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度假村

1.初进马家庄


古驰是个年轻的另类画家,其作品以灵异、恐怖和诡谲著称。清明前夕,他只身来到女友的故乡马家庄,准备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潜心创作。他和女友事先约法三章,作画期间,相互不通任何往来。


马家庄是一个自然行政村,紧邻城郊,自然气息浓郁。这里属丘陵地带,还有一条与长江相连接的内陆河流——响水河环绕,使得其地理环境显现出与众不同的特征。10年前,马家庄是当地著名的农家乐度假村,被称为城市后花园。然而,如今马家庄的商业活动早已变得萧条冷清,那些饭庄、酒店、歌吧全都消逝得无影无踪。建筑风格独树一帜的村街,也因房屋年久失修,墙皮脱落,庭院破旧,看上去一派颓败景象。为啥?缘于马家庄曾发生过几桩怪诞事件。


先说第一桩。有个城里游客,在一家原生态野味菜馆吃过午饭后,未走出马家庄就双目呆滞,浑身惊厥,神思恍惚,后来变得癔癔症症,成了个痴呆患者。


接着发生第二桩。村里有个开酒吧的男子,夜晚去山坡边的菜园子挖蔬菜,不知咋的,竟一路从菜畦跑回来,还大声狂喊,说看到无头人了。他一边叫,一边将簸箕的红根菜沿路撒掉,至今仍神志不清,讲话疯疯癫癫的。还有第三桩、第四桩……


反正,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城市人来这里度假观光,刚刚发展得有些起色的农家乐,也便因此烟熄火熄了。头脑活络、有门路的村民大都进城经商,那些老弱病残者,仍守着几亩薄地蹉跎岁月,日子清苦。


关于马家庄的奇谈怪论,古驰是听女友介绍的。尽管如此,马家庄还是马家庄,独特的乡土气息与自然风景依旧。加之那些曾经发生过的诡异逸事,正好满足古驰对另类艺术创作风格的需求,刺激绘画灵感。


古驰从省城直接赶到马家庄,依照女友事先指点,很容易找到她家空置的一幢房屋。那是个用篱笆围成的院落,3间高大的平房后面,还有一排矮屋子。10年前,女友的父母就在自家经营锅巴饭厅,很是赚了一把。除供给闺女念完高中大学,他们还在城里购买门面,继续经营锅巴饭厅,生意越做越红火。


篱笆墙上爬满青藤,庭院内氤氲着宁谧气息。院门上一把锈得发黑的大锁,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古驰摸了摸大铁锁,冰凉冰凉的感觉直透心底,但锁孔磨得光亮。堂屋十分宽敞,墙角放有一张仿红木抽屉桌子,样式挺打眼,上面盖的塑料布落满灰尘,看上去很久没人动用过。


在堂屋稍作休息,他就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大房屋,看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心里不禁一喜。上周,他曾向女友透露要来她老家马家庄安静创作的信息,女友一定早早地告知了家人,请人事先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丢下旅行包,他就背着画具出去了。马家庄并不大,丘陵地貌特征亦不明显,但这里的乡土景致、古朴民建,都令他萌生创作的冲动和灵感,比曾经到过的那些古镇名村还要给力。他在附近没有溜达多远,就发现一处奇特景观:山坡下,一棵老槐树周围,错落有致的梨树盛开着雪白梨花,看上去就像画在坡面上的一幅画卷,煞是迷人!


他欣喜若狂地走至老槐树跟前,仔细观赏一番,然后找准一个角度,支起画架,对着老槐树施以丹青……

2.噩耗


在这远离都市的原野村庄写生感觉真妙!


