,我不去,讨厌那地,满地的消毒水味儿。”
我坐回椅内,端起碗吃面,他拢着身子,小心说:“老婆,咱是不是有了?是不是呀?”
我噗嗤笑道:“刘思风,不错呀,这也能猜中,厉害。”
刘思见顿时跳上了,手足并舞,“哦嚯,中奖了,中大奖了,我有娃了。”
两个三十几的大人狂笑半晌,但静下后,互看着对方说:“猜得不准吧。去医院查下吧,不然那些苦白吃了,像两个傻子。”
苦到心的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他一碗不拉,一天不拉。日日嚷着孩子孩子,果真祈祷灵验了,大奖如约送来。
同济医院的妇产科在六楼,刘思风护着我,一路奔上来。
医生不让男家属进来,他苦求着,“医生,让我看看吧,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让我见证喜悦吧。”
候诊厅里有冷漠的玩手机的,有转来转去不知所以的,还有低头思虑孩子作何处理的。
进门的瞬间,它们一幕幕拨动人心。
我们这样不舍弃的,如此爱恋的,少见。
孩子的影像随着显示屏跳动,刘思风宠溺地说:“老婆,谢谢你,辛苦了,谢谢。”
刘思风会是一个好父亲好爸爸的,产检的医生悄悄地说:“你老公真好,这样的男人少见,要珍惜。”
我被他拢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随。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于我身上,像蒙上一层光环,如英雄般荣耀。
02
孕妇的肚子越长越大,逐渐凸起,挺拔骄傲。
刘思风是集团的管理层,工作日趋繁重。
我有时想要他陪陪,都被拂了,“老婆,想去逛街,看中哪款只管买。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提供钱,我们一拍即合。”
既是拒绝,却也让人舒心。
这嘴诓人比蜜还甜。
沉浸喜悦中的人儿,察觉不到危险的靠近。
它们虚无缥缈,似有若无地,渐渐侵犯。
刘思风的端倪是在一个月后,我通过一件脏衣服获知的。
那是某种异样的香味,浅淡中透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这款香型不常见,但又好像在哪里闻过。
我揪着衣服的衣角,发着呆,静静沉思。
“女士,您好,这是我们的新香型,魔力水,”柜姐迎上我,推着一瓶造型优雅的香水。
魔力水......现在商家都这么玩了?我愣了数秒,转而即走。
那个品牌的香水价值不菲,一瓶香水能卖到数千,能用上此香水的,财力定不弱。
刘思风是不用香水的。
我怀孕后,嗅觉很敏感,闻不得异味。一点点的异常,都引起不适。
那衣服上的香味是无意沾染的,还是某些场所的熏染,我来回揣测。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上,不信任开始生根发芽,愈长愈茂盛。
03
要是没有遇见杜尧,这件事可能就此打住了。
可是同样的香味,引发了我的关注。
杜尧是刘思风的好友,难兄难弟的级别。
杜尧着件白衫,松快走来,说:“嫂子,给你买的营养品,不知道适不适合。”
杜尧拿刘思风当大哥,虽没有血缘关系,却好得像一家人。缝事,总是形影不离。这我怀孕了,他不仅总往这里跑,还送些吃的喝的,陪着聊聊天、扯闲篇。
那阵香味异常摄人,我不觉晕动了下,感到迷糊。
“嫂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杜尧扶我坐下,关切地问。
这,这香水又一次出现......
我抓着沙发毯问:“杜尧,这香水你新买的?很配这件白衬衫。”
杜尧反应快,说:“嫂子,不知道哪个混球用香水,买这种味道,难闻死了。怎么洗都洗不掉。”
杜尧很委屈,作被欺负状。
我问了些其它的事,便送出了杜尧。
“杜尧,呵呵......”我意味深长地看向远去的背影。
浓烈的味道久久不去,萦绕上空,盘旋回转。
基本能肯定刘思风做了什么,不是杜尧同样的香水弥漫,我不会这样武断地认定结果。
孩子还有数月就出生了,是揭露抑或沉默,两者谁是最佳选择?我左右摇摆。
抚摸肚皮,墙上的合影,屋内的阳光,都是这样令人不舍与眷恋。
04
这个孩子来得不易,可刘思风如何转变如此之大的。
我深感不解。是什么绊住了他?是她吗?
刘思风如常般上班回家,三点一线,看不出别的动向。
但那香味是我的影子,再次袭来时,我见到了本人,香水的主人,曾枝。
曾枝知晓我的疑虑,打破窘境,说:“你是不是发现了香水,那件衣服上的异常?但你没说,你在犹豫,在彷徨,在等待。”
这样一说,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说:“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通过香水,你想得到什么?”
