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爹如何成为残疾人的,说来话长。从地方师范毕业之后,我爹做了名老师,又兼任学校校长。说是校长,其实学校里什么事情都离不开他,教书授课自然是他,连体育音乐都是他教。教室屋顶需要翻修,他就做泥瓦匠,自己动手,他说这样可以为学校省钱。
一次大雨之后,屋顶又漏了,他就用泥土调浆,自己爬上屋顶,用泥土封好了漏处,怎知一不小心,从屋顶滑了下来。我爹摔得屁股都肿了,我奶奶看着我爹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心疼得不得了。我奶奶说:“瑞,你咋成这样了。”
“没事。”我爹说。
“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谁打的你。”我奶奶问。
“哪里有谁敢打我。是我从屋顶上补漏,摔了下来。”我爹说。
“你爹要是知道,怕是会心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学校屋顶补好了么?”我奶奶说。
“补好了。娘,你别担心,我没事的,残不了。屋顶补好了,学生上课就不愁了。”我爹说。
“这一点像你爹,什么都能修。”我奶奶给我爹煮了一个鸡蛋,给我爹补身体。我爹舍不得吃,就把鸡蛋夹给我奶奶,说:“娘,你年纪大了,家里的鸡,不怎么生蛋,好不容易生了几个,不能都给我吃了。娘你吃吧。”
我奶奶见我爹这么孝顺,擦了眼泪,说:“看着你,就想起你爹,你爹对你爷爷奶奶,也这么孝顺。吃吧,孩子。”
我爹实在推不过我奶奶,就说:“这蛋,我们别推脱了,一人一半吧。”我爹用筷子把鸡蛋切成了两片,其中稍微大的一片,夹给了我奶奶。
奶奶看着我爹说:“瑞啊,你也三十三岁了,还是没有老婆。我一直记挂着这事啊。要是你找到老婆,我就放心了。”
“好酒不怕巷子深,我要是优秀,自然会有人来找我的。现在没人嫁给我,证明我还有提升的地方。”我爹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知道现在一些女娃的想法,是觉得咱们家穷,咱们家养不起她们啊。”我奶奶说。
“怎么会呢?是你儿子自己不够出色,另外儿子整天在学校里教书,学校家里,家里学校,两点一线,接触女人也就少了。”我爹说。
“你别安慰娘。现在结婚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男方要出聘礼钱,女方才肯嫁过来。出不起钱的,都成光棍了。现在的人现实得很。都怪娘和爹,没有留下什么家产给你。”我娘说。
“娘,你们能生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生而为人,都是父母之恩。我不要什么家产,父母健在就是最好的家产。虽然爹牺牲了,但是娘你现在还在,那我就要好好孝顺你。”我爹说。
我奶奶含着眼泪,点点头。我爹下午又去学校了。我奶奶看着我爹的背影,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一心扑在学校里,不要自己的大事给耽误咯。”
风平浪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有一天清晨,我爹早早地就去学校了,临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爹身后不远处传来哒哒哒哒的拖拉机轰鸣声,这是双山乡唯一的一台拖拉机。
拖拉机从我爹身后急急开来,正要从我爹身边急急穿过。刚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一个孩子正和另外一个孩子在打闹。瘦小的一个孩子,打不过高个的孩子,竟然往路中间退。而此时,拖拉机已经快冲向这个瘦孩子了。我爹见状,直接冲了上去,跑到拖拉机前面,把这个瘦孩子从拖拉机前推了出去,瘦孩子像个皮球一样,在我爹的推力下,滚到了路边。而我爹的腿,却被拖拉机的一个轮子,压了过去。顿时,我爹就瘫坐在地上。
拖拉机驾驶员下车后,急切地询问我爹:“欧阳校长,你没事吧。我真得刹不住车了,不然也不至于撞到你啊!”
我爹挥挥手说:“我没事,没事。你走吧。”
“真没事?吓死我了。那我走啦。”拖拉机驾驶员上车要走。
我爹想站起来,但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驾驶员吓坏了,赶忙让那安然无恙的瘦孩子和高孩子一起,把我爹抬上了车,直奔医院而去。
到了医院,医生一看,一摸,就知道了病情:“大腿骨粉碎性骨折。”
“医生,以后我能自己长好么?”我爹说。
“长不好了。是粉碎性骨折。以后你就准备拄拐,坐轮椅吧。”医生说。
“那我要不要赔医药费。”拖拉机驾驶员急了。
“不要你陪,你带我回去后,你就回家去吧。这事不怪你。怪我自己不小心。”我爹说。
“欧阳校长,你真是个好人。”驾驶员把我爹抬上车,直接往回开了。
到了我奶奶家,驾驶员把我爹扶下去,问我爹:“欧阳校长,那我可以回去了么?”