返回途中,古驰思考着怎样给这第一幅作品起个恰到好处的名字。突然,他听到一声痛苦而恐怖的哀嚎。仅仅只有一声,那声音撕心裂肺。他猛一怔,忙打住脚,往周围睃巡一圈,只见到处炊烟袅袅,暮色霭霭,一派安宁祥和景象,貌似没啥异样,他以为是自己因旅途疲惫而产生了幻听,就兀自回到了住处。


天色陡然黯淡下来,屋顶上乌云流淌,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此刻,古驰刚开始吃晚餐,就着散装卤花生米,自斟自饮从城里带来的低度小曲。或许是酒精激发了灵感,脑海清晰地蹦出 “邪树生花”4个字。他正得意给这幅画作想了个异端的名字时,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凄婉的哭喊声,此时外面又刮起大风,整个村子都沉浸于一片悲戚之中……


作为暂居者,古驰当然不会关心村庄的喜怒哀乐。晚餐结束,他欣然在画作旁题下 “邪树生花”,正思考应该怎样进一步 “精雕细刻”这幅写生画时,大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


古驰愣怔片刻,暗自思忖,谁会知道自己来到这里?


“小古伢子,快、快开门,我是——”


他赶紧从里间的屋子走出来,打开院落大门。门外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对方定定地看了古驰几秒钟,甩出几句硬邦邦的话:“我是你女友的大叔马开春,算是你叔岳父。你晓得啵,刚才村子里死了一个人……”


古驰急忙握住对方的手摇了摇,亲热地叫了声 “大叔”,道:“您好啊大叔,她曾向我提及过您这长辈。我知道,您是马家庄的治保主任,群众基础好,地位高,晚辈这次来马家庄写生作画,还得仰仗您多多关照!”


说着,二人走到堂屋。马开春看见堂屋桌上铺展着一幅画,不禁一惊,问道:“这是你来马家庄画的?”


望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古驰 “嗯”了声,赞赏道:“大叔,马家庄真是个好地方,处处风景如画。”


马开春颇有几分愤慨,连连说 “晦气晦气”,正欲伸手抓起那幅画时,被古驰一把拦住,不解地问道:“大叔,到底怎么啦?”


对方指着画上的那棵老槐树,额上的沟壑更深了,双手颤抖,道:“那棵槐树好多年了,是棵邪树……她就是吊死在这、这棵树上,连脑壳都掉了……”


马开春告诉古驰,村子里有个长年在外打工的女孩儿,回到马家庄住了几天,傍晚时分,跑到鬼望坡下的老槐树上吊死了。


鬼望坡?古驰正想问马开春这个地名的来历时,才看清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老头。老头佝偻着腰身,一只手掩着鼻子嘴巴,还是轻咳出声。马开春把他推到古驰面前。


“你是城里来的文化人,俺孙女吊死在老槐树上,请你帮忙写个生平简历,好在她下葬时烧过去。”老头顿了顿,上下打量古驰一会儿,又看了看桌上的画,瞪大眼睛,“你是个画匠?那就更好了,还得请你帮俺孙女画个镇魂符,和生平一并烧给她……”言毕,老头忍不住轻轻呜咽几声。


没等古驰应承,佝偻老头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起来——


俺家孙女叫马小姝,今年26岁,职校肄业。从小在响水河边长大,直到千禧年某个夜晚,她的灵魂脱离身体,跑到别的地方去了。那天晚上,马家庄在老槐树附近一块空地举行大型篝火迎宾活动。待活动结束,城里客人散尽,村里人开始收拾残局时,大概11点以后,马小姝的母亲忽然从山坡上跑下来,疯疯癫癫地喘着粗气,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只见她披头散发、浑身沾血,手往山里面指着,说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就咽气了。马小姝闻讯从家中赶过来,只瞧了她娘一眼,便晕死过去,还说了几天胡话。后来,她再没有上学了,出去打工了,还杳无音信。前几天,马小姝突然回到马家庄,对家里人说,10年前,她就魂体分离,而现在早已活腻了,要让自己的灵魂和肉身合为一体……


马开春嚅动了几下嘴巴,补充一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村子有人把那地方叫鬼望坡,平日里更是少有人独自前往。”


古驰听得毛骨悚然,手中握着的笔差点滑落,连忙转头望向马开春,探问道:“大叔,这、这事儿……”


