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百年第一章

  第一章

  “大树叫鬼子绑在大柳树下了!”消息象-阵风,一会儿工夫便传遍了整个茧场镇,沸沸扬扬的。老百姓弄不明白,他不是茧场镇东屯的屯长吗?怎么还叫日本人抓起来了?

  茧场镇在辽宁的东部山区算个大镇子。四周是山,中间是一条狭长的平原,背靠一座山,形似倒扣的元宝,人们叫它元宝山。镇子前面是一条河,靠北边山脚流向西方。站在元宝山顶高处向下俯瞰,茧场镇就象一只大乌龟,头西尾东趴在西大河边。更神奇的是乌龟头部两边各有一个圆形小水泡子,无论旱涝从不干涸,就象乌龟的两只眼睛。

  后来,不知哪来的四川蛮子,说有朝一日乌龟成精会发洪水,整个镇子会毁灭的片瓦无存。于是施法术填平了南边那只眼睛,只剩北面一只,乌龟便成不了精,作不了怪,天下太平了。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这地方方圆百十多里地从古至今也没遭到大的灾害。还有人说这地方太平是受二十里外九顶铁刹山的庇佑,那铁刹山可是长眉大仙的修仙之地。长眉大仙俗家姓李,叫李长庚。也就是天上的太白金星。连杨戬杨二郎也来过山上,向长眉大仙借用"八宝云光"洞”的定风珠呢!铁刹山上有三千年前石碑为证。

  茧场镇的历史很悠久了。

  从明朝末年始,北边新宾老城赫图阿拉的满族人就和汉人作交易。明朝中期时,为了巩固边防,让守边将士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守边。朝廷规定,守边将士可以携带家眷,国家拨给他们荒地开垦,养家活口。他们的后代可以子承父业继续守边,国家拨给部份饷银。这些将土们的后代便世世代代在这块土地上繁生息。周边村庄往往叫什么“堡子”,或者是叫“营房”的原来都是军营。冠以守边将士的姓氏。如,黄家堡,胡家堡,白家堡等等。后来一些山东人闯关东来此地安居。茧场镇及周边村落渐渐繁盛起来。明末清初时已有一千多户人家。镇里一大半人家是作买卖的,因为这里交通方便,四通八达,有水陆码头,是最佳的货物集散地,也是明朝和后金的边境,明朝人和后金满人交易的最主要地方。

  明朝人和后金满人交易的货物是这样,满族人以人参、鹿茸、貂皮等山货药材,换取汉人马匹、铁制刀具、农具、还有日常的生活用品,如丝绸、布匹、茶叶等。

  茧场镇西有个大型交易的马市。每逢"十"大集,北面新宾、南面宽甸、东面桓仁、西边本溪,四面八方汇集在这,热闹极了!有一种说法叫"先有茧场后有本溪”。

  茧场镇生意最兴隆的是铁匠铺、马具店还有皮具店,药材铺次之。再就是卖吃食的。

  铁匠铺最有名的当属“蓝家炉”。兄弟二人都是闯关东逃荒过来的。哥俩肯干,能吃苦,手艺也精。最拿手的是淬火技术。打出来的刀具异常锋利,既不崩齿又不卷刃,总是供不应求。秋天想用镰刀,开春便得预定,现货没有,早让人订走了。

  卖吃食最有名的有“王大麻花”、“汤大饼子”。

  王大麻花其实是个人名。个头不高,长得很精明,人们记住了他的作品,却把他的真名忘掉了。他作出的麻花各种各样:有软糯的、甜脆的、甜口的、咸口的,老小都爱吃。

  “汤大饼子”善作豆面、小米、玉米混合面大饼子。秋天刚下来的粮食,泡发后把面和好放锅台上。能装三担水的大铁锅烧开水后,打开锅盖,热气腾腾的。两手团好面瞄准锅边,手一甩,一个纺锤形的大饼子准准的贴在锅边。接着“嗖,嗖嗖、”面团飞舞,一个接一个地准确围绕锅边贴成一圈,大小一致、形状一样。盖上大锅盖,等时间到了一揭锅,一阵沁人心肺的香气让你顿时迈不动步,说什么也得买一个尝尝。焦黄焦黄的大饼子背面一层软软的锅巴,喧腾腾的,咬上一口又香又甜,再来碗汁浓肉烂的羊汤,乳白色汤汁上面浮着一层绿的香菜末。吃上这样一顿饭,是我们现在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那时的茧场镇确实是兴旺得很,买卖商号有四五十家,排出六里地远。

