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说的哀伤

     

      黑皮去世时,28岁。距今已经11年了。一直有个遗憾,就是那一次没去看看他。

      那年,我是为爸爸的事情赶回当阳的。而回到当阳以及从当阳返回宜昌之后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沉浸在无法自拔、无法言说的哀痛里。

    几个月之前,就有传闻说黑皮得了肝癌,已是晚期,正在治疗中。我不敢相信地打电话向爸求证。准确地说从得到确认的那刻时我的内心从来没有安宁过。我的内心始终有一个声音:去看看黑皮。虽然微不足道,也无济于事,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我骑着单车晃荡在汉宜公路上,挺拔伟岸的白杨向远方向高处延伸,一马平川的小镇,成片的蒜苗和卷心菜,沐浴在冬日暖阳里,入眼的勃勃生机让我某一刻彻底放下,只有安逸和恬静。

      路过黑皮后来乔迁的房子时,心,条件反射地揪起来。眼睛盯着二楼,那里落满了暖阳,晾晒的小孩衣服上粘着温暖的气息。

      这些柔软饱满的阳光是否落到了黑皮的床上?他略黑的肤色是否已经苍白得如同漂白过的纸?曾经熟悉的脸庞因癌细胞的折磨还会不会绽放那纯真的笑容?魁伟的身材是否因滴米未进慢慢瘦骨嶙峋?那个和我年龄仿佛才刚刚做了两年爸爸的他,眼神里是否充盈着对活下去深深地留恋?我揣测不下去了,每一种巨大的或是微妙的变化都是那么残忍,我真的很想走进那个已经散发着绝望声音和死亡气息的房子,去看看我的小伙伴,那个比我小几个月比妹妹大几个月的伙伴。可我能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哭,不能笑,什么都不敢去传达……

      黑皮,是绰号,据说他生下来连屁股都是黑的,从小到大我们都一直叫他黑皮。小时候,我们住在一条边儿上,那一条边儿男孩子居多,我和妹妹除了抓蛇会远远地躲开,大多数时候跟男孩子混在一起玩。

      春天我们跟着他们在未粉砌的墙缝里掏蛰伏的壁虎和蜜蜂。用废弃的墨水瓶或者药水瓶扣在墙缝上,瓶子掀起留一丝缝隙,细长的竹签在深深的石灰缝里鼓捣,逼着壁虎或者蜜蜂惊恐不安地逃窜,我们守株待兔,开始瓮中捉鳖。抓住的战利品越多就显得越发得意。这项活动我也就是在旁边瞧得仔细,并不敢真正地去效仿。

      暑假里,会守着电视看《西游记》、《小龙人》、《机器猫》。中央一台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很少有电视收得到信号。我们像一个个侦察兵,只要谁家的电视能看得清楚,就一窝蜂地窜进谁家,不管那个并不好客的主人的脸色多么难看,站着坐着,歪着靠着,看完电视,又一窝蜂儿似地散去。

      秋天的夜晚,我们在一起捉迷藏。孩提时代并不知疲倦,草垛里、棉埂堆旁、屋子外的角角落落,不知何时已月满夜空,星星开始眨巴眼睛。头发湿透贴在额头,喊叫声在稻场上此起彼伏,当大人叫唤的声音一遍遍响起,直到夹带着怒意,我们才从快乐的游戏中消隐。

      我们一起在营养钵里丢过棉籽,一起偷吃过别人家腌制的泡洋姜……

      我们一起慢慢地长大。

      因为妹妹和他同班的关系,妹妹都是叫他的学名——郑小飞,我叫不出来,还狂笑了一通。算了,还是黑皮亲切些。后来读初中、再后来进厂上班,继尔出去打工,碰面的机会愈发少了。过年回家偶有遇见,只是觉得昔日的伙伴长大了,懂事了,说话也彬彬有礼了,同时也生疏了。直到后来到了成家的年龄,他们才搬离了老房子,关于他们兄弟俩的事都是他母亲回老房子时讲出来的。

      接受不了一起长大的人正在悄悄死去,接受不了一个正值韶华的生命无可奈何地等待生命的终结。花开花败,叹在一时,人生人灭,心伤一世。

      我是渺小无能也是懦弱的,很久我也没想出我能为他做点什么?

      连去看看他,我都不敢。我怕会忍不住哭,也怕看见他亲人的眼泪。

      他离开11年了,妻子带着女儿回了她家乡,算来他女儿该13岁了,上初一了吧。他在某个地方,一直注视着她们,会保佑她们平平安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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