马开春反剪的双手移到胸前,轻叹一口气,道:“小姝是个苦命女伢子。还算马家庄风水好,不然,10年前那个夜晚,她的肉身和魂魄就会一并死亡,跟随她娘一道进地狱修炼去了。马小姝这次回家吊死是灵魂附体,不得久留,明天大清早就要送到县城火葬。你赶紧写好她的生平,画好她的镇魂符。”


这差事不容古驰推辞。虽说他不甚懂得何为镇魂符,但他在一些地摊书上看到过什么镇魂符、还魂符之类的图案,也便煞有介事地画了一张镇魂符,还学着道士模样,将尘指搁在左肘上念念有词一番……

3.老槐树上挂人头


送走二位夜已深沉。古驰在院子里舒展了一会儿筋骨,又揉了揉太陽穴,才发现风停了,雨未落。空气里并没有一丝血腥味,植被和泥土的芳香,倒让他感觉心旷神怡,诗意浓浓。烧酒壮胆,马家庄之夜,尽管颇有几分诡异,但这种厚重的诡异气氛,恰好能够激发他的创作灵感。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暗夜探访鬼望坡。


由于植被繁茂,村子里有无月色都一样陰暗。那些沿村街居住的人家,以前都是开店的,现在大多关门闭户,外出经商。而那些仍居住在山旮旯的人家,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了。远处山坡上,那些从窗口映出的微弱灯光,没精打采,迷迷糊糊,宛若一双双濒临闭上的眼睛,令人生畏。


不知不觉,古驰来到鬼望坡边的梨园。风乍起,月朦胧。随着脚步的逼近,他猛然看到那棵老槐树下面悬挂一个什么东西,像秋千在风中微微摆动。老槐树周围那些盛放的梨花,显得更加妖娆,鬼魅至极。


不是说马小姝就吊死在这棵树上,难道还有用于上吊的绳索没有取走?这样一想,他的胆子大了许多,探秘心理更加强烈。他抽出一支烟,以便驱散血腥味。可是就在他点燃火机的瞬间,眼睛余光隐约看到,槐树下悬吊着的竟然是一颗人头,长长的头发垂直而下,随风飘动……


古驰认为那一定是错觉,更不愿相信老槐树下悬挂着的是一颗真正的人头。他拿出手机,用荧屏光照明走过去,处近一瞧:天啊,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头!正下方的地里还有一滩凝结不久的血液……古驰一个激灵,两条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他没多想,转身便往回跑。


乡间泥巴小径,夜色漆黑一团,村宅小院不时传出狗吠猫叫。他跌跌撞撞跑了好一阵子,才踏上村街水泥道路。村街上没有行人,鬼气森森。他喘息未定地摸了把额角上的冷汗,却摸了一手烟灰。


又走了一截村街,他蓦然看到路边有人正在点火烧些什么。火光中,能清楚地看见,蹲在地上的是一个大男人。他的勇气总算大了点,走过去仔细一看,只见那个男人正蹲在路边烧纸钱,随风飘飘荡荡翻飞的冥币灰,像一只只黑蝴蝶在夜色中飞舞,妖娆怪异。


古驰正欲问他为何深夜在这里烧纸钱时,不料对方却抬起头来。此男子眉毛上挑,一双红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满是憎恨,盯得他心里发悚。


一路上,他仍想着那个人,那眼神像刀一样刻在他心里,令他胆寒心惊。自己只是马家庄的一个寄居者,为何产生如此沉重的憎恶?再者,村子里大多数人已外出经商,他的闯入对村子有任何威胁吗?


这一惊一乍,回到屋子已是12点多钟。他匆忙洗了个热水澡,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虽说惊魂已定,但他毫无睡意,决定在这个诡奇的夜晚作画。推开后窗,清新空气涌进来,在映射出的那一片亮光里,他看到窗外漫天飞舞着冥币。


马家庄到底怎么了,不就吊死过一个女子吗,难道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风俗?