  就是这么一个肥沃富饶的地方,没有天灾,人祸却来了。

  “九一八”事变后,一九三五年的五月,日本人来到这里驻扎了一个中队。把观音庙里的神像请了出去,自己住了进来,庙门口掛了个牌子叫“日本警备队”。把茧场周边的老百姓都往镇上赶,说是为了防备抗联。有的老百姓不愿搬迁,就杀人放火,烧人房子,灭人满门。铁刹山脚下茅庵村张大有一家五口就死在鬼子手上。还有东大秧村的张振贵一家八口。日本人说他们私通抗联,不仅烧了他家房子,连不满周岁的孩子也没放过。

  日本人不但隔三岔五的杀人,还把人头掛在镇东头歪脖树上示众,吓唬中国人说,谁再“反满抗日”这就是下场。

  把百姓强迫迁到镇子里后,又把镇子分为东西两个屯子,让两个中国人当“屯长”。

  王大树就是东屯的屯长。

  王大树本名叫王得书,四十多岁,高个子,长掛脸,有点儿络腮胡子。家住元宝山脚下“后泉眼”旁边,四合院的房子,清凉瓦舍的老式青砖瓦房。家境殷实。父母在堂都六十多岁了,身体还好,偶尔有个头痛脑热的不算什么大病。

  得书老父亲叫王云卿,年过花甲,身高足有一米九十以上,人称“王大个子”。十里八乡没有不认识的,是个最标准的中国农民。流传至今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位老爷子曾经一个人滤粪供两副马犁杖种地,一人能顶八个人,无人不佩服。

  但是老爷子却只管干活,旁的事一概不管。

  王家掌大权说了算的,却是得书母亲。她是既主内又主外,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养育了四子二女,攒下了一份厚实的家底。

  得书成家后,得书母亲便将大权交给了得书,得书父亲反倒不放心家里的事儿了。

  最让老爷子不放心的是大儿子王得书,念了几年书后接下了当家的担子,到也能支撑门面。可他手太散。谁家有个困难求他,他满口应承。今天十块钱,明天二斗粮食,连个账也不记。不知让他施舍了多少粮食和钱财。催他去讨要,他一脸抹不开,到外面转一圈就回来说人没在家,再不就是替人求情,再缓两天吧!

  有两件事最让老爷子生气。

  有一年秋天,庄稼成熟了。需要有人“看青”,就是到地里照看庄稼,别让人偷了。白天是老爷子,晚上是大儿子得书。等到了老爷子换班时发现地里苞米丢了不少。老爷子这个气呀!不用说,一定是大儿子又送了人情。再三追问,才说出了实话。原来那个偷苞米的人被他抓住了,又给放了。放了也行!苞米留下呀!他竟让人把苞米也拿去了。你说,这事儿老爷子能不生气吗?谁也受不了。追问他偷苞米的人是谁,无论如何他也不肯说,还劝老爷子,世道艰难,老百姓活得不易。但凡有活路,谁能作这事呢?算了吧!就算儿子为你老积福积寿了吧!

