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清明的那炷香

“故乡,是清明的那炷香,离别,是仗剑的天涯,斩不断,缘如水,十几年的时光,原乡成了故乡。我,屈膝而跪,双手将灵肉高举,情愁,一次次拷问,我惭愧难耐,双手合十,一季又一季,路上欲断魂的行人,万物悲悯,在祖坟,堂地,用叶子抄经,风声吟诵,我,在脉络里忏悔,在石碑前焚香。”

      清明的那炷香,我为爷爷点燃。

      已有好几个清明没去祭拜了,意识中清明这一天只为爷爷出发,这日子把黄土上鲜热的心同黄土里不朽的魂系在一起,他是从我身边逝去最亲的人。晚年的岁月赐予他有一双青筋凹凸的大手,小时父母忙,很多个清晨都是和爷爷待在一起,通常一碗干拌面条、两双筷子,爷总是从中间分成大小两份,得先拉钩保证绝对完成任务,充满仪式。拿不稳筷子夹不住面条,他带着我用筷子一圈一圈向右划把面条绕到筷子上,绕好后像斗牛一样额头顶着额头、边笑边吃,碗空了便在桌子角上开始玩手心手背的游戏,他每次都输!爷孙的笑声穿过阳台铺往楼下的操场,混着教室里传出的读书声,熙熙攘攘、和谐又芬芳,那是再回不去的日子,到今天、隔着一层黄土,呜呜作响、满是孤独。

        永别是柜子上一笔一划的粉笔字,抽屉里泛黄的放大镜,细麻绳捆成筒的旧报子,床头每个除夕夜换新的毛主席海报,阳台上的花排着队盛开了多少个五月,还有窗棂边上一盏在黑夜永不熄灭的灯,岁月圈起了这些物品、又将其掩埋。

        我从看不见爷爷老去,他的快乐一直在那片乡土摇晃,直到那个下午在医院见到他,氧气罩模糊了他的笑容,针管插进那双青筋突兀的大手、刺进我曾捏着大笑不放的血管脉络,我握着这双插满机器的手,他笑着笑着就流泪了,嘴里边嘀咕边把我的手拉到嘴边亲着,我摸着他的脸,白胡茬扎着我有点疼,扎出了我的泪花。我看着他,他曾经也是个少年,也拥有少年的第一支香烟,拥有青春关于爱情的心动,有着年轻时火热的期望与远大的理想,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过仗剑走天涯的梦,是后来多少个黑白昼夜夹杂着人间的酸甜苦辣、一生的衣食住行与柴米油盐慢慢抹去了他年轻的生命,这病床上的身体枯老得让人心疼,眼神无助又坚强,心电图在一旁嘀嘀波动个不停。

          出院回家那天,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家里的家具全部为他变动了位置,他只能扶着走路了,桌子、柜子、冰箱、凳子、阳台、我、身边的人、都成为了他生前的拐杖,好几次扶着颤巍巍的他,步子挪得那么缓慢,爷爷脸上的笑容少去了很多,却多透露出一份倔强,他不服气,好几次悄悄尝试丢开拐杖。在他最需要人的时候,年轻人却因为工作慢慢走远了那片乡土,我再去看他时,他握着我的手翻来翻去认真看着手心手背和每一个手指,反复摸着,按指意扶着他挪到卧室,手哆嗦着慢慢拉开抽屉,里面塞满了糖果和零食,一袋一袋塞到我怀里,最后拿出的已经过了保质期,爷爷是等了我们多久啊,我惭愧得吞下眼泪,爷爷又笑了。

        爷爷走在十月,既无叹息也无征兆,他踏上了独行的路,欢畅与忧愁的皱纹不再相交,阳台上的花草早已枯黄且不作一丝声息。那晚,我跪在他的灵前,泪水滴湿了手里的纸钱,把无意义的愧疚烧得粉碎,把快窒息的思念烧成烟努力追随着已遥不可及的他,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爷爷沉睡了,睡在这片他深爱着的乡土上,往后守上无数个漆黑的世纪。

        后几年总在将至的黎明见到他,那双青筋突兀的手冰凉凉的握着我,一会笑一会哭,蜿蜒在昏沉的梦里,在天国的他,像个孩子。每一个夜晚星星仍在闪耀,而那太阳,依然升起于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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