4.响水河


别人的村庄,事不关己。第二天上午,古驰出门写生时太陽已老高。他这次要去作画的地方,是马家庄久负盛名的古三国战场旧址。


相传,关羽镇守荆州时,率兵北攻樊城途中,就在此地与曹军交锋。这场战斗,关羽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大获全胜。关羽喜不自胜,顾不得休整,便骑着他心爱的赤兔马在那片土地上跑了一圈,并给此地赐名 “马家庄”。当地百姓曾在马家庄修筑过一座关帝庙,后来在大运动中被拆掉了。如今的古战场只是一块山洼地,10年前农家乐红火时,这里建了个游人跑马场。眼下的跑马场早已面目全非,荒无人烟。不过,此处留有传说中关羽拴过马的一块巨石。这块被称之为 “拴马石”的巨石,倒有几分像一匹奔腾的骏马……


那炼狱般的战场,血光冲天,风吹不散,血魂似乎仍在上空悠悠荡荡……他从那些历史的印迹中找到创作灵感,让自己在神思中穿越三国之路,灵感大发,很快就在现场完成了一幅写生作品。


返回住处,古驰坐在庭院里,聚精会神加工润色画作,背后忽然响起脚步声。马开春径直打开院门,行色匆匆赶了过来。


“又出大事了!”马开春树桩似的站在古驰身旁,看到画架上的跑马场,双眼睁得牛眼大,颤着手指了指上面那个栩栩如生的拴马石,神情黯然,幽幽道,“这、这地方,发生命案了……”


古驰一怔忡,搁下画笔和颜料,看了看马开春,又看了看画作,莫明其妙:“什么,您是说跑马场死了人?”


马开春点点头,说有个在跑马场附近菜畦翻地的人,先是听到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等他爬上山坡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高个男子正扛着一具用芦苇席裹着的尸体,朝响水河方向疾步走去。他还清楚地看到,芦席外面露出两只白白的光脚……


古驰问道:“开春大叔,您去跑马场看过了?”


“我这才从跑马场赶过来。那个拴马石上,还有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看来,那个杀人凶手连尸体也一并抛进了响水河。”


“报警了吗?”


马开春直摇头,凑上前,轻嘘一口气,道:“如今留在马家庄的村民,大多数是老弱病残。我就想着折回来叫上你,我们先一道去响水河边察看现场,到时候,才好向警察提供更加准确的案情报告。”


二人来到跑马场,拴马石石壁上果真有一大块血迹,像泼上去的一样,恐怖吓人。古驰捡了根树枝拨弄几下,但血液早已凝固。从血迹流向看,遇害者可能是撞在石头上而致命。


跑马场与响水河隔着一片桃树林。这片桃树当时是作为观赏林栽植的,10年过去,因无人看管,也没人稀罕几个桃子卖钱,桃树也就胡乱生长着。他们在桃树林找到几处零星血迹,应该是凶手转移尸体时留下的。刚转过一个坡坎,就看到有个人正蹲在地上朝响水河方向磕头作揖。古驰呆愣稍许,不禁把那人多看了几眼,似乎有点面熟。


马开春说那个人是马疯子,10年前就疯了。原来,他就是当年某个夜晚,看到无头人后疯掉的那个开酒吧的男子。古驰禁不住感慨他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如果不是被吓疯了,他现在或许也能像马家庄其他人一样,在城里做生意,说不准还成为了大老板。


响水河是连通长江的一条内河。他们沿河流往下游走了一截,发现一只布鞋,鞋帮上沾有血迹。那鞋子很平常,马开春脚上就穿着这种普通的布鞋。


“不是说,那芦苇席卷着的尸体光着一双脚。难道这只鞋子,就是从尸体上脱落下来的?那么,还有另一只呢?”望着河水,古驰像个侦探,皱眉思考着这个充满血腥的问题。


马开春在丢鞋的地方蹲下来,一步一步移向河边,最后直起腰,满有把握道:“凶手应该就是从这里将尸体抛向河里的。”


古驰跟着走到水边,自言自语:“这河不大,流速也不快,那具尸体应该就沉在这附近的水里。”


马开春及时纠正道:“你错了,这是响水河,与其他内河有所不同。响水河很深,河里还有暗沟,涨水季节,河水就会哗哗直响,响水河也因此而得名。如果找不到尸体也并不奇怪,因为尸体可能被卷进了暗沟。”


“那么,裹尸体的芦苇席,应该不会卷进暗沟吧?”


