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下起了雨，不多，但已足够把泥土给湿透。去提了会水，看看脚下的泥土。前几天，泥土上沾附着的狗的粪便，现在，早已不知渗透到哪里去了。
下雨天，虽然自己一个人在家，但却没有孤独之感。我全身心的投注在小说《李自成》里，觉得姚雪垠在写李自成时，其结构处理得非常巧妙，而且也不会出现“身为作者，却老是干涉作品人物”的情况。其限制性的视角使故事多了许多韵味。
读者不知不觉地就被带入到作品中去，为人物担心，为命运叹息。这个方面，姚雪垠不仅做到，而且做得很不错。
读累的时候，就会抬抬头，透过楼外的阳台上一米来高的栏杆，看看这一围东北角的龙眼树，看那黄中透绿的叶子。
此时，没有一丝风，所以，叶子不会闪着金光。
也许，你稍微坐得高一点，或是干脆就走到阳台，那么，印入眼帘的则是一排香蕉。没有风，空有一点雨，这些蕉看起来还是呆呆的，没有亭亭玉立的感觉。
明代书画家沈周，写过一篇《听蕉记》，里头有这样的描述。
夫蕉者，叶大而虚，承雨有声。雨之疾徐疏密，响应不忒。然蕉何尝有声，声假雨也。雨不集，则蕉亦默默静植；蕉不虚，雨亦不能使为之声。蕉雨固相能也。蕉静也，雨动也，动静戛摩而成声，声与耳又相能想入也。
蕉雨相假，各自成全了自己，最后，它们一起，又成全了大自然。你可以想象当时沈周生活，可以想象他耳朵的轮廓，也可以想象他听蕉时那自得之意。但此时，横在眼前的是呆呆的蕉。
如果你再放眼出去，那就是一堆墨绿色的山。
前些天，有一个朋友来我家做客，他就站在这外边的阳台上，指着这些山——挺遥远的、又雾气缭绕，然后，帮我设想以后的恬静生活。
他似乎已经进入我的角色。指着这里说，要盖个凉棚；指着那里说，要搁张椅子。这个地方，旁边得有一只茶几。想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他面对着眼前迢遥的群山，一只脚踏进历史，一只脚勾着现实，畅想，安排，设计，享受。在我眼里，他懂得生活，跟沈周一样。沈周就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
生活，需要我们放空心灵，然后，观看周遭，这个时候，人才能怡然自得。生活，得有诗意；过日子，没有。
2
雨季来临。起初的雨，藏起脚步，走起来无声无息。人的心情也一样，没有预警，时好时坏，好的时候，静悄悄；坏的时候，也了无痕迹。
这地方，盛产龙眼。树，漫山遍野。屋角，巷口，放眼望去，枝叶上换了新装，绿色的外衣，增添了许多黄嫩的叶子，幼小得惹眼，轻盈得可爱。
只有那不识时务的老枝、虬枝，还不把身上那副衣衫换掉，萎缩困顿的样子，让人可怜。
近处的田野上，点缀着几个农民。他们开垦、除草、施肥、喷药，或出死力、拼活劲。他们弓着腰在这片土地上劳作。
再远处，就是那一座座会洒墨的群山了，雾气缭绕，睡眼朦胧。
看到上面的文字，我又不仅想起我的一位朋友来。他叫小苏。
来了我家两次，一次是在我生病的时候，也可以说在我生命当中最危难的时刻，他来了。带着体贴和关怀，他来了。另外一次，是帮我搬电脑回家。
那天也下着雨，不是很大。可是却把我们这个地方朦胧浪漫的情调，很完整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宁静，清新，空濛，淡雅。他看完之后，啧啧称奇，连连说要了解一个地方，最好应该常去。
是啊，要了解一个人，最好，也是常跟她在一起。
那时，他正与一位大学同学谈恋爱。我才会附着着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的家，虽然远离人群，远离喧嚣，但却给他提供一种浪漫的、温馨的气氛。不过，这次他也没多留，他说学校那边有事，就先离去了。
我想，他所说的事，应该是非常浪漫，且富于幻想的事。
恋爱，常常能让一个人改变看法，改变世界。
写文章，表达情感，我不太喜欢刻意去营造气氛，甚至有点讨厌。什么茶香啊、什么窗台啊、什么明月啊，什么诗集啊，好像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就为了平静，感伤，闲适，优雅。
造作，刻意，虚伪，伤害了文章的肌理，伤害了文章的筋骨。所以，当这位朋友用一大堆形容词，夸赞我的家乡的时候，说真的，其实，我并不感动。
后来，这个人在城市之间来回奔跑。生活的烦躁，工作的压力，让他老是怀想起我家这个宁静的地方。
**他把生命比作陀螺，人这一生，它都在转动。至于，它为何转动，又转到到何时，每个人，却常常不去思考它。最终，它停了，不转了，那时，连思考的机会也没有了。
人生有了阅历，自然而然就多了许多感悟。所以，这个时候的他，急于向我倾诉，急于表达自我，同时，也苦于难于回归宁静。
灵魂的安定，在多番挣扎、拼搏之后，比什么都重要，但却最难做到。
他嘱咐我，一定要多写写自己的家乡。这样，他就有个念想，这样，他就可以在茫茫的人世中，有个寄托。
我一直答应着，却迟迟没有动笔。时间，在这个躁动的世界中，也一直催赶着我。我怕为了他的宁静，淡定，我却把这些年浮躁的自己，焦虑的自己，一下子，给复现在文字之中。
所以，那些年，那些风，那些雨，那些山峦，那些芭蕉，那些永恒的记忆，在我思索中，慢慢沉淀，慢慢掩埋。我怕我没办法满足他的要求，反而影响了他的心境。
最后，我只跟他说了一句——百尔所思，不如我之所之。想念某个地方，想念某种情境，那就多来看看，多来感受感受吧。也许，这也算是对当下浮躁社会的一种反叛吧。或者是与时间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