“回去吧。我没事,你别担心。”我爹说。驾驶员开着拖拉机就走了。
我奶奶闻声出来,看到我爹一瘸一拐的样子,急地快哭了:“瑞啊,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不小心摔的。”我爹躺在床上说。
“又是从学校屋顶摔下来的?让你别上屋顶,你偏不听。怎么弄成这样了。”我奶奶说。
“都是自己不小心。娘你就别担心了。过一段日子就自己长好了。”我爹这样安慰说。
“你残疾了,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了。可是娘年纪也大了啊。瑞,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娘看我爹腿部的伤痕,知道事情不小。
瘦孩子王鹏回到家一直哭,估计是白天被吓坏了。家里人问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孩子说:“都怪我,都怪我。我们校长成了瘸子了,都是我害的。”
“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姐姐说。
“我和顾小涛在学校门口玩耍,顾小涛打我,他比我高大。我不服气,就打了他。哪知道,他还要打我,把我推到了路中间。路上有一辆拖拉机,开了过来。我们校长为了救我,把我推到了路边,他自己却被拖拉机压着了大腿。”瘦孩子王鹏说。
“那你没事吧?你真的遇到了好校长,不然弟弟你今天就回不来了。”王鹏姐姐王晴说。
“姐姐,妈妈,爸爸,我怕。我真的很怕。”王鹏说。
“我们应该去你们校长家慰问一下,看看伤的情况。他是为了救你才这样的。我们要懂礼节,懂感恩。”王鹏爸爸说。
“我们带些鸡蛋去,你带我们一起去他家。我们全家,要感谢校长呢,姐姐也去。”妈妈说。
王鹏就这样,领着姐姐和爸爸妈妈一起打听着我奶奶家的地址,找到了卧床休息的我爹。我奶奶热情地招呼这王鹏一家,王晴已是久闻我爹的名声,但从未当面见过。
王晴的爸爸说:“校长啊,都怪我们王鹏不懂事,在路上玩耍,不然的话,您也不至于伤成这样啊。”
“没事。养养就好了。你们太客气了,还带了东西。我救我的学生,是我的本职工作,学生不能在我学校里受伤,受伤了就是我的责任,我的过失。”我爹说。
王晴欣慰地微笑着,心想眼前这个知书达理的校长,真是个心底实诚的好人。
王鹏爸爸拿起桌子边的病例一看,写的是:“可能终身残疾。”王鹏爸爸心头一惊,觉得真是太对不起了我爹了,把王鹏拉过来,拽着王鹏的耳朵,说:“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就是你,害的你们校长这样了。下次还要不要这样顽皮!顽皮过度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看,我们怎么对得起欧阳校长!”
“没事,没事。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再吓坏了孩子。”我爹说。
“欧阳校长,你要好好养伤,一定能够康复的。”王晴说。
王鹏家一走,我爹就闭着眼睛,在床上轻轻地哼着,伤口的疼痛只有他知道,谁也替代不了。我奶奶含着泪水,无能为力。
回到家的王晴,突然羞红着脸,对她父母说:“我想嫁给欧阳校长。”
王鹏的爹一听这话,突然站了起来,说:“你说什么?”