“走,我们往下游去寻找看看。”


眼下这季节,河床很浅。河水默默流淌,泛着青光,看上去,透出几分诡异与神秘,令古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没走多远,他们果真在河里看到一张破旧的芦苇席,被一根树木挂住了。那些荡在水中的芦苇须,活像一根根求生的手指。


马开春找来一根竹竿,将那张芦苇席拉到岸上。


古驰往后退了几步,若有所思道:“看来,凶手就是本地人了。他利用响水河里的暗沟,毁尸灭迹,可谓聪明绝顶。”


这话似乎让马开春生气了。“虽说马家庄曾发生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里自古民风淳朴。”他轻咳一声,斜睨古驰一眼,提高嗓门,用手往河面上划拉几下子,胸有成竹,“我老马在这里当了多年治保主任,自有法子查出凶手。”


而古驰脑海里浮映着那些血迹,每处血迹就是一个细节,将那些血迹拼凑起来,就能够讲述一个完整的犯罪故事……

5. 疯子的恶作剧


白天写生,晚上作画。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古驰依旧开着卧室玻璃窗,呼吸村庄的新鲜空气,但窗外夜空下寂静黝黑的树木,令他心存恐惧,甚至担心树上会突然悬吊一个留有长发的女人头颅,害怕有人肩扛一具赤脚尸体从窗前走过……他一边作画,还时不时朝窗外瞟上一眼,仿佛和什么人做一个陰森恐怖的迷藏游戏。


夜深了,画也作完了。古驰冲了杯咖啡提神,就在他折回画架前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看到窗外有个人影幽灵般闪过。他顿觉脊背一片凉意,身上的鸡皮疙瘩也爬了出来。怎么,难道真有鬼魅现身?他走到窗前,往外面瞧了瞧,夜幕下的院落,只有树木和青藤。


他再次坐定,集中精力给画作做了一些修补性的工作,习惯性地摇摇脖颈,抬头望了眼窗外,不禁一怔:一颗倒挂的人头,张着大嘴,流着鼻涕,两颗眼珠子鼓得快要蹦出来,正对他怪声怪气狰狞地笑着。他走上前,用手机屏光照过去,看到村里那个马疯子爬在树上,倒立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对着窗子傻笑。


“马疯子,你真是疯得可以,倒挂在这里吓唬我,呸!”古驰没好气地责骂他一句,“啪”地关上窗户,拉好窗帘。


马疯子晚上没事,转悠村街时,看到有扇窗子亮着灯光,才翻进院子玩恶作剧……古驰一边这样猜想,一边收拾工具。然而,他非但没有赶走马疯子,反而招惹马疯子在窗外叽里呱啦地不知说些什么。


古驰有意关掉电灯,凑近窗边,想听他到底说些什么。从那些反反复复含糊不清的话语中,古驰大致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原来他在骂古驰是马家庄的克星,在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要赶他远离这里,让村庄得以安宁……难怪自己走在村街上,好多人都拿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原来,马家庄的居民已把他当作怪物,是个给村庄带来灾难的克星!


几次都碰上了这个疯子,他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想立即拉开窗子,问其究竟。可对方是个大疯子,能与他争辩清楚吗?


