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读城记》

就如作者所说:城市是一本打开的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读法。

作者独具匠心地给城市赋予了人格和性别,造就了两地城市不同的风貌。比如

南方城市的灵秀:

杭州是大家闺秀,苏州是小家碧玉,南京是侯门诰命,上海是洋场少妇(当然是旧上海);或成都是宝钗初嫁,重庆是徐娘半老,广州是文君卖酒,武汉是木兰从军,而厦门则是纯情少女,并且似乎还情窦未开等等。

女性化的杭州:

平湖秋月是女人的含情脉脉,苏堤春晓是女人的妩媚动人,曲院风荷是女人的风姿绰约,柳浪闻莺是女人的娇声嗲气。“云山已作歌眉浅,山下碧流清似眼”,这难道不是女人的形象?的确,杭州的花情柳意、山容水貌,无不透出女人味儿。难怪晚明才子袁中郎要说见到西湖,就像曹植在梦中见到洛神了。此外还有越剧,那个曾经只由女人来演的剧种,也不折不扣是女性化的。杭州,从风景到风俗,从风物到人物,都呈现出一种东方女性美。

与之相对的是北方城市的粗犷:

把西安看作“最男性化的城市”之一,除了它曾经是男权政治的象征外,在民间这边,也还可以有三条理由:喝西凤,吃泡馍,吼秦腔。这是贾平凹总结出的“关中人的形象”,当然也是西安的风尚和习俗。西凤性烈,泡馍味重,最能表现男子汉的“吃风”。别的不说,光是盛泡馍的那只粗瓷大海碗,就能让南方人看得目瞪口呆,惊叹如果没有一只足够强大健壮的胃,怎么能容纳和消化那么多又那么硬朗的东西。如果说,能吃能喝,乃是北方人的共性,那么,吼唱秦腔,便是西安人和关中人的特征了。很少有什么地方,会对自己的地方戏像关中人对秦腔那样痴迷,也许只有河南人对豫剧的酷爱才能与之媲美。想想看吧!“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人民吼唱秦腔”,那是一种怎样恢弘的气势和场面,一点也不比世界杯足球赛逊色的。

西安与北京的比较:

这种肃杀之气也是属于西安的。依照中国传统的五行学说,西方属金,本多肃杀之气,何况又是一座有着青砖高墙的“废都”!的确,提起西安,我们已不大会想到新蒲细柳,曲江丽人,而多半会想到夕阳残照,汉家陵阙。往日的繁华早已了无陈迹,在我们这些外地人心目中,似乎只有“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才是西安的正宗形象。西安和北京一样,都是属于秋天的。但,眼望香山红叶,我们想到的是秋阳;抚摸古城青砖,我们想到的是秋风。历史上的西安,当然有过嘹亮的号角,有过慷慨激越的塞上曲、凉州词、燕歌行,也有过轻歌曼舞、霓裳羽衣,如今,听着那喇叭声咽,我们感到了世事的苍凉。然而,站在西安保存完好的城墙下,看着那洞开的城门、巍峨的角楼、齐整的垛口,你仍会感到一股豪雄之气从岁月的谷底升起,霎时间便沸腾了你的热血。是啊,面对西安,你会觉得是在和一位老英雄对话,并深深感到那是我们民族的魂魄所系。

作者总结道:读城,就像读人一样。你要想认识一个人,就得把他当作和自己一样的人来看待,将心比心地和他交朋友。而在描述城市居民上,易中天先生的语言亦令人莞尔:

北京人:

有人说上海是“大城市,小市民”,北京却绝对没有“小市民”。北京的市民都是“大市民”:派头大,口气大,架子(或者礼性)也大。大气,可以说是北京人的一种普遍特征。他们的生活方式,几乎无不带有“大”的味道:干大事,说大话,讲大道理,讨论大问题。就连聊天,也叫“侃大山”(先前则叫“神吹海哨”,也有“大”的意思)。
北京人不是不讲究,而是特讲究。他们讲究的不是我们通常所谓的生活质量,而是“份儿”和“派儿”。怎样做“有派”,能够“拔份”,他们就怎样做。

与之相对的是上海:

上海人是人人都很体面。也许他晚上要在亭子间架床,早上要早早起来倒马桶,但只要走在街上,就一定是衣冠楚楚像模像样。北京人是个个都很牛皮,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一日三餐不过棒子面窝窝头,但只要一开口,就一定是国家大事世界风云,而且话里面绝没有窝窝头味儿。对政治的空前热情,正是北京人“大气”的一个重要表现。外地人对北京的一个相当一致的看法是:“北京人人都是政治家。

在对武汉的描写上也十分精彩:

登黄鹤楼远眺,江城景色一览无遗。晴川阁下,新枝历历;鹦鹉洲上,芳草萋萋。一桥飞架南北,三镇通达东西。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紫气南来,云集了四海英雄豪杰。登此楼,观此景,你会感叹:江流浩荡,大地葱茏,湖山俊秀,人文斐然,天下之美,尽在于此矣!
最坦诚、最直爽、最不矫情、最讨厌“鬼做”的武汉人,也有着不同于北京人的大气。如果说北京人的大气主要表现为霸气与和气,那么,武汉人的大气便主要表现为勇气与火气。北京人的大气中更多理性内容,武汉人的大气则更多情感色彩。他们易暴易怒,也易和易解;能憎能爱,也敢憎敢爱。他们的情感世界是风云变幻大气磅礴的:大喜大悲、大哭大笑,甚至大喊大叫(武汉人称之为“ ”)。而且,爱也好,恨也好,哭也好,笑也好,都很唰喇,都很到位:哭起来铆起哭,笑起来铆起笑,吵起来铆起吵,骂起来铆起骂,真能“爱你爱到骨头里”,恨你也“恨到骨头里”,一点也不“差火”。这实在因于他们生存的大起大落,九死一生。武汉人生命中“垫底的酒”太多,生活中“难行的路”也太多,他们还有什么样的酒不能对付,还有什么样的沟沟坎坎过不去呢?

在对美食的描写方面也不含糊:

做热干面工序很多。先要在头天晚上把面条煮熟,捞起来摊开晾凉,拌以麻油。第二天吃时,烧一大锅滚水,将面放在笊篱里烫热,再拌以芝麻酱、小麻油、榨菜丁、虾皮、酱油、味精、胡椒、葱花、姜米、蒜泥、辣椒(此为最正宗之做法,现在则多半偷工减料),香喷喷,热乎乎,极其刺激味觉。武汉人接过来,稀稀唆唆,吧嗒吧嗒,三下五去二,眨眼工夫就下了肚。第二天,又来吃,永远不会细嚼慢咽地品味,也永远吃不腻。所以有人说,爱不爱吃热干面,是区分正宗武汉人和非正宗武汉人的试金石。

最后,就像作者说的那样,有着自己特殊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的城市肯定是最让人喜欢的城市,也是最让人难忘的城市。

在进行了这样一番走马观花的匆匆掠影后,我们不难发现,城市的魅力其实无关乎它们的大小和行政级别。九十九座历史文化名城中,就有不少是小城。事实上也是如此。比方说大连较之沈阳,青岛较之济南,厦门较之福州,开封、洛阳较之郑州,喀什、伊宁较之乌鲁木齐,就更具魅力。显然,这样一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有着自己特殊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的城市肯定是最让人喜欢的城市,也是最让人难忘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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