“欧阳校长救了弟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刚才在他们家,看到他还没有妻子。我想报答他对弟弟的救命之恩,想嫁给他。”王晴说。
“让我考虑考虑,你这个决定太突然了。”王鹏父亲说。
“不用考虑了。我从欧阳校长家里出来的时候,就决定了。”王晴说。
“可是,你不知道,我在他家床边的病历上看到,他可能会终身残疾啊。”父亲说。
“终身残疾也是为了救弟弟落下的。他对我们家有恩。而且他人长得也不错,还是我们乡里的校长。有貌有才,最关键的是心眼好,这样的男人双山不多了,他一定是靠得住的。我就是想嫁给他。”王晴说。
“真好,真好。姐姐你嫁给我们校长,那校长就是我的姐夫啦!”王鹏说。
“也好。你等着嫁个好人家,心底实诚的男人,这个欧阳校长确实是心好,没有他,就没有王鹏了。你嫁给他,他一定不会让你受罪,一辈子肯定幸幸福福的。残疾了不可怕,现在的人,就怕身体好好的,心灵却是残疾的。”王晴父亲说。
“那明天我就托人提亲。”王晴母亲说。
我爹不能上课了,就写信给了公社,让公社的一位领导暂时代替自己上课。我爹躺在床上,呻吟着。他没有料到,王鹏家托了个媒婆来看望自己了。
我奶奶见到媒婆,就高兴地不得了。问是谁家来托的。媒婆说是王家的王晴。
我奶奶一拍大腿,说:“这事能成。我儿子有媳妇了。”
我爹还在大腿疼痛的呻吟中,突然见了媒人,心里有点懵,不知来者为何事。
媒婆说:“欧阳校长啊。有姑娘要嫁给你啦,要我来说媒啦。”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谁看的上我啊。你别来逗我开心了。”我爹说。
“啊哟,你是聪明的脑袋装冬瓜,假糊涂啊。你人好,工作又好,关键心地又好。自然有女孩子喜欢你啦。”媒婆说。
“别拿我开心了。你回去吧。”我爹说。
“真不想听?”媒婆说。
“不会有人愿意嫁给我的。我都是瘸子了。”我爹说。
“还真有个人愿意嫁给你。”媒婆说。
“谁这么傻?会要我?”我爹说。
“王晴。王鹏的姐姐,昨天到你家来看望过你的一个女孩啊。”媒婆说。
“她?真的么?”我爹突然坐起来。
“你别这么兴奋,别蹦坏了腰。王晴要嫁给你的事,是千真万确。我就是受她家之托,来说媒的啊。”媒婆说。
“会有这么傻的人,她为什么看得上我,我已经是个残疾人了啊。”我爹说。
“她就是这么好。她不在乎你的残疾,再说了,你的残疾,也是为了救她弟弟。她把你当做他们家的恩人。把你当做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所以要我来说媒了呀!”媒婆说。
“这,这。”我爹又羞又喜。
“别这这了。你答应不答应这门亲事?”媒婆说。
“答应,答应,我肯定答应。”我爹都快高兴地哭出来了,忘了自己腿部的疼痛。
“我们答应。我们答应。你回去代我感谢王家。我这里给你磕头了。”我奶奶匍匐在地上要给媒婆磕头,我奶奶心里高兴啊,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终于得到解决了。
媒婆扶起我奶奶,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就去王家了。王家得知我爹同意后,立即让媒婆传话,定个良辰吉日,过来迎娶女儿。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有时因福得祸,有时却也能因祸得福,总希望得到的,也许可能失去,不曾料想的,却总是能自行迎来。命运这事,太难说了。
我爹迫不及待地选了个好日子。我爹要结婚的消息传遍了半个双山,学校里的孩子最兴奋,说:“我们校长要结婚啦。我们校长要娶王鹏的姐姐啦。”
对于我爹家来说,再也不是几十年前的双山首富,再也不可能有我爷爷娶我奶奶时的排场了。我爹的婚礼简单而热闹。
拖拉机师傅觉得自己愧欠我爹,就亲自开着拖拉机,做婚车。我爹坐在拖拉机上,张灯结彩地去王晴家接新娘。一路上,拖拉机后面跟着无数的孩子,他们似乎比新郎——他们的校长还兴奋。一路尘土飞扬,一路欢天喜地。
王晴见我爹来时,在红头巾下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鲜花。王晴递给我爹的见面礼,就是一幅去木匠那定制的木拐。我爹拿着那拐,试了试,非常适合自己。我爹说:“晴,你怎么知道我身高。这拐真合适。”
“快,校长,把我们乡的美女王晴拐走吧。哈哈。”邻居们在一旁起哄说。
“我是要带走她。今天她就是我的妻子啦!”我爹撑着拐,把王晴,也就是我娘,背上了拖拉机。我爹就这样带着我娘,回到了我奶奶家。
拜天地时,我奶奶掩着面,高兴地落下了眼泪。一是想起自己的丈夫,我爷爷。二是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成婚了,成家了,这是最幸福的事。甚至比当年我爷爷偷偷迎娶她自己还幸福,她是多么希望我爹过上好日子啊。我大伯去世了,我小姑去世了,我爹是唯一的一条欧阳家的根,我奶奶自然是宝贝他啊。
我娘嫁给我爹后,就担起了家里的所有家务,还有田里的农活。我爹每天拄着拐,坐着我外公给他用自行车改的轮椅,去学校里上课。我爹始终放心不下双山的这些孩子,他深深的知道,这些孩子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自己作为小学校长,就是双腿都瘸了,也要来上课。这是他的责任,何况他还有一条腿可以走路呢。我爹始终不认为他自己是真正的残疾,用他的话说:“只有心里败了,才是真正的残疾。只要心里有希望,我就不是残疾。”