怎么可能,我去作画的地方,之后就会发生血案……古驰迷惑不解,回到座位,在脑子里细细梳理了一番。马疯子说的没错,到现在为止,他已在两个地方写生,而这两个地方都发生过血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写生的地方与血案仅仅只是一种巧合,要么是鬼望坡、跑马场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自己的到来,凶手便直接利用他,在那两个地方实施杀人计划……想着想着,他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他是个专攻诡异题材的年轻画家,这正合乎他的创作素材。因喝了咖啡,加之刚才马疯子的打扰,他睡意顿失,决定再作一幅画。可此时,电灯拨不亮了,屋子漆黑一团。拉开窗帘,马疯子早已离开,但外面依然没有一丝亮光,村子里好像都停电了。


走出卧房,他用手机屏幕光照明,在堂屋寻找蜡烛。随手拉开墙角抽屉桌中间的那格,里面是几本过期杂志,没有蜡烛。屉子边空隙间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他好奇地拿出来看了眼,纸条明显被撕掉了一截,上面留有一行娟秀小楷:或许不该来马家庄,这里有太多无法释怀的……


看得出,纸条是裁下的半边烟盒纸,看上去已放置屉子很长时间。无法释怀的是什么呢?古驰手里捏着纸条,猜测着被撕去的内容。然而,这句没头没脑的半截子话又是啥意思,是谁留下的,难道这间屋子也曾居住过其他外来人?


没电,画是画不成了。这一夜,他和衣而卧。

6. 见证预言


写生回来,路经村街小卖部,古驰特地购了些食品和一瓶烧酒。


接待他的店主是位漂亮大姐,穿着某品牌味精厂的罩衣,高额大脸,一双眼睛生得溜溜圆圆。古驰付了两盒方便面的钱,可女店主说仓库钥匙在老公手里,现在货架上只有一盒方便面,要么退钱,要么明天来拿。古驰说自己就住在村街,明天来拿好了。


女店主忽然露出怪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古驰一番,两只大眼珠翻白,恶恶地问道:“你是开春哥哥家的客人,还要在马家庄住多久?”她狠狠横了古驰一眼,凶悍表情活像一只母老虎。


但古驰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敌意,只是点头,蹙眉想了下,回答:“不会太久吧,等把村庄转个遍就离开。”


不料,女店主却鼻子一哼,顿地瞪大双眼,提高嗓门道:“我看,你是想把马家庄画个遍吧?嗨,有些事情恐怕就不由得你了!”言毕,她往货架里面挤了进去。


古驰不知女店主是啥意思,也懒得和她理论,只是在心里觉得奇怪,马家庄为何不欢迎他,碰到的人都似乎对他怀有敌意,俨然把他当成一个入侵者。


回到屋子,古驰稍作休憩,乔装打扮一番,然后从院子后面一个侧门悄悄溜了出去。他要去刚才写生过的地方,验证 “在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是否真实。


这次,古驰在响水河边一个高坡上画了马家庄全景,对准的角度是那条村街。画出的作品还算满意,可他心里隐隐感到了几分害怕。那个高坡上,到底会不会滋生血案,是否会印证马疯子的预言?


据说,以前关帝庙就建在那个高坡上。这里农家乐红火时,村集体出资在山顶刻了块 “关帝庙旧址”的石碑,还修筑一个简易纪念亭。因为长期没有人看管维修,那个亭子已经破旧。现在看上去,山顶只有稀稀拉拉几棵树,根本没有多少遮掩。


正在看响水河时,突然听到前面山坡上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仅一声就戛然而止。他不禁心里一凛。难道真要应验那个疯子的预言?那声音传出后,山顶却不见人影……他急忙停下来,坚信山顶上还会继续发生点什么。恰好不远处有截废弃院墙,他躬身几大步跑过去躲在了院墙边。喘息稍定,正目不转睛地注视山顶上有无变化时,身后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一瞧,他惊愕得汗毛都倒立了,全身不停地打寒颤,原来他看见有一只脏兮兮的大手,正从草丛里慢慢伸了出来。