  还有一年冬天,快到腊月二十三小年了。一天晚上半夜时分,听到仓房后苞米仓子有动静。可能是进来贼了!最先听到动静的是老爷子,他拎了把菜刀就要出去。大儿子得书把他拦住了,自己悄没声儿地来到后院苞米仓子旁边,借着雪地白雪的微弱的反光,看见一个人背着一个大麻袋,装了一袋子苞米,正吃力地往下爬。他的脚踩不准梯子的横梁.正要踩空,身子一歪要摔下来。得书急忙用力扶住他,反倒把那人吓了一跳。近前一看,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那人极为羞愧,得书反到安慰那人,不是穷得过不上溜儿,谁会快过年了出来作贼呢?得书帮他把袋子扛到肩上,把他打发走了。回头向老爷子一说,又把老爷子气够呛!反倒是老母亲开明,说儿子这么作是积德行善,作得对。

  有一件事是老爷子最头疼的,得书抽大烟。

  日本人来了后,在镇上开了大烟馆,卖“福寿膏”,说能治百病。一开始人们不信,后来有人头痛脑热的。便来点儿试试,还真好使。尤其是牙疼,抽几口不疼了。于是稍微家庭条件好一点儿的都在家里备一点儿急用。

  得书家也是这样。老母亲有个牙疼病。俗语说:“牙疼不算病、疼起来就要命”。为给母亲治牙病,家中也备有“福寿膏”,老母亲牙疼时抽几口就不疼了。得书有个胃疼病,犯病时也抽几口止止疼。-来二去抽上了瘾,戒不掉了。犯烟瘾怎办?卖地呗!不好的地没人买,只有卖好地。一来二去的这家境可就不如以前了。

  二儿子得欣书念得好,大学毕业后去了日本留学。回国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再加兵荒马乱的老爷子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便让他在家先待一阵子,等社会安定一些了再让他出去找工作。有几个狐朋狗友领到赌场玩了几次,开头赢钱,后来却全输了。一心想捞回本钱不玩了,可谁知“矮子盘河越盘越深”,眼见得是捞不回来了。!他是又悔又恨,好几次把手放在碾子下想压掉这只赌钱的手,最终下不了决心。

  三儿子得民念了几天书后不念了,三天两头出去拉脚跑江湖。

  小儿子得方和大孙子贞瑞念完了“国高”,也没正经事作。得方领着贞瑞出去跑了几次买卖也没挣到几个钱。兵荒马乱的,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谁还有心作什么买卖?除非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倒是发国难财的好机会。

  看来这个家是撑不下去了,不如趁早分吧!于是把家产分成五份。得书、得欣、得民、得方各一份,自己留一份。

  不过大儿子得书在镇上人缘是最好的。人们喊得书叫“大树”,说“守着大树不遭霜”。十里八村,左邻右舍的大事小情都找他拿个主意。鬼子来了以后要选屯长,大家伙儿异口同声的选了他。乡亲们觉得他信得过,能替大伙办事,不会作坑害大家的事儿,哪成想却好心作错事。反而害了得书。

  给日本人作事是件两面不讨好的差使。

  你若真心给日本人作事,肯定会伤害父老乡亲。若全力护着父老乡亲们,日本人肯定是不满,弄不好就会掉脑袋。得书怎么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他是真的不想干这份差使。可是有个人却支持他,这个人就是高清奎。这个人是得书的好朋友,光屁股下河捉鱼摸喇咕的那种。他跟得书说,你干这个屯长对咱们的穷乡亲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得知道日本人的一些内部消息,咱们也好采取对策,你这叫“身在曹营心在汉”,给乡亲们当个耳目。

  得书心里明镜似的,清奎是共产党,是茧场地区共产党的头儿。清奎和大榆树老曲、周家堡子老唐是一伙的。连他们在哪开会说些什么事,得书大都知道,而他们的事也不背着得书,有时还和得书商量。

  得书的为人他们知道,死活不能出卖乡亲和穷哥们。

  这次得书被抓起来是因为日本人的电线杆子被人砍了八根,使他们的电话通讯断了好几天。

  日本人怀疑是抗联干的。因为在茧场附近的“和尚帽子”,“阴死王沟”,“老边沟”一带经常有抗联活动,时不时地干日本人一家伙,日本人没少吃亏。这次电话通讯被破坏,他们分析抗联一定有什么大动作。这件事让狡猾的警备队长龟尾立刻警觉,他嗅到了硝烟的味道。他觉得身为屯长的得书一定知道这件事,同时他还接到了报告,东屯的申德胜可能是抗联。

