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最初的记忆:一个粽子的前因后果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佝偻的背影,和有关端午的最初的记忆。

小时候的我“淘”得没边儿。打“口袋”、跳皮筋、跳“房子”(东北小孩的在地上画格子来跳着玩儿的一种游戏)……这些女孩儿的游戏我从来不会。后院有陈氏哥俩,哥哥“大勇”比我长两岁,弟弟“二勇”比我小两岁,他们每天来找我玩儿。所作的游戏,不过是爬墙、上树、学解放军打仗……每天滚得一身汗一身土一身泥,像个泥猴子一样的回来。住的地方前后左右都没有小女孩儿可以当玩儿伴,我只能每天跟这哥俩混得灰头土脸儿。大抵是玩儿得疯了,有没有因此被大人教训过,我都不大记得了。但是,有件事情却在我的记忆里至今仍留下清晰的影像。

大约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天响晴响晴的,太阳底下的一切都白亮亮的耀眼。我颠颠哒哒地跑去后院陈家找大勇二勇,一进外屋,就看见他们家灶台上的大水盆里装着一堆黑糊糊的“口袋”。她妈妈正在拿着墨绿色的长叶子在手里卷一下,又往里装些黄、白两掺的米去,然后包裹严实了,再用细长的“带子”缠紧了,丢到大盆里。大勇和二勇两个没一时老实气儿的捣蛋鬼,此刻正安静地蹲在旁边,围着大盆馋涎欲滴地瞅着这些“黑口袋”渐渐堆高。我的到来丝毫没有干扰到这哥俩的专注,喊了几声“玩儿去不啊”,见他们不为所动,于是,我也蹲下来瞧,可是横瞧竖瞧,也看不出这黑不溜秋的东西有啥意思。我不禁开口问:“这是啥呀?能吃不啊?”他妈妈才看看我说:“丫头,你姥家包‘正子’(家乡方言,下同)没呢?”我摇摇头,正在想,这是“正子”呀?我悄悄伸出手去,从盆里抓出一个来,正想研究这个东西咋能吃?他们妈妈看见说,“哎呦!丫头,这个还没煮熟呢!可不能吃啊!等煮完的给你一个啊!”话音未落,正在地上蹲着的二勇跳起来,一把抢过去,还“哇!”的一声哭了,鼻涕眼泪一起从他的小脏脸儿上淌下来。我吓得懵了!二勇一边哭一边抽搭,磕磕巴巴地说“不给她!不给她!”他那时话还说不利索呢。我连气带吓,哭着跑回家去,发誓再也不跟这哥俩见面。

躲在没人的地方哭了一通,觉得没趣儿,就独自回了家。整个下午,我郁郁寡欢,那个叫“正子”的黑口袋一样的东西,就像压在心口的石头,憋闷的出不来气儿。姥姥他们看着我古怪,却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我只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转天早上起来,看见家里的外屋地上撂着个大盆,像大勇二勇家的那个一样的银白色的金属盆,有一圈薄薄的边沿向外散着,像个草帽的圈儿。我没注意过家里有这个东西,只疑心是陈家的那个,因为它里面用水泡着满满一盆白米。“姥!姥!”我指着盆大叫,“这是啥?”姥姥从院子里进来,手里的盆里也泡着一叠暗绿色的长叶子和细长柔软的草样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粽子叶和马莲草。这越发肯定了我的判断,它们来至陈家。“拿走,拿走,我才不要老陈家的东西!”我大声吼了一句。我姥吓一跳说,“这孩子咋地了?啥是老陈家的东西?”我指着大盆又急又气,说不出话来。“哪个是老陈家的?这是你姥爷刚上市场买回来的,我这不忙着泡米呢吗?给你包‘正子’吃啊?别闹了!”姥姥说完就忙去了。我愣了半天,还是不信,于是追着姥姥问长问短。在得知这确确实实是要给我包粽子吃之后,那种开心和舒畅简直无法言表。我围着泡江米的大盆上蹿下跳,美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料乐极果然会生悲。在你得意忘形时,上天是多半会惩罚你的。这真是条至理名言,我在五六岁的时候就领悟到了,多么幸运啊!是的,大家猜得没错,我果然悲剧了!

正当我在泡米的大盆边上连蹦带跳的时候,一不小心绊了个跟头,整个人面朝下栽在大盆里面,右脚一阵剧痛,锋利的盆沿把我的脚面割出个横切口子。我立马哭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右脚已经缠好了纱布,但是那种钻心的疼,可不比平时跟后院那哥俩玩儿打仗擦擦碰碰的小伤,直让你吃不下、睡不着。我一直哼哼唧唧的喊疼,姥姥哄着我,把我背在她佝偻的背上,一边还在忙活着做饭。我担心“粽子”吃不成了,那一盆江米一定是被我血染当场,全部毁掉了。那天的几顿饭果然没有粽子,我自知理亏,悻悻然不敢作声。晚上,姥爷给我讲屈原端午投汨罗江的故事,我半是因为疼痛,半是惦记江米粽子,完全听得心不在焉。

第二天,我爬在姥姥的背上,玩着她花白的头发,忍着脚伤的疼痛,感觉这一天特殊的漫长。家里人都在忙着插艾蒿、扫尘土,还给我手腕上套了个五彩绳。我终于忍不住,想探问一下粽子的情况。于是,悄悄地爬在姥姥耳边说:“姥,明年还包‘正子’不?”姥姥说,“包,明天就给你包啊!”明天?还是明年?我疑惑自己的耳朵听差了。

明天?明天。端午节的正日子,我终于吃上了惦记了很久的粽子。江米粽子拌上白糖,又香又糯又甜,怪不得陈二勇那小屁孩儿为它哭成那副德行。可是,连他都知道是好东西的粽子,为啥我就不认识呢?姥姥说,这几年家里总有事儿,已经连着几年端午节没包过粽子了,至于之前我还太小,早不记得了。

江米和粽叶要提前泡2-3天,这样煮出来才软糯,所以这两天,姥姥他们把那只罪魁祸首的大盆放在别的地方,怕我见着害怕。其实,包粽子的事情一直在准备着,害得我白白担心了好久。

记忆中的第一个端午节是如此不同寻常,以至于每年坐在餐桌前拨开粽子的那一刻,右脚背仍有隐隐作痛的错觉,随之念起的还有姥姥佝偻的背上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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