“谁!”他屏气凝神,倏地惊呼一声。但没等他回过神来,脚下一滑,就被那只大手拉了下去……


原来这里面是条死沟,以前村民用于灌溉的渠道,由于周围长满了荒草,10多年过去,这条渠道早已成为一条狭长的枯壕沟。古驰被里面的杂草蒙了一脸,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适应里面的环境,再定睛一看,拉他下来的那只手早已不见踪影。从刚才周围的声音分辨得出,一定是那个人故意把他拖进这条沟里的。可他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此时为何又逃之夭夭……古驰百思不得其解,恨当时没能及时抓住那家伙。


等他爬出壕沟,走到外面,就看到山顶上有个人已爬到亭子上面,身子趴着檐沿,双手正撬动着琉璃瓦,貌似寻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山上竟发出 “嘭”的一声巨响,亭子轰然倒塌,山顶腾起浓浓的烟尘。这一声巨响,料想整个马家庄都听到了。


村子里立即有男男女女朝这边跑过来。古驰跟着他们爬到山顶,浓厚的硫磺气味直呛咽喉,想必刚才是炸药的爆炸声。只见马开春倒在地上,浑身乌烟瘴气,脸上的鲜血粘连着砂土。刚才看到的那个爬到亭子顶上拨弄琉璃瓦的人即是马开春。是谁将炸药埋在亭子柱子里,趁马开春爬上亭子之时引爆炸药毁了这个亭子?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抬起马开春时,才发现村里的马疯子也站在旁边,正傻乎乎地看着马开春,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


爆炸的前因后果似乎显而易见。古驰扫了两眼马疯子,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7. 最后的秘密


这个女人叫小丽。她的哭喊声惊醒了村街住户。随后,马开春、佝偻老头都披着衣服赶了过来。


马开春找来电线,把堂屋和躺有尸体的那间空房一并搭上电灯。凶案现场通体明亮,死者是村街杂货店老板马立新,40来岁,双手捂着胸口趴在地上。从其伤口来看,是被人一刀刺进心脏毙命。这间空屋子,乍看像个相对封闭的密室,谁会在这里手刃马立新?马开春板起铁青的脸,看看小丽,又看看古驰,始终未发一言。


佝偻老头保持着冷静,问古驰:“这陰雨天,你没出门,呆在院子里画画?”


古驰明白,面前的几位马家庄人会往下继续推理出什么。此刻,他没有胆量回答这个问题。“哪儿画画,哪儿就会有命案”,马疯子的胡言乱语居然一语成谶,处处应验。他真不知这个荒芜的度假村到底怎么啦……


小丽停止哭泣,掐住古驰的脖子,一边撕扯一边怒斥:“我姐夫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狠心杀了他?”


这小丽原本和马疯子是夫妻。自从男人疯后,她就与姐夫马立新打得火热。前几年,她姐姐终于无法容忍,干脆吞服 “毒鼠强”一死百了。为避嫌,小丽并没有嫁给马立新,二人只是长期保持着那种暧昧关系。


古驰一时百口莫辩,这才想起手上还紧捏着那把铁剪。四周打量,屋子里挤进来好多乡亲,一双双怒目,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他一脸委屈,又悲愤难平,问道:“开春大叔,您说我能杀马立新吗?这半夜三更的,小姨子来这装扮披毛鬼,姐夫翻窗入室遭遇杀害,只有他们两人心里清楚,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想干什么勾当,现在反倒血口喷人。”接着,他还把自己当时在这间空房里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当即拿出手机表示要报警。


马开春舔了舔嘴唇,拦着古驰,又将小丽给拉扯开,然后稍作思忖,走过去一把推开那扇窗子,映出的灯光照亮一大片地方。佝偻老头夺过小丽的手电,朝外面的树林照射一通,突然看到有个人蜷缩着身子,衣袖沾有块块血迹,一动不动地蹲在树丫上,那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窗子,杀气腾腾。


佝偻老头摇了摇手电,照射着那棵树,问道:“马疯子,看你把谁给杀死了?”