可是这一年,双山和其他江南地带一样,下了一个季度的雨,双山突然发生了瘟疫——血吸虫病。很多人都得了瘟疫去世了。
我娘的弟弟,就是我舅舅王鹏,他也得了瘟疫。我娘作为姐姐,放心不下王鹏,白天就回到娘家,帮着照顾弟弟。每天给王鹏喂饭,洗漱。晚上我娘再回到家里,照顾我爹和我奶奶。
我奶奶年老体弱,也得了瘟疫,这下急坏了我爹。
我奶奶晚上发高烧,肚子鼓胀,腹内疼痛得厉害。整天只能在床上哼着。我奶奶说:“儿子你来,我恐怕挺不过去了。我走后,你要好好对待老婆。我家里没什么祖传给你,只希望你堂堂正正做人,不要给你的烈士爹丢脸。”
我爹跪下来,痛哭不已,说:“娘,吉人自有天相,你不会有事的。现在像你这样的血吸虫病的人很多,很多人都治好了。你也一定能治好的。你要有信心。娘,你一辈子都是好人,不会有事的。”
我奶奶抚摸着我爹的头,眼睛里都是泪水。我奶奶心里现在着一份愧欠,她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给儿子增加烦恼,倒不如拿把刀结束了自己的命。但她又如何舍得抛下儿子呢。
我爹是个不服输的人,这一点很像我爷爷。我爹看过一些中医书,寻找着可以治疗的药方。买不到药,我爹就去田野里找药,几次抓药,正好碰上下雨,淋得像个落汤鸡,但还是把药草给采回来了。只是自己也因此重感冒了几次,我爹身体壮,没事。等配齐了药,我爹觉得晒干太慢了,就把草药放到锅里烤制脱水,然后我爹就用石磨把草药磨成粉,以最快的速度,把药煮给我奶奶喝。药还要倒出一半给我娘带给王鹏喝。
王鹏是小孩,体质好,很快就恢复了。但我奶奶就不行了,她年纪大了,体质弱了,病毒让她如虚脱一番,说话都困难了,喝了药也不起效果。
双山乡卫生所的医生过来一看,对我爹说:“要立即做脾脏切除手术,脾脏被感染地很厉害了。”
我爹急地团团转,我奶奶说:“不用看了,我也年纪不小了。”
我爹立即找来了拖拉机司机,把我奶奶运到江边,坐了船,到县里去做手术。
县医院里,做手术时,我爹站在手术室外坐立不安,生怕我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手术做到一半,主刀医生出来喊:“缺血。快去血库拿a型血。”
护士去了一会回来说:“血库没有a型血了。怎么办?”
我爹冲上去说:“我有,我有,我娘一定能用我的血。”
医生怀疑地说:“你就是他儿子?”
“我就是他儿子。快,输我的血。”我爹连忙把手伸给医生,医生在我爹身上抽了三百毫升血,拿到手术室,输给了我奶奶。
我奶奶在手术台上流着泪,心疼我爹啊。
县医院医生医术高明,没有一个小时,就做好了手术,平静地走出来,对我爹说:“好了。注意休息就行!”
我爹才松了口气,连连恩谢医生。
手术之后,奶奶逐渐瘦了,而且是一天比一天瘦,完全吃不下流质的粥。我爹都急哭了。眼看着我奶奶虚弱得不行了,我爹就凑了所有的积蓄,去药店买了一支小小的人参。人参小得像一条蚯蚓,但是不能小看这珍贵的蚯蚓。
我爹把人参熬成汤。给我奶奶喝下。我奶奶得到了滋补,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天一天好了起来。我爹喜出望外,高兴不已。我奶奶是我爹除了我娘外的,唯一亲人。我奶奶一辈子带着我爹不容易,爹什么都能舍弃,但就是舍不得我奶奶。
我奶奶好起来后,对我爹说:“你为什么要给我买人参啊,人家会说我们是资本家的啊。我们农民家哪里吃地起那补药啊。”
“只要娘你好起来。我就是买月亮下来做药,我也要上天去买。”我爹说。
“你这点就像你死去的爹。”我奶奶抹着眼泪说。
除了我奶奶和我舅舅得血吸虫病之外,还有很多乡民得了此病。我爹是有知识的人,他在研究了新出版的报纸之后,向大家推广消灭钉螺的办法。钉螺是血吸虫病毒的中间宿主,只要把钉螺消灭,这个血吸虫病就自然消失了。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挖出新的河道,用新河道的泥土来填好旧河道,这样,旧河道里钉螺就被新鲜的泥土埋在地下了。没有水分,没有阳光,只要三个月时间,泥土把这些寄生在水中的钉螺闷死。
可是有的百姓不理解我爹,说“血吸虫病怎么可能只要填土掩埋钉螺就有用,这是你们读书人耍我们的吧。我们不相信!你胡说八道而已。”
我爹耐心地和他们解释说:“这是报纸上推广的办法,最有效的办法,我们要齐心协力,一起推广这个办法,一定有成效的。给我三个月时间。”
我爹在说服大家之后,就投入到挖河道的劳动中去。我娘也帮着我爹挖河道。整个双山的百姓都在做这一件事。
挖河道的时候,我爹还挖出了一些清代的银子。我爹上缴给了公社,公社表扬了我爹。很多村民笑我爹傻,说:“挖到银子,还说出去干什么?拿回家就是了。真傻。”
我爹说:“不是我的,就不能拿。”
三个月之后,河道都是新的,旧河道已经被填平,其中的钉螺真的都被泥土闷死在里面。双山乡的血吸虫病,就这样被消灭了。乡亲们欢呼着,把我爹举起来。因为这是我爹的主意,他又一次受到了公社书记的表扬。那天,我爹戴着大红花,站在乡里的广场上,接受全乡人民的感谢。那气势,那场面真的太威风了。我娘也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自己嫁对了丈夫。
公社书记说:“欧阳校长不但是拾金不昧的好人,也是我们双山人民的恩人,是他及时注意到了报纸上公开的消灭钉螺的办法,让我们双山人民从血吸虫的病害中站起来。我们彻底战胜了血吸虫病!我们要感谢欧阳!”
