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我跟朋友一起在新西兰展开了一次公路旅行。我们大概用了9天时间,走过城市、乡村和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然风景区。在皇后镇的蒂卡波湖畔,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线条优美的背影。我傻傻地关注了许久许久,从午后到黄昏。观察她坐着、躺着、喝咖啡、吃三明治。朋友干脆去钓鱼。小有收获回来望见我还在呆呆地看,便使劲怂恿我去要联系方式。正当我犹豫不前之时,她已然起身并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我不知道她是哪国人,但我只会说中文。
“你好!我是韩帅,到这边来旅游的。能留个联系方式吗?”在她正要偏离我们所在的方向时,我大步上前问道。
她打量了我,又打量了朋友,方才回答:“你好!我是程昱。在这边工作。可以加个微信。”
我很快约了程昱一起吃饭。至于朋友,我让他把车留给我,接下来自己安排。我和程昱在湖边餐厅吃过晚饭后,我开车载她到约翰山顶的咖啡馆小坐。她说自己生活在奥克兰,现在正值暑假,到这边来度假。我没有刻意找话题聊,只是了解了她的家乡、她所从事的工作等信息。大部分时候,我们在看窗外的风景,我感觉很好。我与她相约接下来的几天结伴同游。在上卫生间的时候,我打电话订了她住的酒店的房间。
程昱的性格不属于外向开朗的类型,但举止落落大方,待人接物温润拘礼。她总是望着一个地方许久。其实,我的性格也不算开朗外向。我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我们在皇后镇一起度过了4天美好的时光。至少对我来说。她的少言寡淡恰恰让我感到安静、无压力。她专注的神色和偶尔的开怀大笑又让我觉得是有潜藏的热情的。总之,能够待在她的身边我非常满足。
我跟她一起回到奥克兰以后,便取消了原本计划的覆盖新西兰全域的公路旅程。我在奥克兰停留了三个星期。可是这三个星期里,只跟程昱约会了七次,每次都在一个地下爵士酒吧。其它时间,我都在索然无味地等待与她下一次见面。我在旅行签证即将到期之前回到了北京。我对她无法忘怀,没有一霎那倾不思念她。所以托父亲好友的关系,去到跨国公司驻奥克兰的办事处工作。
我没有对她说什么因为她而调到奥克兰工作的话。我只是想安静地待在她的身边,一切顺其自然。但随着交往的深入,我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痛苦和焦虑。我在等待她出现的时间里,感觉自己像一直张嘴在等待乳汁来喂饱的婴儿,我唯一能连接到的就是这个巨大饥饿中的空虚和愤怒。她若即若离,从未与我发生过亲密关系。我感到极为被动,极为失控,极为难受,害怕自己被抛弃。
有一晚我在绝望的情绪中压抑不住北京爷们的怒火:
“你他妈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问。
“我结婚了。”她淡然地回答。
我傻了。懵逼了。等我回过神来,勉强问了一句:
“那你是否会离婚而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结婚、成家,只要你愿意。”我心里忐忑不安。
“我跟我老公因为生孩子的事情冷战了很久。我还爱他。但是我不想要孩子。”她从容地回答。
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一半已结冰,但另一半仍然是火焰。
“对不起。看到你的时候,我想起在校园里谈恋爱的感觉,很怀念。”她有一丝动容地说。
而我默然无语。
她接着告诉我自己研究生毕业后作为陪读跟着丈夫来到新西兰。丈夫是生物工程博士。他没有时间照顾孩子,而她极不想与父母一同生活,因为她的母亲控制欲太强。对于公公婆婆,她担心生活习惯差异大,不能够融洽相处。
她把我当作了倾诉对象。而我有一瞬间只想胡来。她离开后,我心里想真tmd是个悲剧。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彼此没有联系。
我和鹿洁是穿开裆裤的朋友,我跟她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听我爸说最近他父亲想撮合我们。她打电话跟我说她喜欢自己在美国的工作和生活,但是最近准备来一趟奥克兰,让我去机场接她。
我去接鹿洁的时候她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在吸烟室抽烟。我没有着急进去跟她打招呼,而是隔着玻璃窗站了许久,直到眼神失焦。是她拍了我的肩膀,让我回过神来。
“听你老爸说你最近十分低沉。我刚刚忙完几个大展,想给自己放个假顺便过来看看你。”她轻松愉快的说。
“看来你病得不清。”她摸着我的额头盯着我说。
鹿洁提出入住我租的海景公寓。我拒绝了,把她安顿在Eichardt'sPrivate Hotel,原本是我预订了想跟程昱再次一起度假的房间。
这是一个阴天,我的心情极其糟糕,我打电话约程昱在地下酒吧见面。她的情绪很崩溃。她说双方的父母在大洋彼岸为了她们要小孩的事情陷入了一种焦虑的状态中。她老公今天下午跟她商量找代孕母亲的事情,她完全不能接受。我再次成为她的倾诉对象,感觉比上次更加悲剧。
鹿洁和她的本地朋友在我安排的酒店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回到奥克兰。她强势入住了我的套房。从此,我也能在令人振奋的咖啡香味中醒来,在早晨吃到现烤的面包,煎鸡蛋和火腿。鹿洁有男朋友,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经常在世界各地采风,最近在意大利的西西里岛。她说他俩一年中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四个月。她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关系,没有考虑婚姻。
某天早晨,鹿洁问我:“你知道顿悟吗?”