  可没等日本人先动手,申德胜跑了。

  得书和这事有关系吗?有关系。申德胜就是得书放跑的。

  申德胜小名“狗剩子”,是个孤儿。他爹是个中医,会针灸拔罐子,十里八村谁有个小病小灾都找他去给治病。日本人进驻茧场后的一天夜里,他爹给人治病回来晚了。夜里九点多钟,在头道沟小路上被日本巡逻队抓住了。说他有抗联嫌疑,在头道沟前面和其他十九个村民一起被杀害了。

  原先日本人只想杀十九个人,汉奸队长说:“凑个整数吧。”

  他爹气不过,梗着脖子问那汉奸队长:“高队长,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杀我也得有个理由吧!怎么着也不能让我不明不白地死了吧!”

  那汉奸竟阴恻恻地一笑:“没什么理由,凑个数,好算账,你将就点儿,稀里糊涂地死了吧!”狗剩他爹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日本人杀了。

  狗剩他爹死后,他娘疯了,到处乱跑说是要去找狗剩他爹,掉河里淹死了。只剩下孤苦伶仃的狗剩一人,才十多岁。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他参加了抗联,在镇子里为抗联打听消息,每到赶集和抗联接头。

  日本人早就注意到他了,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没有动他。砍电线杆子这件事发生后,日本人准备第二天赶集他和抗联接头时一起抓捕。没想到煮熟的鸭子飞了。

  头天日本人召集各屯屯长开会,准备在镇南面修飞机场,让各屯出民夫,电话打不通,会没开成。巡逻队报告说镇东面电线杆子被砍了八根,日本人立刻急眼了。让所有部队紧急戒备,随时出发。得书听说这个消息马上就感觉到:日本人又该抓人杀人了,他们杀人杀红了眼了!

  得书觉得申德胜肯定与这件事有关。他还真就猜对了,这件事就是申德胜领人干的。得书找到他时他正在睡大觉呢!

  “快起来!醒醒!赶快起来!你小子还要命不要!"狗剩子一骨辘爬起来,揉了揉眼晴,一看是得书急忙下地找鞋,一边问:“怎么了?叔!”

  “怎么了!你小子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再不跑小命没了!作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敢在家睡觉!?”

  狗剩子咧嘴笑笑,“叔,没事,没人看见。”

  “就你精?日本鬼子傻?鬼子,鬼子,不鬼能叫鬼子吗?”

  “叔,镇子路口都有人把守着,后山和前河沿都有鬼子哨兵,见人就开枪,我出不去!”

  得书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通行证,“你把这个拿着。”又接着说,“整个茧场没人知道你的大名,你拿这个一定能混出去。”

  狗剩子看看通行证,“晚上走,还象昨晚那样趁鬼子岗哨换班摸出去。”

  “不行!”得书沉下脸来,“日本人马上抓人,到处搜捕,你快去山里。”

  狗剩子看了看得书脸色,不敢再说什么,“叔,我马上就走。”转身推开门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情况,便快步走出了胡同。

  得书掏出烟袋装了一袋烟抽了几口,然后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推门离开了。

  得书回到家没进自己屋里,径直到正房老母亲房中。

  房中陈设很简单但收拾的一尘不染。正对卧室门的墙上掛着一幅画,天津杨柳青年画,《鲤鱼跳龙门》。两旁是对联“敬祖先三杯美酒,孝父母一柱清香”。下面紫红色的大柜子,柜中间放着一个雕花的扁平的长方形匣子,里面放的宗谱,过年时才请出来供奉。匣子两边是两个足有一米多高的大掸瓶,青花瓷的。再两边是两个彩瓷的帽筒,里边放着香烛啥的。靠北面是一对“太师椅”,中间放着茶桌,上面是紫砂的茶具。南面是火炕,上下两扇中间对开的那种老式窗子,上面糊窗纸,下面安玻璃。阳光照进屋子,亮亮堂堂的十分暖和。顺炕梢放一个刺楸木作的老式炕琴柜,纹理很耐看。被子褥子都整整齐齐叠在上边,用蓝花布的被罩罩住,旁边码着整整齐齐的长方形枕头,枕头两边的方形枕盖上缀着手工绣的各种花纹。得书老母亲正盘腿坐在炕上,脸望窗外。

