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爱过

“我也曾深爱过一个人。”

说出这句话时，韩雨深知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句。作为遗言或许太软了点儿，不够准确，不够合适，但他对这一句，并无任何怨言。

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任何一个被枪口指着的人，都该有这种觉悟，何况韩雨身背数条人命，面前这持枪的小姑娘的父亲，也是自己亲手所杀。

他觉得自己早该被杀死。对他来说杀人只是一种工作，拿钱办事，天经地义。然而这姑娘，确实可看作他职业生涯中的异数，毕竟她知道杀父仇人多年来近在咫尺，愤怒之余，想为韩雨罪孽深重的人生亲手划上休止符，也是天经地义的。韩雨并没有太多恐惧或者说任何情绪，因为他知道，从第一次扣下扳机、目标应声倒地的瞬间，他便是罪大恶极，难逃一死。

何况他做这份工作，只是冰冷性格与嗜血趣味使然，并无什么旁的借口，好争得半分怜悯。

他深知自己的死因是一个失误。爱上这丧父的女孩儿，是他人生最大的意外，暂时算不上败笔，毕竟两人的确度过了很幸福的一段时光。对从小孤身一人的韩雨，眼前的女孩儿，即使正拿枪指着他，即使面庞因愤怒和恐惧扭曲了，在他眼里仍然如初见时一样美丽。

他否认了自己死得愚蠢的可能。因为，他爱上这个人，不仅仅因为孤独让她显得楚楚可怜，而且，还因为某个随便哪天，他偶然瞥见的一抹黑暗。巨大的阴影浓郁而沉重，笼罩着她，显得她是那样的无助，又是那样的无辜。这使他爽快地接下了带有熟人面孔的单子，同时又有点嘲讽地想，这个人身负重罪，恐怕也没有把这一桩记在心上吧？

所以，破天荒地，他用一个未能成行的约定支开天真爱人，只身破窗而入，并在开枪之前，难得地说了一句送别的话。这女孩的父亲，巨大阴影的真身，当时的表情的确让他记挂了一阵子。

他相信自己死的场面十分荒诞。荒诞得含有了某种美感，如同两人看过的无数文艺电影。开始他只是曲意逢迎，在女孩的抽泣和绵绵睡意中熬过几钟头，而现在，他对所谓的美，自己想要理解又始终不解的那种美，突然开启了某种感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你的心里就没有爱吗？”

最爱的人，招致自己犯错的人，即将杀死自己的人。枪管颤抖，保险早已拉下。女孩儿可爱的面容，逐渐多了些坚定，这让他开始觉得欣慰。

是时候了。

带着微笑，韩雨沉默了一会。他欣赏着女孩的悲伤与惊恐，以及猜忌，从中模糊理解了为何悲剧也是一种美。

到时间了。

带着微笑，韩雨说出了那句话。

“我也曾深爱过一个人。”

砰地一声之后，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