我爹羞涩地红着脸,低着头说:“力所能及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奶奶那天和我母亲都高兴极了。
瘟疫过后,双山乡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这年春天,雨水多得像上天小便失禁。从初春一直下到初夏。
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时期,加上雨水,更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这段岁月,我爹和我娘,还有我奶奶是如何度过的呢?
双山人把苜蓿叶,也就是一种三叶草,当做自然灾害时期的救命草。学校里也停课了。家里的粗粮吃光了,我爹和我娘,就去田里割苜蓿草回来,把苜蓿草洗干净后,不加盐——因为买不起盐,也不放油——也没有谁家买得起油。
苜蓿叶在我奶奶的揉搓下,团成一个团,放到水里煮,煮熟了,直接就给我爹和我娘吃。吃这个东西,起初能饱肚子,有涨腹感,但消化极其费力。因为人的胃不像牛的胃,并不适合消化这种粗纤维的苜蓿。吃一天可以,吃一周可以,吃一月可以,连着吃半年,就实在吃不消了。
苜蓿团吃到最后,我爹的脸色,我娘的脸色,还有我奶奶的脸色,都成了草绿色。整个双山的人,皮肤基本上也是这个颜色。
双山人幽默,见到对方的青草脸色,还不忘调侃对方一句:“你咋绿得像蚱蜢一样呢。”
“你也像蝈蝈,还说我。乌龟笑王八,彼此彼此。”随后哈哈大笑,各自又挎着篮子去割苜蓿。
时间一久,苜蓿叶的危害就出来了。我爹吃了太多没放盐的苜蓿团,拉不出大便,十分难受。我爹对我奶奶说:“娘,我肚子很想拉屎,就是拉不出。怎么会这样。”
我奶奶叹气地说:“苜蓿干燥,吃坏了肠胃了。我来给你抠抠吧。”说着我奶奶用手指沾了下水,塞到我爹屁眼里,吃力地帮着抠粪。我娘也有了我症状,是我爹学着奶奶的做法,帮我娘抠的肛门。苜蓿叶还得吃,因为没别的可吃,拉不出大便,也只能用这种手工方法,别无它法。
我奶奶年纪大了,但脑子还是很灵光,生产队里允许养猪,我奶奶就向生产队长申请了。她去县里卖掉了她最心爱的,唯一的嫁妆的手镯,买回两头小猪,放在家里好养。但是生产队里规定,这养猪可以,但猪要属于队里的公有财产。
我爹说:“娘,我们自己都没吃的,哪有什么东西给猪吃啊。”
“你呀,不懂。猪不吃肉,却长肉。猪只要吃草就可以了。”我奶奶说。
“也对。猪吃草就可以了。我们到时候还可以吃猪肉。”我爹说。
大家都是养着猪,舍不得吃猪肉。
我娘每天给猪打猪草,希望猪快快地长,但是这猪在灾荒年代,和人一样,就是长得慢,大半年了,也没长多少肉。我爹说:“老婆,辛苦你了,每天打草,这猪还是不长。估计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怕壮实了,被人宰了吃。”
“别逗了。其实猪也是缺营养,光吃草,没糠吃,也要成绿猪了。”我娘说。
六十年代初,自然灾害更严重了。苜蓿也是有季节性的,荠菜也是有季节性的,青菜也是,等这些菜,全部吃光,大家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在双山团团转,田里已经没什么好吃了。古人记载中原地区发洪水后有人吃人的记载——幸好,双山有草,草吃完了,还有树,树有叶子,叶子吃完了还有树皮。有树皮,就可以剥下来吃。
于是双山人,都去找树。夏秋之交,双山的树几乎都被剥皮剥死了。剥回家的树皮,我爹就用水煮了,给大家吃,这树皮像柴火一样,难以下咽,那种坚硬口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人的胃,吃得消这样的考验么?
