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小说)
文/冷色的冰
这是发生在文革后期的事情。
一个深秋的清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象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湖边公园晨练。公园是紧依湖边的。当老人顺着小路,跑到湖边的时候,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湖边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他能分辨出来。他们是相互拥抱着的。他们的旁边,是一大堆黑糊糊的灰烬。
“真大胆,天都亮了还睡在这里。”
老人想着,然后跑开了。当他往回跑的时候,发现那一男一女还躺在那儿。
“太不象话了,现在的年轻人......哼!”老人边跑边咕噜,“不对!莫不是......”老人突然猛跑起来。
十几个人紧随老人再一次来到湖边的时候,那一男一女仍然搂抱着。人们还发现了一个滚在一旁的玻璃瓶。人们走得更近了,但似乎丝毫没有引起这对男女的警觉。他们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们的确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不管是嘈杂的,优美的;也不管是粗野的亲切的;甚至也不管是辱骂的,贴心的。人们发现,他们死了。
经查,男的是一名军人,23岁,属外省农村户口。女的是哈密地区居民,19岁。公安局反复调查,从阶级斗争的角度到人民内部的范围,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据法医鉴定:男者的死亡时间早于女者。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夜里两点至三点钟。属服毒自杀。毒物是“敌敌畏”。
当身着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敲开女死者父母的家门时,只有她的母亲一人在家。公安人员的到来,让她莫名其妙。
“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办案人员拿出一张女死者的照片。
母亲先是一怔,紧随着问:
“她怎么啦?”
“死了。”
母亲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
“你们在哪里发现她的?”母亲的声音象是急风吹过的树叶,哆嗦个不停。
“我们在湖边公园发现了她。”
她目光停滞在那张照片上。慢慢地,眼泪溢出眼眶,汇成河流。。。。。。。她喃喃地说:“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呀。。。。。”她的嘴唇颤抖着,口里呜呜起来,最后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女孩名叫张妮,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哈密某机关工作。闲时喜欢唱唱歌、画画山水人物什么的。男青年名叫丰凡,从外省农村入伍,现随部队驻疆。丰凡长得高大英俊,浓眉大眼。他做什么事都稳当、周到,也很关心人,深得首长和同志们的喜爱。
张妮和丰凡是在一次部队和地方联谊活动中认识的。
活动中,张妮给大家演唱了一首《一条大河》。她那漂亮的脸蛋,动人的嗓音,优雅的动作深深吸引了战士们。丰凡来自农村,这么漂亮的女孩是他想都未曾想过的。他被她完全迷住了。轮到丰凡表演了,他先是大大方方说出自己叫丰凡(这么富有诗意的名字一下子吸引了张妮),然后说自己家在外地农村,然后说自己实在不行,不会表演什么节目。可大家不依不饶。丰凡只好硬着头皮给大家朗诵了一首毛主席的《沁园春.雪》。他的嗓音让人着迷,抑扬顿挫,高低错落,处理得恰倒好处;特别是词中“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句很有气势,很有一股要将你吸过去的力量。
活动结束的时候,大家一块儿把桌子、喇叭什么的搬回去。正好碰到张妮和丰凡共抬一张桌子,张妮想起丰凡刚才在台上自报的姓名,随意说一句:“你的名字很不错。”“哦......你过奖了。——不过......”“不过什么?”“不过不是我父母起的,是我爷爷。他曾经做过......”
后半句话丰凡没说完就打住了,尽管张妮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不再开口。他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忧伤和痛苦。张妮觉得这里一定有个埋得很深的谜,但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清是什么。搁好桌子,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时,连队吹响了集合的哨子。
“对不起,张妮同志,”丰凡有点紧张地说,“我得走了。”
丰凡迅速地跑进了准备回营的队伍。
命运有时就有那么多巧合。一次丰凡和另两位战士放短假去逛书店。书店不大,书架上的书籍也不多,除了《地道战》、《地雷战》之类的连环画,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如何防沙固沙》之类的读物。那两位战士溜了一圈,兴趣不大,就到店外聊天了。丰凡的目光停在了〈〈红星照耀中国〉〉这本书上。他把书取了下来,认真地读起来。直到张妮出现,他都未察觉。
“嘿,解放军同志,你在看什么书呢?”|
张妮的叫声把丰凡吓了一跳。他抬起头,一张漂亮而活泼的脸蛋正看着自己。他想起了这位姑娘的名字。想起上次仓皇离去的情景,丰凡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在选一本书。我觉得这本书很不错。”丰凡说着,用手指指正读着的书。
“哦?——”张妮走过来,看了看书名,又看看作者,“是一个外国人写的。”
“对!——读起来挺不错。——你呢,你也来买书?”
张妮点点头,说,“我想买一本画素描的书。”
“你喜欢画画?”丰凡用惊奇的口气问。
“是的。——读小学时美术老师教的。——可惜他被人整死了。”张妮的眼神一下暗淡下来。
“为什么?”丰凡疑惑地问。
“因为他是一个‘右派’。”
张妮的答案让丰凡联想到自己的爷爷。
“你怎么啦?”
张妮见丰凡沉默不语,发问道。
“我......我想起了我爷爷.”
“你爷爷?”张妮睁大了眼睛.
“我爷爷也是一个‘右派’,我的名字就是他给起的。”丰凡紧张地盯着张妮说。
“他做过什么坏事吗?”张妮调查似地发问,又觉得说得不妥,抱歉地笑了。
“什么坏事?他虽然当过旧政府的秘书,但他平和、善良。就为说了一句话,他就挨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