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之内,夏侯玄与阮、嵇二人席地而坐,饮酒谈笑,倒算得是酒逢知己。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高谈阔论,时而谈到《老》、《庄》,时而又凭吊古人,时而又会切及时政。
不多时,天幕幽蓝,寒风瑟瑟,已是初夜时分了。三人此刻皆已微醉,相倚而卧。
夏侯玄与阮籍二人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而那少年嵇康则已经沉睡过去,不时发出一两声鼾声。
“太初兄,《南华经》中有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言,是耶,非耶?”阮籍微眯着惺忪的醉眼,望着幽深的天幕,这样问夏侯玄道。
《庄子·大宗师》有言: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由此语可见,庄子并不喜欢相濡以沫,可是为何世人往往又那么赞美相濡以沫?为何又心心念念想要得到一个可以相濡以沫之人?
孰是,孰非?
夏侯玄其实也并不明白。
泉水干涸,两条鱼为了在逆境中生存下去,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苟延残喘。
但庄子认为,与其在死亡边缘才这样互相扶持,还不如大家安安定定的回到大海,互不相识的来得好。
“乱世如江海,世人如游鱼……”夏侯玄有些出神,他继续说道:“在下以为,庄子并非无情,恰恰是因为有情,才会试着去相忘吧……”
阮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好一句无情似有情。太初以为,当今之世,可有人算得英雄么?”
夏侯玄沉默了。
自从武帝驾崩,蜀相诸葛孔明逝世之后,他也不知道这当世还有何人可称之为英雄。
是碌碌无为的蜀主么,肯定不;吴帝孙权?听说他近年来宠信奸邪,东吴内耗不休,只怕如今他也称不上什么英雄了;至于当今陛下,不过还只是一个九岁孩童罢了。
那么是大将军曹爽和太尉司马懿么?
不。此二人争权夺利,恐怕也绝非英雄。
夏侯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
阮籍亦深深的叹了口气。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夜,渐渐深了。
竹林之中,由于有枝叶作为屏障,倒也没有那么寒冷。
三人就这样互相倚靠着,直到天明。
――
夏侯玄不是被次日的阳光晒醒的。
他是被一声嘹亮的呼声给吵醒的。
“阮兄!嵇贤弟!”竹林内,一人高声呼喊道。夏侯玄听了那呼声,似乎觉得有些熟悉。
“嗯?”阮籍听到了呼声,也醒了过来。他缓缓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看清了入林之人:“巨源『山涛之字』兄?”
“怎么,咱们说好了今日要共醉清谈,怎么我还没来,你们两个就已经醉卧竹林了?”山涛笑道。
“正所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昨日我与嵇贤弟遇一嘉宾,心情大好,这才大醉了一场。”阮籍笑道。
山涛这才注意到了一旁正在用雪水洗脸的夏侯玄,开口问道:“这位兄台是……”
夏侯玄起身,以袖拭面,正要答话,却愕然发现原来对方正是故人山涛。
“太初兄弟,原来是你啊!”山涛也是欣喜非常,奔上前来拍了拍夏侯玄的肩膀。
“巨源大哥,别来无恙!”
这会换阮籍愕然了。
“原来……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啊……”阮籍挠了挠头。
嵇康倒并没有感到惊奇,一向话不多的他只是去不远处的竹庐内取来了茶具与木炭。
四人就林中席地而坐,酒倒是不敢再喝了,四人开始烹起了茶。
“太初,上次青州一别,不觉已过了十一年之久,如今想来,岁月当真是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已然胡须丛生,人到中年的山涛感叹道:“不过今日得以在此重逢故人,亦不失为人生一乐,我看,当浮一大白!”
夏侯玄笑道:“上次在青州未能与巨源大哥畅饮,未曾想今日重逢,竟也只能烹茶。”
“无妨无妨。”山涛笑道:“大家乃是有缘之人,何愁来日不能相聚,共醉一场?来,大家以茶代酒,满饮此杯!”
“好!”
四人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全当是饮酒了。
“不满巨源大哥,玄此次来竹林,实是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不知山某可帮得上忙?”
“巨源大哥可还记得,自己十年前在青州时,与在下谈论时政之时的场景?”
山涛一听此言,顿时明白了夏侯玄此来的目的,他会心一笑:“哈哈哈,生平之志,自不敢忘。只不过山涛与诸友相约,要在这竹林中畅游二载,此时只怕不能随太初同往,待约期一到,涛自会亲自前来拜会太初!”
夏侯玄举杯一笑:
“既然如此,玄便等着巨源大哥出山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