事实上,人的胃像钢铁做的一样,吃得消任何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只要是没有毒,就可以消化干净。吃树皮有这点好处,就是难消化,也就难以饿。饿像一个魔鬼一样,时时缠绕着双山人的肚子,那种饿得心慌的感觉真的生不如死。
像很多人一样,我爹未受伤的腿,我娘的腿,我奶奶的腿,都浮肿了。我爹拍着自己健全的右腿,说:“肿了也好,肿胖了总比饿瘦了好。能活下去就好!”
现在家里的猪,也变大了不少。我奶奶看着我爹和我娘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样子,半夜时分,我奶奶等我爹和我娘都睡着了。她就悄悄地拿着锄头,来到了猪圈。猪爱睡觉,没有觉察出我奶奶进了它们的圈。猪呼呼大睡着,我奶奶凭着淡淡的月光,发现了那头稍微大些的猪,奶奶用锄头对准猪头,狠狠地敲下去。
那头其实也很瘦弱的猪,被打醒了,并没有死。我奶奶生怕动静惊动邻居,就狠命地拿起锄头,再一次砸到了这头猪的头上。这回砸得可以,猪惨叫一声被砸死了。
我奶奶吃力地拖着这猪,来到屋里,趁着月色,把猪给开肠破肚了。猪下水放一边,猪肉放一边。把猪肉,直接洗了洗,就烧锅放水,煮起了猪肉。
我奶奶选在半夜杀猪,是有她道理的,因为首先生产队不让自家杀猪,另外杀了猪煮肉的时候被人闻到,定会全部赶来吃肉。一辈子无私的奶奶,为了让我爹多吃肉,也情愿让人说自私了一回。
那猪肉在锅里咕咚咕咚地翻滚着。我爹被灶间的动静吵醒了,以为是小偷,再想想,家里也没什么好偷的啊。我爹拄着拐,走出来一看。
我奶奶立马喊我爹:“欧阳,快来吃。我杀了猪。你也叫媳妇一起来吃。”
我爹说:“你怎么把猪杀了,生产队里的人要怪我们的。”
“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我看你们没肉吃,腿都肿青了。你媳妇也要补身体,身体补好了,才能给我养孙子啊。”我奶奶说:“快吃吧!趁热吃,赶快吃。快把你媳妇也叫起来,一起吃。你们已经好多年没吃猪肉了。”
我娘也被吵醒了,穿上单薄的衣服,闻着香味就来了,我娘说:“这是什么味,锅里烧的什么?这么香。”
“你这孩子,也好多年没吃过肉了。这猪肉味你都想不起来了。快来吃吧,你们快趁热吃。”我奶奶说着,就拉我娘到锅边。
我爹给我娘捞起一块五花肉,我爹给我奶奶也捞起一块肉,自己也捞了一块肉,大家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爹说:“真的好久没吃过肉了。要是能来点盐就更好了。”
“已经很满足了。不要盐了。”我娘也是狼吞虎咽。
“晴啊,你多吃点。你们结婚了,还没给我生个孙子。多吃点补补,争取今年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奶奶说。
“恩,你也吃。”我娘说着又捞了一块肉给我爹,自己也加了一块。
很快,半锅肉给吃掉了。我爹实在吃不下了,说:“要么饿死,要么撑死。猪肉真是好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以为吃猪肉的事,没人知道。但是很多人还是闻到了猪肉的味道,纷纷来家里探看。
昨天的猪肉大概没有煮熟,奶奶太心急了。我爹和我娘拉起了肚子,疼得不行,一次次去茅房。我爹捂着肚子走来走去,疼得拉稀:“娘,擦屁股的树叶已经快要用光啦。”
最后我爹已经懒得去茅房,直接跑到地里拉稀。乡民们发现了我爹举动的异常,过来说:“你们吃什么了,怎么有那么多大便拉?我们三天拉不出一泡大便。”说着就像强盗一样进门去掀起我爹家的锅盖,发现里面都是猪肉。还有煮着的下水。
乡民们大喊:“欧阳家吃猪肉啦!欧阳家把生产队里养的猪肉自己吃了啊。”
乡民们先不顾到底是谁杀了猪,见到猪肉,先填饱自己肚子再说,纷纷用手去抓着吃。等把猪肉吃完,他们摸着还不算饱的肚子,开始对我奶奶进行训斥了。
“谁杀的猪。给我们老实交代。”乡民们说。
我爹和我奶奶,还有我娘,低着头,沉默不语。
“欧阳祥,是不是杀的猪。猪是我们生产队里的共有财产,虽然是你出钱买的,但是产权归我们生产队。这是说好的。要杀猪,大家都要一起分。怎么你们独自吃杀猪吃。快快交代,到底是谁杀的?”一没吃到多少肉的乡民说。
“我杀的。”我爹不愿意我奶奶受罪,就先承认。
“是我杀的。我半夜起来杀的,我看我儿媳和我儿子饿地腿都肿了,我还要抱孙子呢,所以就半夜到猪圈杀了猪,给他们补补身体。”我奶奶说。