小丽忽然扑到窗子边,朝外面望了望,破口大骂:“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疯子,马立新真是你杀的?”


马疯子并没有因屋子里的人多而惊慌,迎着灯光跳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在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嘻嘻……”他没往窗内瞧一眼,转瞬便消失在黑夜里。


听说是马疯子杀死了马立新,屋子里有人议论着,那是一种报应,还说人类所有恶劣行为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马开春说话了,怏怏地慨叹道:“如果让警察抓走马疯子又能怎样?他毕竟不是一个正常人。”


是的,法律对他那类人不会有过于严苛的惩处,然而他所犯下的罪行应该由谁来承担责任呢?古驰满脑子糊涂,或许正如马疯子所言,自己真是马家庄的克星,于是决定提前离开这个有太多无法释怀的村庄。


马开春组织劳力将尸体运出院子时,天色已开始微微发亮。院子平静下来,古驰终于喘了口气,这才发现大门边站着佝偻老头。正疑惑他怎么没有离开时,老头做了个噤声动作,往古驰面前走过来,欠了欠身子,幽幽道:“马立新是替你死的,离开马家庄之前,你应该去吊唁他一下。”


古驰心里震惊不已,脑海忽地闪过一道亮光,原来是马疯子用屠刀前来见证他的预言,误打误撞杀死了马立新……可是,小丽和马立新来这里恐吓自己又出于何目的?


还是佝偻老人帮古驰解开了这个谜团:“他们不想让你在马家庄画画。因为,这里不需要外人打扰,更不需要宣传。”


“这么说,老槐树上的人头、拴马石命案也都是马家庄人炮制的假相,赶我离开这里的恶作剧?”古驰若有所悟,但一时困惑难解,“可是,那晚我明明看到老槐树上挂着的是一颗人头啊?”


“也不全是,马小姝并不是在老槐树上吊死的。”


“她不是连脑袋都给吊得与身子分离了,怎么还不是吊死的呢?”


老头轻咳了几下,娓娓道来。


古驰进驻马家庄前两天,马小姝就死于一场车祸。因她是个孤儿,老爷爷强行将她的尸体运回马家庄安放。自从这里的农家乐倒闭后,10年来,马家庄就相对成为一片荒芜之地,少受外人打扰。见古驰是个画家,极有可能通过作品对外宣传马家庄。马开春坐不住了,决意将他尽快撵走,可他毕竟又是自己未出五服侄女的男朋友,只得采取恐吓方式,让他自愿离开。于是私下和佝偻老头他们商量,称马小姝吊死在他作画的地方,也便有了那颗悬挂在老槐树上的人头。


为了不让外人久留此地,马开春可谓费尽心机,制造一起起恐怖血腥事件恫吓古驰。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关帝纪念亭的爆炸,险些让他丢了命。不明真相的众乡亲都说马疯子杀死马立新是报应、是天意,而古驰认为,马疯子整天在村子转悠,应该是偷听到了马开春 “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这一密谋,可马疯子毕竟神志不清,一时陷进了这个魔鬼游戏,也便有了马疯子制造的几血腥事件渐次发生……


真的不能在马家庄呆下去了!


尾声


古驰收拾行装时,在马立新被杀的那间空屋里,意外看见一把折断的洛陽铲,铲子上粘有一片烟盒纸,上面写着 “楚魂”二字。这块纸片分明就是堂屋抽屉中那张纸条被撕掉的一角,再仔细看看洛陽铲,古驰茅塞顿开。这里是古三国战场,楚国交通要塞,风水宝地,藏有楚王墓。那条四通八达的枯壕沟,想必就是通向楚墓的盗洞……


联想到自己住进马家庄以来所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古驰终于明白个中原由。留守这里的人煞费苦心掩盖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地下那些楚墓。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那些回乡祭祖的人是不是……想到这些,他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拿出手机,毫不迟疑地按下了110……


环绕村庄的响水河仍在静静流淌,如同一个个楚魂失声的哭泣,悲戚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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