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躲到了哪里

爷爷在得了肺癌之后经常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书，怎么读的完呢！”

我从记事起，就没有看到过奶奶的模样。听母亲说，在我出生的那天，她和奶奶一齐躺在了医院的床上，不同的是母亲躺在产房里，而奶奶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我出生了，奶奶也死了。

爷爷喜欢读书，也习惯了读书。爷爷的生活就是由抽散烟、读书和下象棋组成的。

年轻的时候爷爷喜欢读鲁迅，因此他特别讨厌梅兰芳，更讨厌戏曲，倒是对家门前的两棵树情有独钟，家里的一套《鲁迅全集》都被他翻烂了。但是从我出生的那天起，他不读鲁迅了，开始研究上了佛学。

他的这个转变与我的出生有很大关系。

听母亲说她快生的时候，爷爷在医院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一边是垂死的妻子，另一边是即将分娩的儿媳，爷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不知道经历的是怎样的出生入死与出死入生的折磨。

我出生后，爷爷耷拉着脑袋，自言自语的说：“怎么是个孙子，怎么不是个女孩呢？”

爷爷坚信我的出生与奶奶的死有很大关系，这是灵魂的奇迹与失踪，这是生与死的循环往复。

“一个女人死后会投胎成男人吗？”这是爷爷后半生所要回答的最重要的问题。

爷爷得知自己患癌症的同时，也从医生的口中得知了死神的意思。爷爷还能在这个荒诞的世界存在三十个太阳的升降，与三十个黑暗的反复。

爷爷在这三十天里打算写下点什么，他开始记起了日记，写了没几天，就放弃了。

“爷爷你为什么不写日记了？”我问爷爷。

爷爷没有理我，只是爷爷不写日记后，不如原来精神了。

在刚刚得知爷爷得癌症后，父母显得很忧郁，倒是爷爷，像是重新燃起了生活的欲望，这让我联想到其他将死之人在最后突然开启生命的第二春。

“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无非是对未知的恐惧，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生命从何时开始，又从何处停止，我有什么好怕的呢？”爷爷对父亲说。

父亲走开了，什么也没有说。他们两个一开始讨论的问题是“癌症晚期有必要住院吗？”爷爷赢了。

爷爷的乐观没有持续多久，就随着日记的书写一起结束了，爷爷又像从前那样，抽起了散烟，研究佛学，只是他不下象棋了，他不出门，直到死亡来临。爷爷最后一篇日记是这样写的：

我以为最后的三十天可以认真的活一回，经历一些不同的人生，但是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只有一种人生，就是当下的人生。

我太老了，以至于生活的新鲜已经不足为奇。习惯就是最好的人生，我没有要去怀疑自己的习惯，只是今天我才发现，每天的日记都是同样的内容。

临死时，爷爷对我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书，怎么读的完呢？你奶奶就不懂这个道理，才让灵魂这么多余，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