“知道。”我回答。
“刚刚我洗脸的时候特别想把夹子夹到飘动的手绢上,心里很着急但偏就夹不上,我在想如果我是一个颖慧的禅宗弟子,应该当下就顿悟了。”她说着,笑了起来。鹿洁的笑是无负担的笑。她的存在让我感觉亲切、温暖。
我想象程昱就是那条飘动的手绢,而我是那个夹子。然而,当初在湖畔看到的程昱的背影却让我感觉到深深的链接。
在我晦暗的日子里,沉迷的不伦之恋和由此引发的沮丧情绪中,偶尔能让我精神出离的是我的女上司。这个女人大概年长我四五岁。在办公室和会议室,经常看到她单手夹着铅笔、拿着咖啡,指甲涂抹着漂亮的红色。她这样喝咖啡的姿态很美。有时候她穿着很随意,在T恤外面套一件衬衫,贴身的牛仔裤。碰巧时,会在露台看到她吸烟的样子,纤长的手指和四肢,五官有希腊雕塑的神韵。我们部门的几个年轻男性有一次聊起她,说她像教派领袖,只能仰望,不敢碰触。除非她的橄榄枝正好拂过自己的面庞。
虽然她很独立,但不是不可接近的。我跟她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工作通过邮件流转。
这天,我跟明明可以靠颜值却选择了靠实力的女BOSS同一时间来到露台吸烟。她还是单手拿着espresso、夹着香烟,我从室内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轻轻吮吸了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搁在旁边,接着又吸了一口烟。我默默地靠在离她大概三米远的地方,仰头闭眼晒太阳。过了几分钟,感觉脖子累了,我才拿出烟来准备点着。意外的是,她轻呼了一声我的名字,示意我过去。她问候我在这边的生活情况,说我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问我是不是休息不好。她还说要请我吃晚饭,但我委婉地拒绝了。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程昱来找我,说她给丈夫留下字条离家出走了。因为鹿洁的存在,不方便安排她入住我的公寓。于是我订了一个风景很好的酒店房间给她。鹿洁本来想自己搬出去。但我不想这样做。
“我要做一段时间安静的观察者。我觉得我们之间太硬碰硬,对彼此太不温柔。虽然并不总是觉得人生很有意思。但我却不想抱着凑活的态度。在沮丧中还是得带有诗意。”她依然在对我倾诉。我陪她在酒店的酒廊喝了一些酒。她微醺地靠在我的肩上,我闻到一种比酒劲更上头的芳香。
我和程昱总算是在一起了。她要求做好安全措施。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太重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了。总感觉自己为了刻意安排而伤透脑筋。我向请假女BOSS Susan请假,她只答应给我两天时间,还嘱咐我不能影响项目交付。这两天我根本不想起床。程昱像猫一样窝在我的怀里,我太喜欢她的身体了,柔软纤细。
到我不得不上班那一天,我离开时她还没起床。我盼望着下班能再见到她。可是如我所料,她走了。给我留了字条:“我打算跟丈夫离婚了。办好手续后就回国,从事奢侈品销售的工作。谢谢你。再见亦是朋友。”
我不知道为什么流下泪来。说不清对她的感情是不是爱。我失魂落魄地从酒店回到家里。进门便听到鹿洁大笑的声音。她回头看见我时,笑容霎时没有了。
“你怎么了?”她问。
“南柯一梦。”我答。
“我在看喜剧。影响你吗?”她问。
“不影响。你继续。”我答。
“你吃晚饭了吗?”她问。
“不想吃。”我答。
“我想吃咖喱饭。你能陪我吗?”她问。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可以。”
秋天的风有些渗人。我俩都穿着风衣,尤其是我完全把自己裹在衣服里,只漏出脑袋盖。她挽着我的手,我们走得很快,来到不远的一家日式快餐店。我没什么胃口,鹿洁给我点了寿司饭、味增汤和啤酒。吃饭的时候,她跟我说了Susan的事。
Susan是我爸的红颜知己,她的实际年龄只比我爸小几岁,他们两人志同道合,但有各自的责任要承担,在一起应该也是以后的事。Susan是典型的白富美,她的家族的企业欣欣向荣。
我爸是白手起家的民营企业家,现在事业发展也比较稳定。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爸曾经跟我说过,他跟我妈之间沟通有问题,谁也不懂得调整和转变自己的方式,为了避免在我面前激烈地碰撞,都选择了冷处理,家庭氛围一点也不温馨,待在家里只让人感觉难受。他为此对我造成的不良影响深感歉疚。
其实,我爸在我眼里心里一直是一个理想的男人。他不常陪伴我,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心无旁骛。在他几十年的创业历程中,从我家的搬家史和生活水平也能感受得到,波澜起伏。但我未从未听他抱怨、叫苦,或是把不好的情绪发泄在我身上。我所看到的他少言、稳健,既有威严又有慈爱。
鹿洁在奥克兰待了一个月便回美国了。我在知道Susan和父亲的关系后向她辞职。我没有对她说明真实的原因,只是说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她建议我不要辞职,而是调往纽约分部。我考虑并接受了她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