“到底是谁杀的。你们不要欺骗我们劳苦大众。”那个乡民说。
“确实是我杀的。”我奶奶说。
“娘!”我爹说。
“我们要批斗你们全家。你们偷杀偷吃生产队的猪,你们要付出代价!”没吃到肉的,从远处赶来的人纷纷大骂我奶奶和我爹。
有人说:“还是烈士之后呢,还是小学校长呢,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也有的说:“要是我,我也要杀了猪啊。这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有猪肉,谁不想吃。”
更有人说:“怎么不杀两头,让大家都吃吃。”
我奶奶为了让我爹和我娘吃顿猪肉,就这样被揪出来,去批斗了。好在生产队长还算比较通情达理,因为他觉得对老人家不能太过分,何况又是对解放双山立下功劳的烈士遗孀。
生产队长说:“昨天,欧阳祥的母亲,半夜时分在家里做出了对不起我们生产队的事情。什么事情呢?她偷偷地杀了他们家的猪,虽然这猪是她花钱买的。但是这些猪是属于我们生产队的共有财产,要吃猪肉,得我们大家举手表决,怎么可以说杀就杀呢?今天就要对欧阳祥的母亲进行批斗。当然,还好,总算我们生产队的人,白天到他们家都吃到了猪肉。都尝到了猪肉的味道。这也还算过得去。将心比心,我们也就宽大处理吧。向大家赔个礼吧,就这么过去了。”
“不行,我没吃到肉。要这老太婆下跪!”一个无赖说。
“打死这个老太婆。他是地主人家的儿媳。”一个人说。
“都什么年代了。他们家在日本人来之前就破产了。算不得地主。他们祖上是做生意的,怎么能算地主呢。”一个长者说。
“可以了,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谁没吃到肉,都去他家吃到了,没吃到的,汤至少喝过了。就这样算了吧,人家毕竟也是老人家了。”一个妇女说。
“今天我们给欧阳母亲一个机会。也是给大家一个警醒,不要随便杀生产队里的家禽和猪牛羊,否则可不是今天这个程度的批斗。到时把你们戴上帽子,全双山游走,丢了人,不要怪我队长不客气。”生产队长说着。
回到家的奶奶,生了一场大病,是被那场面吓的,但是她不后悔,她对我爹说就是时间回到杀猪那天半夜,她还是要决定杀猪。是猪肉给了我爹力气,给了我娘力气。当然也给了那些来吃猪肉的乡民力气。自己虽然做了恶人,却是心无愧欠的恶人,她到后来老了,回忆起来,都觉得那次杀猪是做得对的。
自然灾害过去了,双山又丰饶了起来。我奶奶快七十的人了,和我娘一起下地插秧种米,总算到秋天有了收成,吃饭,这些米不够,但煮粥,再加点米糠,这点粮食就够了。
就在这一年,我娘怀上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我。
我出生那天,天气下着大雪,我爹到田里去挑菜了。我娘挺着大肚子,原本以为要过几天才生我,哪知道我待不住肚子里了,要出来看世界,就使劲地蹬着我娘的肚子,示意我娘,我要出生了。
我奶奶急地团团转,准备用剪刀给我娘剪脐带了。我爹这才赶回来,我爹只相信医院,他对我奶奶说:“剪刀不消毒,会得破伤风的。我们赶紧去双山医疗站。”
我爹让我娘去叫了拖拉机司机,拖拉机司机到是一叫就来,我爹和我奶奶一起把我娘搬上了拖拉机,直奔医院。车颠簸到医院,我娘也已经开始分娩了,我的头都露出来了。医生从拖拉机上抱下我娘,直奔手术室,帮我和我娘剪下了脐带。
我爹累得气喘吁吁,看到我的出身,看到我跨中的小鸡鸡,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我的出生,给我奶奶,给全家增添了不少喜悦。
我奶奶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她有孙子了。每天都不让我爹带着我入睡,从襁褓开始,一直到蹒跚走路,我都是我奶奶带着的。冬天,怕我冷,给我团了最暖的被窝。夏天,怕我热,用扇子扇着风,等让我入睡了,奶奶才睡。秋天天寒,每次半夜都会给我盖被子——我有踢被子的习惯。
很快,我到了五岁的年龄,还不够上小学的年纪,我奶奶就让我爹把我带到学校里,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双手平放在双腿上,端端正正地让我听着大家上课,我奶奶在家里常说:“书要早读,事情要早知。多读书,对自己一生都是有好处的。要是读了很多书,考到北京去,考到上海去。那孩子,你就为我们双山争光啦。就是为我们欧阳家争光啦!”