没有人是不怀目的的,她的脸上写满了欲望及渴望。
不如我直接点,让她诉出目的和真实的想法,以节省彼此的时间。
直达目的,是我的习惯,我想也是她要的。
她笑了,说:“离开刘思风,离开那个家,他不属于你。他属于我,属于我和刘思风。”
一砖一片,是我建造,找寻,置办。她哪来的勇气霸道地逼迫我走。
这个女人阅人无数啊,明白想要的,想得的,却也不知羞耻,与原主人交涉。
“你,凭什么?凭你阅人无数,还是凭你......”我没有说出讥讽她的话。
作为女人,保留些颜面是对彼此的尊重。我们不该为了一只物品,撕咬对方。
她轻佻地说:“凭什么?到时候你会知道的。只怕你会哭。”
哭不是武器,女人不可能用哭泣留住她想留下的东西。包括婚姻,爱情。
我不会哭,如果你递给我子弹或是枪,我会是战士,昂首赴约。
曾枝的身影离去了,那抹味道萦绕不绝。
我起身向外走,迎着落日的光辉坚定踱步。
05
曾枝好像消失了,从我和刘思风的生活中消失殆尽。
一日一日的,我常思虑她的那番话,她的“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她没失言,她带着骄傲和战果而来,堵着我和刘思风。
“刘思风,孩子我有了,你该兑现你的诺言和誓言,”曾枝的脸有点浮肿,一件宽松的衣衫遮掩不住微拢的肚子。
“你,这就是你的屏障,你的让我哭?”我当下流了泪,没有想像的坚强,凭它们倾泄不止。
“见你的那天,我得到了确诊的结果,我有孩子了,所以.......”她浑身昂扬,头颅高仰,似已摘得果实的胜利者。
可她抹了香水,这个女人可怕,于孩子不顾,和我较量。
不过今天的曾枝朴素得清丽,净白的额前,搭着几缕碎发,也且迷人。
刘思风不同往日的镇定,两个女人的对峙令他慌了阵脚,这是他没有预料的,来得太猛。
他跑了,跑得飞快。余下两个孕肚女人,干叹息。
“看,他跑了,你喜欢这样的他?”刘思风的懦弱是曾枝不曾见的,可我深知他骨子里不轻易展露的。故而激将曾枝的痛点,看看她会否退去。
“这个嘛......”她确实诧异,愣神后回过来说,“男人嘛,不是蜘蛛侠,还不能有弱点?其实嘛,有弱点才好降,是不啦?”
这歪理说得挺顺快的,但她深解人性是我佩服的。
我走了,曾枝留在原地伫足,看上去形影冷凄。
我其实是慌乱的,刘思风的逃跑,曾枝的围堵,我都没来得及应对。
或许,我的盔甲并不坚硬,它们面对数次的进攻,也疲弱不堪。
06
风月场的曾枝不肯放过久盯的目标,刘思风是她的理想型,用何种手段都在所不惜。
这个孩子是天使,曾经我一度认为,他是拯救我和刘思风日趋离心的使者。
他的弱点爆露无余,婚前仅有的滤镜碎成一片片。
他很听话,他听你的话还不行啊,你太贪心了。
母亲无数次劝我,这样的男人不常有。婚姻不就是找个听话的人,顺从你吗?
父亲从来不违背母亲的意愿,尽管撒泼蛮横,他还是唯唯诺诺地护之。
这是母亲的爱情,她的理想世界。父亲是她的眼里的好男人,只要他听话,顺从,日子便是阳光、笑声、惬意。
我要的不是这些。我有情感的需求,不是一件物品,任我打骂即可。
我们,要错下去吗?那个女人会怎样做?
我一日日担心接下来的变数,见招拆招,已令我精疲力尽。
曾枝约我在pub见面,下午的酒吧,门张开一条缝,却并不营业。
“走吧,进去坐坐,你会适应的,”她娴熟的姿态,对此地如家般地熟稔,是我没料到的。
跟她落坐,两杯喝的随即送来,她递与我,说:“这里是我和思风的福地,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理想,刘思风是我的理想。”
理想这么轻易说出口,从这种人嘴里说出,听着是欲念和贪婪。
“曾枝,你约我做什么?”我吸一口冷饮,问道。
她定是有目的的,依我女人的直觉,此行怕凶多吉少。
可我还是来了,孩子、刘思风,我一直没法取舍。
七年的婚姻越过越淡,但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放下。
见我环顾四处,作傲慢状,曾枝说:“刘思风向我诉苦时,我那么心疼,是什么将一个男人逼成这样。是你吗?田琳。”
她所及尽是怜惜,似有在为刘思风伤痛。
好像他的痛,她都明了。而我收尽眼底的是蔑视,是讥讽。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我忍着怒不发动,强制情绪的冲动。
她说:“你哪懂。刘思风不过是你的听话狗,你的随之即来的仆佣。你拿他当物品吧,不是丈夫。”
对刘思风,我是过于严厉。将他往模范丈夫的路上引领,希望他照着我的想法努力,奔进。
这有错吗?
婚姻是共同进退,我不希望我跑向山顶,而他在山脚仰望。
“曾枝,你不知道,我活得多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太累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曾枝模仿刘思风的语气说话,一言一语扎进我的心窝子。
原来他的精进之路如此疲乏,这才是真实的刘思风吧。我心里不禁悲凉。
“田琳,男人要的不是催促,不加思索地鞭挞,他不是牲口,你不能让他迷失你的脚下,”曾枝继续说,用那轻风般的语气心疼地说,置我的态度如空气。
我越听越激动,忽然直起身,指向她说:“还有什么要说的?你都替他说出来,好让他一泄苦楚!”
