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吴江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厕所,没错,是那种公共厕所,没有马桶全是坑的那种。
彼时,我正扎着马步蹲在坑上,忍受着大腿的酸痛,脸部肌肉挤在一团,菊花蠕动着面对一个即将来到的巨敌。就是这种关键时刻,揣在兜里的手机响了,尽管我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调成了震动,但手机在裤兜里和钥匙掏耳勺一起震动发出那种滋滋滋的声音,并且还瘙痒着你的大腿的感觉,让我瞬间屎意全无。
拉屎也是一门艺术,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他不仅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还要有一份天将降大屎于斯人也,必先蠕其肠胃劳其大腿的觉悟。
没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拉。
我这样自我安慰着,挂掉电话,又蹲了下去。因为不是完全隔断的包间,透过地上的水的倒影,我可以感觉到隔壁的包间来了人,一团阴影落在地上,接着他开始解裤带,应该很急,我这样推测,接着就是一阵接连不断的屎落入水里那种清脆的咕咚咕咚的声音,这更使我像吃了屎一样难受。一直等到隔壁的人冲完水走了,我才又蹲了下去。
磨磨蹭蹭了十几分钟,我走了出来,按了些洗手液,揉搓了揉搓指缝,冲掉洗手液后,甩了甩手,掏出了电话。
上面显示着吴江的未接来电。
吴江是谁,吴江是个王八蛋。十年前我们是一对情侣,彼此都是同性恋,背着家里人同居在一起。我们白天各自出去工作,他有一间互联网自媒体公司,我则在三里屯经营一间小画室。因为收入差距悬殊,我的收入较之他几乎可以算是忽略不计的零头,他一度建议我休业赋闲在家,安心接受男朋友的包养。但一来这太羞耻了,二来我不想彻底失去自主权。(我一直认为经济独立的双方才能在爱情里得到平等的地位)所以我在一番不是太困难的抉择后,重拾了曾经学过五年打死也没想过会成自己职业的画画,心安理得误人子弟地办了画室,教起了学生。
你喜欢就尽管做吧,大不了倒闭了我养你。
这是吴江喜欢说的话,偏偏每次听到我都会为他的深情宠溺而着迷,真是该死。
如上所说,我们白天出去各自工作,晚上则过着我们的二人世界。做爱,看电影,逛街,健身,唱k,总之情侣之间的事我们都会干,并且我总是觉得吴江腻歪得有一套。连看电影都要我坐在他的大腿上,把我抱住,害得我总是无心关注电影剧情,尽顾着脸红去了,咳咳。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爱情故事,并且觉得吴江是个绝世好男人。我可去tm的吧,在同居的第三年吴江从这个人间蒸发了。
没错,蒸发了。
不是我夸大其词,就是蒸发了。我去过他们的公司,根本没有人知道吴江这个人,我们住的那个出租屋老板也说只知道是我要租这个房子。
我发了疯一样地找了吴江五年,一遍遍拨打他的电话,每次都是无人接通。因为害怕被大家发现,我一直没有把吴江介绍给我的朋友,我也毫不认识吴江的朋友。所以他就蒸发了,在这个人间再也没有了吴江这个人,我们那些腻歪得要死的回忆却还存在我的脑海里,显得我像个脑残。
于是我结婚了,和我画室里的一个学生。别误会,我不是禽兽,在我等吴江的五年里,她无数次向我表白,我无数次以她还小为由拒绝她,当她并不出人意料地庆祝了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大声告诉我她的生日愿望就是和我在一起后,我再也找不到理由来搪塞她了。
我知道爱而不得的滋味。这几年来,我一直蚀骨灼心,我一度想放弃等待吴江,每一次我说,吴江你个王八蛋,你再不给老子滚出来,我就结婚了。我想是时候兑现自己的话了,虽然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想要气吴江的意思,如果他回来,我是说假如吴江真的还tm会回心转意地回来,突然发现我结婚了,会不会悔不当初。好吧,我没有那么恶毒,我只是体会过了被抛弃,爱而不得的苦痛,不愿意让这个世界上再多一个像我一样痴情的苦命人了。
我把白色的盖头从女孩的头上掀起来,才发现当年老是因为素描的光斑画不好被我批评的女孩,已经结束了青春期,结束了少女的思春情怀(我大概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春梦里吧),正式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夺目的女人。而这些,这些惊人的转变,或许只是她想让我多注意到她一点竭力的打扮,可惜在我发了疯寻找吴江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忽略了她,如同吴江忽略我一样。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我掀起她的盖头与他对视的时候,她突然笑着用一种幸福地伤感的声音,摸着我可能染着风霜的鬓角说。
老师也老了呢。
我承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动了,差点泪崩,因为我突然想到在我发疯地寻找吴江的这些年里,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承受着岁月,也一样在变得沧桑。我还能在人群里一下子认出他吗,会不会我们遇见过,但是我们都认不出彼此了。
我很恐慌,这促使我即使没有近视还是戴上了眼镜,因为害怕真的因看不清彼此而错过吴江。即使我和老婆后来有了孩子,是的,我们发生了肉体关系,既然同意与她结婚,我就早放下了这些。
我按下了回拨,电话嘟嘟嘟的等待接通的声音像是一个沙漏,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即使是第一次和吴江做爱也没有过。
我迫切想要知道,吴江发生了什么,他打给我干什么,他还爱我吗,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都想得到答案,即使这些年我已经臆测过无数个答案。
喂。
喂。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吴江这两个字的发音居然从记忆里抹去了,我一时找不回来,我的喉咙好干,口水不解渴。
额……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
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也就那样,你知道的,守着一间破画室。你知道吗,我结婚了哦。
是吗,那恭喜你呀。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了。
你十年前为什么丢下我一走了之……
我一字一句无比痛苦的问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出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但这在吴江看来好像是一个笑话,他长达五分钟的笑声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你知道吗。我们的爱情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的美人鱼一样,在水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旦来到了陆地上,曝露在世人面前,接受阳光的炙烤……呵呵呵,我们会显露出自己的真容,一群可笑的,丑陋的,只敢躲藏在臭水沟里的水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江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却完全没有想要息止的迹象,我越发的难受,最后挂掉了电话。
我看着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有人从旁边出来踩着我的影子走了过去,并不看我一眼。
吴江说的没错,我们一直在伪装自己,伪装到最后以为这就是爱情,其实只是想用甜腻的爱情腐臭味掩盖掉身上水鬼特有的气味,借此免于世人的追杀而已。
那个女孩,我的老婆,在我掀起她的盖头时,她好像还说了另一句话。
你身上的味道真是让人着迷啊。
是了,她也是与我互相利用的水鬼罢了,哪有什么烈火焚身的爱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