  .见得书进屋老人急忙转过身。“儿子!外面乱哄哄的有什么事吗?”。得书看了看母亲,清癯的面孔充满了焦急和关切。“妈,没事,鬼子又抓什么人了!”“哎!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娘俩刚唠了不几句,就有人敲大门。得书略略低头沉思了一下穿鞋下地准备去开大门的时候,大门被推开了。进来三个人,领头的是保安团长高疯子,后而跟着两个挎大枪的保安团士兵。

  “谁?”,“妈,没事儿,我去看看”。得书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在院子里迎住了三个人。

  “是高大团长啊!什么事儿啊!”

  “哈哈!”高疯子脸上挤出点儿笑容,“是这么个事儿!龟头少佐请你去一趟。”旁边的胖子拽了一下高疯子衣襟,小声儿提醒,“是龟尾,龟尾!”“啊!……是龟尾,龟尾,龟尾少佐请你去一趟。”“你稍等一会儿,我穿件衣服。”转身回到自己房里把一件大襟的棉袍穿上了,换了双棉鞋。媳妇问他,“干什么去?”“回头告诉爹和妈,说我有事恐怕一半天回不来,让他们别担心”。一边说一边和高疯子们走了。

  警备队队部设在观音庙里。门口两个站岗的两个日本兵全副武装,牵着一条大狼狗,大狼狗蹲在地上伸出血红的舌头,露出尖利的牙齿,圆睁着两眼瞪着来往的行人。过往的行人们都躲得远远的。

  走进大门,再穿过一个跨院和宽阔的广场,便来到队部的门旁。门两旁依然有两个日本兵在站岗。

  得书用手掸了掸衣襟,很从容地进了门。

  迎门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龟尾,旁边站着翻译官。龟尾的长相确实难看,难怪人们背后叫他“龟头”,连保安团的人背后都这么叫他。一看到他不能不使人产生联想,太象了!

  龟尾一句话不说,狠狠盯着得书,眼睛冒着凶光。足足有二分钟“狗剩子的,哪里去了!”

  “问你哪!那个叫狗剩子的青年人去哪儿了?”

  “噢!你说狗剩子啊!他二姨有病他去探病了!”

  “八格!你的撒谎的有!”

  “你是不是把嘴巴擦干净再说话?”

  “哪呢?”龟尾扭头看着身边的翻译,不解的目光。

  “啊,他说你吃饭忘擦嘴了!”龟尾掏出白手绢擦了擦嘴,又看了看手绢,什么也没有。他有点迷茫。

  高疯子和两个团丁都松了口气。高疯子抢前一步,“还是我来说吧!昨天夜里皇军的电话线杆子被砍了八根,电话线路被破坏了。皇军怀疑那个叫狗剩子的和这事儿有关,今儿个去抓他时他跑了。太君问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腿长在他身上,你问我他去哪儿了,你觉得这话是不是没道理?”

  “可他出镇子得找你开通行证不是?”

  “东屯几百口人,那么多人要出镇子种地或是其他营生,我还得挨个查访一番吗?”。

  “可他最信你,他有什么事都找你!”

  “找我的人多去了,他们去哪了,你都朝我要人吗?”得书接着说,

  “前些日子头道沟又杀人了,杀了几十个人,你们都向我要吗?”