我却说:“我才不想考到北京去、考到上海去呢,我只想在双山陪着奶奶。”
我会说话,所以我奶奶就更加喜欢我了。
学校按时给我爹发工资,我爹总是孝顺地把全部的钱都交给我奶奶,我奶奶就时常趁着我爹不在家,带着我去双山老街,给我买各种各样好吃的。糖葫芦、肉包子、葱油饼、麻花等等等等,我可以这样骄傲的说。双山老街的所有小吃,我奶奶都带我一个个品尝过。我一直觉得,我是双山最幸福的孩子,因为我有这样一个脸上虽然有个疤,但是心地却十分善良的奶奶。只是,我时常问起我爷爷是怎么样的,我从没有见过我爷爷。
我奶奶说:“你爷爷呀,小时候是个混混,大了是个囚犯,再大了些是新四军。混混是真的,囚犯是为了给我顶罪,是冤枉的。而新四军,却是他最终的身份。他是你们欧阳家的骄傲,他和他的战友们解放了双山。只是他牺牲在了双山。”我奶奶和我说起我爷爷时,眼角里忍不住泛起泪花。
我奶奶时常会带着我去我爷爷的墓地,在墓地前,一待就是一下午或者一个上午,我在草丛间独自嬉戏着,我奶奶则枯坐在我爷爷面前,对着我爷爷的墓碑说话,她能整整说半天的话,我从小就觉得,我奶奶似乎有比江水还多的话,要对牺牲的爷爷说。
奶奶还时常带我去我爷爷家的老宅。老宅如今已经被政府征用,做起了乡公社办公的场所。我奶奶对着老宅说:“这个就是你爷爷当年的家,当年你爷爷做混混那会,还是双山的首富呢。”
“啊,我爷爷原来是双山最有钱的人。太不可思议了,这房子怎么会是我爷爷家的。我爷爷家做什么的这么有钱?”我的眼睛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瞪圆了眼,对着这气派豪华的老宅。
“也不是你爷爷有钱,是爷爷的父亲有钱。你爷爷是个公子哥,这一点,命比你和你爸要好。”我奶奶笑着说。
“那我爷爷怎么娶的你呢。你是双山人么?”我问。 “这就说来话长咯。以后你问你爸爸吧。”我奶奶笑着说,脸颊挂起一丝微笑,像是对美好过去的回忆。我从奶奶微笑而带着皱纹的脸庞中,感受到了那穿越年月的幸福。我知道,奶奶一定是在回忆爷爷当年娶他的场景吧,谁知道呢。
我奶奶还故意问我,说:“孩子,你是男子汉,是欧阳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以后你是要娶老婆的。你是娶好看的老婆呢,还是娶爱你的老婆。”
我诧异地瞪着小眼睛问奶奶:“奶奶,老婆只有两种可以选么?”
“只有两种吧。”我奶奶说。
“你爷爷当年就是选了好看的,放弃了对他好的女人。”我奶奶说。
“那奶奶你就是说,你对爷爷不好吗?”我问。
“好是好的,我也爱你爷爷,但是总觉得自己亏欠欧阳家,自己有点配不上你爷爷。”我奶奶说。
“配得上。配得上。你就是我爷爷最好的妻子。”我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将来会选哪种女人做妻子呢。奶奶盼望着你快快长大,快快给我找孙媳妇啊。”奶奶摸着我的头。
“我要找好看的,又同时对我好的老婆。”我的话,总是能逗乐爱我的奶奶。
奶奶说:“你的心志,很像你爷爷当年。”
奶奶渐渐苍老了,我也逐渐长大了。我们在双山的日子平静而平淡。平淡得似乎像春天的江水一样,但是谁能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哪里藏着漩涡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