曾枝笑笑,不紧不慢地念着,而我则心跳加速,如旋转的陀螺,疯狂燥郁。
“哎呀,女士,您怎么了?来人呀,快来人!”我倒在地上,迷迷糊糊闪现孩子的身影,随即不醒人事。
一个人的抢救室,主治医生问:“田琳,田琳,要孩子还是要大人,拿主意,快!”
孩子, 是个笑话。
他不是拯救者,是我和刘思风关系的终结者。
我说:“不要孩子了,拿掉吧。”
通常的母亲是要孩子的,拼尽全力也要。
可我却是放弃,吓着了医生,“你......确定?孩子再过些日子,能叫妈妈了。”
有妈妈,但是爸爸呢。
爸爸多累,他爬着爬着,已经怨恨上妈妈。妈妈受不起这样的状况,别了,孩子。
我太累,抢救室里交头接耳,而我安静地沉沉睡去。那一觉,很香。以解我这些时日的紧张、无措。
07
刘思风赶到时,我从抢救室里推出,他扒着门说:“老婆,孩子没了,我们再要,我不能没有你。”
我四处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我记得我进来时,一个女人在门外。
曾枝依稀在观望,在盼望。有她的理想,她的阴谋。
医生扒开刘思风,说:“让让,让让,先生,孩子不是自己没的。”
刘思风在哭,掩着脸伤痛有加。
他顾着追过来,来不及思索发生的一切是如何演变的。
那个叫曾枝的女人应对老婆使用了激将法,他更一时不得知。
孩子切断了所有的关系,我说过,他是个终结者。我和刘思风的法律关系,就此终止。
刘思风跪下求饶,求我留下,他会做个好丈夫,按我的要求来。
我看着一切,笑道:“刘思风,你是不是活得很累呀,明明不愿意这样,但还是屈居眼下。你图什么呀?”
他图什么,我再明白不过。
有人管着的日子他能活得像个人,一旦失去了约束,强者的依靠,人字是他一个人完成不了的。
有的人就是这样,终身在心灵上需要一个依靠,从前是父母,而后是妻子或是其它人。
他的心理始终稚嫩,无法完成独立行走。
而我选择终结这扭曲的关系,主动切割。
08
离开旧地有些日子,我逐渐适应缓慢的状态,享受不曾有的慢生活。
没想到有一天,我再见到了曾枝,她恢复了浓妆,抹了那款久违的香水。
“田琳,好久不见,你胖了,气色好,”她颇恭维地说,而我用审视的目光迎接她。
“你,有事?”我还是很直接,不给其浪费时间的机会,我赶着去上课,瑜伽课。
“你,这性子我喜欢,直接不拖沓,不像刘思风唯诺不前......”刘思风这个名字,都淡望了。不是她提及,我都想不起这个男人。
我放手了他给你,你还来做什么。我心里嘀咕。
“田琳,你能不能搬走,越远越好,”她丢出了要求,炸得我懵逼。
凭什么来要求我搬走。我的房子离你们远着呢,不是你来找,我们千万人中不会遇到。
“田琳,”她揪住我说,“刘思风忘不掉你,孩子都无法让他忘记从前。你帮帮我,彻底消失,好不?”
是哀求也是命令。
她在命令我可怜她,顾及孩子。
“你......很可笑,”我掰开她的五指,揉揉肩走了。
我遂了她的意,搬离此地。
与新房主交接完毕,我拉上行李箱,朝大门走。
一个男人喊道:“嫂子,我送你呀,去哪里?”
是杜尧,他怎么来了。
“走啊,去机场,你送我,”我不客气地跳进车,朝他一笑,“你怎么知道的?包打听呀。”
“这个嘛,”杜尧扭头说:“嫂子,只要我想知道,肯定想法设法的,所以......”
“所以,是你故意通知我的,是吗?”我目光朝前,无视杜尧的惊讶。
“你,都知道了,”杜尧低头说,似有在想错误的出处。
09
杜尧那天走后,那去了他常去的pub,他的爱好,我知晓一点。
抱着撞运气的想法,我摸到了pub。
酒吧的大门是两面立镜,将对面的景象收尽于中。
杜尧的车,是时下的克莱茵蓝,刚喷的漆,停在树荫下。
尽管墨镜遮脸,但脸型线条坚硬,我一眼认出了躲躲闪闪的他。
我意识到,他不是想当然地去看我。那件衬衫一看不是新换上的。着件穿了几天的衣服,上面还有浓重的异味,于洁癖的杜尧说,不正常。
“嫂子,祝你前程似锦,一帆......”不及他说完,我朝地上呸呸呸地啐。
“杜尧,再见,”我挥挥手,背影向他,走进安检口。
过去的,过不去的,我都放下了。
放过自己,是莫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