  高疯子没话可说了。

  龟尾看明白了,高疯子明显不是对手。他急了眼,“死了死了的!”话音刚落,外面两个日本兵冲进来,一人抓住得书一条胳膊,大狼狗也呲牙哼哼着。龟尾抽出腰间佩刀作势要砍。

  高疯子伸手架住了龟尾的胳膊,又对旁边的翻译了个眼色。翻译连忙凑近龟尾,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龟尾放下了刀,怒犹未息。

  得书根本没在意。这场面他经历过不止一次,吓不倒他。

  高疯子拦住龟尾不让杀得书有他自己小九九。日本人杀了人可以拍屁股走人,他可不行。他的一大家子人可是祖祖辈辈土生土长住在镇子上,他不敢彻底得罪得书。

  那得书十三岁当家,自幼走南闯北,结交三教九流,黒白两道都吃得开。他和张作霖手下的一个团长还拜过把子,辽东地区的土匪听到得书的名字都得给得书三分面子。

  镇里人流传着说:得书曾救助过一个孤老头子,姓李,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头有个儿子出外讨生活去了,多少年杳无音信,那老李头实在活不下去了,得书没少接济他。老李头死后还是得书帮助弄口棺材求人把他抬出去了。老李头死后不久的一天夜里他儿子回来了,当了土匪是个头领,听说了父亲的遭遇,他拿了不少钱去报答得书一家。得书说什么也不肯收,而且告诉他,我不是看别的,乡里乡亲的帮一把是应当应份的事。你也别把这事放心上,今后咱们还是少来往,对你我都不好。那人见得书不肯收钱,含泪给得书磕了三个头后离开了。从此,这一带的土匪中流传开了得书急公好义、扶危济困的故事。

  高疯子知道,真把得书杀了,不用别人,单是这一带的土匪也饶不了他。

  得书还和东北军的一个团长拜过把子。

  那年得书还不到二十岁。早起出门到地里干活,天刚蒙蒙亮。得书隐约看见地头上趴着个人。把他吓了一大跳,近前一看是个大汉,那大汉告诉得书自己没病,只是几天没吃饭了,是饿坏了。听大汉口音是山东人。得书记起老人讲过的,当初自己祖上也是山东人,闯关东如何如何不易。便生了怜悯之心,把他弄到家里,安排在偏房里住了近一个月临行前还送了盘缠。为此得书爹还埋怨他,弄个来历不明的人在家供着浪费粮食,弄不好还会惹祸上身。

  得书笑着跟他爹说,人在最团难的时候拉他一把是积德行善的事。我这不是为你们二老积福积寿吗?他想告诉我们他的来历便告诉,不告诉我们便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因何必抠根问底的,让人为难呢!

  事过之后,得书一家把这事淡忘了。一年后的一天,有一支队伍进了镇子。为首的骑着高头大马,一进镇子便打听得书的名字。到了得书家把一家人吓够呛。想不到为首的军官便是得书曾救助过的汉子。那个军官才说出来历。

  他也姓王,是东北军张作霖手下的一个团长。在一次战斗中队伍打散了,他一个人走丢了,几天没吃饭饿昏在玉米地旁,幸好遇见了得书救了他。得书却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换作任何一个好心人都会去作,只不过恰好遇见了自己而已。那团长又和得书拜了把子,以兄弟相称,给得书父母磕头叫爹叫妈。

  这样一个得书,他得罪得起吗?

  还有镇子上的老百姓,附近几十里方圆的村子,谁不知道得书?人们都叫他“大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本人能待长吗?日本人一走,他怎么办?他一家人怎么办?

  他必须得让得书活着,象老申头那样“糊里糊涂死了吧!”可不行。

  可日本人他也不敢得罪,他怕袒护得书会惹恼龟尾,又妒嫉得书的

  人缘和威望,想煞一煞得书的锐气,便提议把得书绑在大柳树下示众。

  龟尾不满意了,他还没遇见过这种硬骨头。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不行,狼狗圈的干活。”日本人在后院有个狼狗圈,养了十几只狼狗,动不动就把中国人扔进里面让狼狗撕咬,日本人看着被撕咬的血肉模糊惨叫不已的中国人哈哈大笑。那些狼狗吃惯了人肉,眼珠子都是血红的。

  两个日本兵听了龟尾的话,推着得书向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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