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二三事

        春分一过,清明就不远了。清明这个节气,我从来不觉得是什么好东西,每到此时,心底总有雨纷纷的阴沉。

        以前父亲在世,清明祭祖,总是每事虔诚,不厌其烦,毕恭毕敬。而我时不时刺激他一下,先祖没那么多规矩,尽管他们走了,却是住在我们后生心里的。父亲总是瞪着我说,又想说我迷信了吧,你信与不信,都得对先祖恭恭敬敬!别不识时宜,乱开你的乌鸦嘴!

      可父亲辞世后,我暂暂也长成了父亲。清明祭祖,我自然而然的毕恭毕敬了。原来,是有大多的不舍。每每伫立在他坟前,未免百感交集,脑海里浮显着他生前很多很多的画面,现记下二三事,权当怀念。

01

      农村有句老话叫“越穷越出鬼”。七十年代初,我们村还很落后,人们只要涉及点小小利益,都得“争”取。好多农家出来的人都知道,劳力少的家庭,往往更容易被劳力多的家庭欺负。为了一尺田,一尺地,一棵小树,有时也“吵”得鸡飞狗跳。

        记得刚上小学那年,母亲为了老厅后面一小块地的界址,和邻居吵了一下午。我在旁边看着干焦急,总害怕干起仗来。邻居家几个大人在,而我母亲只带着丁点大的我,一旦打起来还得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别打别打。我就学着大人教的,一急就喃喃自语着。邻居大哥哥也弄不懂我在干什么,太概也感觉到他们持强欺弱,不是很厚道,终于降下声喉,再说来说去,反正没有结果,散了。其实,当时我是在嘟囔着:这小树是我爸种的,是我爸种的……

        父亲是邻村的小学教师,他回来后得知此事,对我说,以后遇上这些事,别赖在那儿挨打,快快跑开去叫人来评理。我说我不敢走,怕妈妈挨打!父亲笑着,你这小样,要打你也不能抵挡得了。不过,再怎么说,他们的爷爷和你爸的爷爷是堂兄弟,不管我们怎么争怎么吵,只管读你的书去,回家来遇见他们,你要有礼貌,远见远问,虽然疏点,毕竟也是伯叔兄弟,要懂得尊重他们。再者,你是读书人,不能和村夫一般见识。

        其实我打小嘴就甜,放学回来遇上他们,我记着父亲说的,当平时一样打招呼。直到现在,过往不提,逢年过节,回家遇到他们,依然如故,无事便闲聊几句。

02

        才在本村小学读了一年级,母亲常说我淘气。父亲大概是对我不放心,怕我在家里没人管束,一不留意又惹事,让我跟着他到邻村的小学读书。

        就在那个冬天,正在晚饭,父亲吃着吃着,突然说不舒服,就躺回床上。然后象打嗝似的,一阵子,脸色惨白,抽搐了几下,晕了。吓得我哇哇大哭,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摇,大约有十几秒钟的光景,他终于醒了过来,叫我别怕别怕。继续躺了好一会,慢慢又坐了起来,但脸色还是很吓人。我说我去叫大队的赤脚医生来帮看看吧,父亲说不碍事,明天先,自己去找他看看就行。

        第二天,大队医生说他得了胃穿孔了,得尽快到乡里医院去留医,不能拖了。于是,父亲去乡里的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我呆在家里没上学,自己看看书,又想想父亲。

        终于等到他回来了,又带上我去学校。但是,我开始怕天黑(那时还没有电灯),更怕天黑了,父亲外出迟迟不归。有几次,他九点多没回,学校都放了晚自休了,整个小学就几盏煤油灯忽闪忽闪,我便蹲在门口哭。父亲回来见我哭,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怕天黑,万一你突然倒在了外面,我去哪儿找?

        父亲好象觉得做错了什么,说不会的,以后我晚上少出门,早回来。并和我谈起,人总是会走的,就象一觉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我说家里对门那婆婆,不死就弄个棺材回来放在她那柴屋的棚圈上,红煍煍的怪吓人。父亲说,人老了,有条件的,先备好寿木,也有人说,能添寿的,不用怕。

03

        到了三年级,是一个姓杜的女教师做我的班主任。

        有一次,是个下午,班里有个很憨厚的吴同学,课间活动时一不小心踩了一下刘同学的脚,可能有点疼,刘同学“呀”地叫了一声。那刘同学人相对高大,本来就霸道,这下他突地上了火,狠狠地说放学后要揍吴同学一顿。刚巧杜老师走进来准备上课也听见了。她严厉地说不得吵闹,大家只能恋恋的回座位坐好了。

        我断定刘同学是说干就干的人,有点担心放学后真的会在路上揍吴同学。下课时,杜老师叫吴同学快回家。我见刘同学还气呼呼的,感觉不对劲,招呼吴同学等下,说有话要同他说。吴同学乖乖的就走到我座位边,等着我。杜老师马上翘起了嘴巴,说我怎么这么不懂事,扭头就走出了教室。我小声和吴同学说,你就迟点回吧,你这一走到路上,刘同学追上去揍你怎么办?他这回肚子肯定饿了,等一下不见你,他就跑回家吃饭去了,吃饱饭了,再睡上一晚,明早起来也许他就忘了。吴同学便坐下来和我聊了一阵子,再小心翼翼的出了教室。

        父亲的宿舍就在教室不远处,我回到就见他拿着一条小鞭子等着了。一进门,啪啪就几鞭,抽得我莫名其妙的痛!我边躲边哭,大喊着你干嘛打我。父亲不说话,又是啪啪几鞭,我一挣脱手紧紧的开溜了。

        跑到校外,摸摸辣辣的屁股,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招谁惹谁了?不明不白挨了顿打!在一棵大黄榄树下,昂头看着快要归巢的鸟儿,直到肚子叽里呱啦在叫,突然感觉好饿!才姗姗回去。

        父亲在等着我,还没吃饭。他说你先认错,才能吃饭。我说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他说杜老师投诉来了,你干嘛和她唱对台戏?要是那两同学在路上打架,出了事你要负责任的。天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并且说明早便知道,肯定没事(事实上,第二天刘同学根本把此事忘了)。

        我发现父亲眯上了眼睛一小会。然后,他说遇上老师投诉,第一反应就是我错了,该打!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看来是错怪了我。父亲问我还疼不疼,我说屁股不疼了,心口有点疼。父亲眼眶有点点润湿,细声说,是我大讲究面子,今后,我再也不会打你了。

        果然,那是此生中,父亲最后一次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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