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了。”女人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声音嘶哑,她的喉咙像是被沙粒磨过,说话间,呼出一口的灰尘来。此时,她瘫坐在这一片无垠的黄沙上,到处都是模糊的天际线,没有树,没有草,没有灌木。她浑身脏兮兮的,衣服已看不出原有的鲜艳。塞满沙粒的指甲间,却夹着半根皱巴巴的香烟。
一旁突然传来两声咳嗽,一个黑色的头从黄沙里冲出来,带起一片黄沙飞扬,瞬间就迷蒙了女人的双眼。女人使劲咳嗽两下,怒气涌上眉心,嘴唇却仅翁动了两下。
那黑色的人头沉默不语,只缓慢的站起身来。两颗黑色的眼珠盯着女人,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古井般深邃。女人被他看的有些发寒,右手不禁往后一缩,手中的香烟随之是一颤,掉下些许烟丝。
男人漠然转身,佝偻着背,似迟暮的老人,左手紧紧攥着一个黑色的鼓囊囊的背包,向着东边走去。女人却是不动,只拿眼望他。这时已稍微有了些凉意,火球斜斜的挂着,却毫不示弱的发出刺眼的光。男人向光而行,她觑着眼,看着深色的背影越来越小。
她的视线又投在那半根香烟上,她将它放到鼻子下,使劲嗅了嗅,脸上露出魇足的神情来。没有火,何况她也舍不得。于是那半根香烟又被小心翼翼的放进她贴身的衣物里。只能坐着了,她脑袋混混沌沌的,为什么要凑热闹呢?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贪玩也该有个度的,该回家了,家,家里那盆水仙好久没浇水了。水,水,水。她撮了撮嘴,一点水都没有。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女人头都懒得抬了,任由男人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男人挪动腿,踢了踢她的手臂。她才慢腾腾的抬起头来,半个手掌大的,已剔了刺的仙人掌被扔进她怀里。那小小的物什,仿佛承载了天大的希望 。女人眼中迸发出饿狼一般的光,这一刻,无穷的力量从她瘦弱的身体里涌出来。她急不可耐的吮吸着,水,水,水。
男人顺势坐在女人身边,将嘴唇凑到她的右耳边,呼吸浅浅,说:“天快黑了,准备走吧。”
他们一路向东行,星子稀稀疏疏的闪着,两人都裹了厚厚的棉衣,却架不住寒冷顺着衣领钻进身体。女人瑟缩着,紧紧的靠着男人。男人的脸依然坚毅,黝黑的眼珠像是探测器一般,扫视着地面,试图找到在夜晚爬出洞穴的小动物,那会是一顿美食。
许是补充了些许水分,女人有了说话的欲望。她舔了舔嘴唇,开口道:“我们会死吗?”死,这个字眼在半个月前距她非常遥远。若不是一次决策的失误,她应该还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亡,血淋淋的,活生生的死亡。她们一行本来有六人,如今只剩下两个。
在一片压抑的沉默里,男人语气坚定:“你不会死的。”
时间流逝的很快,一天,两天,三天……食物越来越难找了。女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总是昏昏沉沉,神经变得麻木迟钝。饥饿,水分的缺失,对死亡的恐惧,侵袭了她。男人也并没有好多少,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两人互相搀扶着,不停的向着东行,断断续续的,停歇的时间比走路的时间要多得多。
他们又停下来了,跌坐在沙里,这一刻,死亡是如此的清晰,他们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恍惚间,不远处竟有一条流的很慢很宽的河,河水浑浊,河边生长着些低矮的绿色植物。那河水在沙漠里缓缓流动着。是自己的幻象吧,或许是海市蜃楼。男人想着,侧头看见了女人一脸的痴迷。
是海市蜃楼,是他第二次看见的海市蜃楼。他想起老一辈的人说过,海市蜃楼会在一个地点重复出现。他来过这里,在五年前。
女人的眼神已经迷离恍惚,急切的想要站起来,冲过去。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挣扎着自己站起来。
真的是幻觉了,一个年轻女孩歪着头站在他面前,轻轻的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他找了她很久了。五年前,因为他的冒险,和女友迷失在这片荒漠,同样是在这里,看见了这条河,缓慢的流着。他们满怀着希望,又跌入死一般的绝望。他昏昏沉沉,躺在沙里,忽然感受到了水。那水源就在他嘴边,一股股涌入他的口中,他胡乱的吞咽着,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又是这样的时刻了,阳光刺眼,河水静静流淌,他低下头,看见身边女人渴望的眼神,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把小刀。他的目光温柔,声音缱绻,他说:“闭眼。”女人乖乖的闭眼,微仰着头,忽然感受到了水,那水源就在她嘴边,一股股涌入她的口中,她的脑袋里充斥着幻象与梦境,她胡乱的吞咽着。有一个声音从远古传来:“向前走,向前走。”
女人再醒来时,口中蔓延着浓浓的铁锈味,她似梦非梦间,看向身侧。男人蜷缩着躺着,手腕上的血已经凝固,在沙上留下浓重的印记。他好像是睡着了,安静的睡着了,脸上还有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只觉得眼睛干涩,泪意刺激着脑神经,一阵阵的发麻。她开始往怀里掏,掏出那半根香烟来,烟丝所剩无几。还有一个打火机,那是她偶然在男人包里发现的。她表情木然,颤巍巍的点燃那半支烟,猛的吸了一口,烟雾缓缓上升,缭绕在她的头顶。
向前走,向前走。约莫一日路程,就会出现几间房舍,世代居住在荒漠里的人们,并没有离开这片土地。他们会送你回家,你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