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约好钱与阮孚好屐

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麓箸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正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箸几两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也。

东晋名人祖约和阮孚,一个好集钱币,一个爱玩木屐,都耗费了不少时间。这本不是什么大缺点,很难说他俩谁高明谁差劲。

有次人们去看祖约,他正在摆弄钱币,听说客来,慌忙收检。来不及检进去的两只小竹箱,只好用身子遮着,在客人面前左偏右挡,显得很不自然。

又有人去看阮孚,他也正在给木屐上蜡,却仍然从从容容地吹着火,一面还发着感慨:“人生一世,真不知能穿得几双木屐啊!”

从此在人们心目中,他俩便分出了髙下。

自工作以来,看书变得越来越遮遮掩掩。每每闲谈间,提起某书某文,同座皆讪讪,顿觉无趣,反倒觉得自己成了一肚子不合时宜。偶尔同事见了,夸你是公司才子,朋友饭桌推杯换盏,赞你是“文化人”,朋友圈里发表一二书评,又有人要跳出来给你贴“文青”标签。写的东西太抒情,要怕人嫌酸,每每读到高兴处,也不敢刷朋友圈,怕人说臭显摆。这让我读起书来,更显瑟缩,偶与二三知交讨论读后感,也变得偷偷摸摸,惶惶如同做贼一般。有时也会内心愤懑,读书不过一种爱好罢了,和其他人的爱好并无不同,为什么别人可以明目张胆,我却偏要偷偷摸摸?

但同时我也诧异于周围不读书的人之多。读书的好处毋庸赘言,但我所看到的是大部分人看电视,看电影,看公众号,看付费订阅号,却没有人静下心来看一本书。单调寡淡的文字阅读,文段的理解需要自己慢慢的思索,情节画面只能依靠大脑的想象,相比电视电影的无彩不呈,音效逼真,必然相形见绌,但好的文字读来如品甘茗,回味悠长,齿颊留香,让人忍不住反复吟哦,心悦不已。而电影电视的影音刺激强烈、画面感强,用一个接一个的高潮点不停地吸引人的眼球,让你在观看的时候目不转睛大脑停滞,因为这些刺激点更替迅速,大脑无法有效捕获,更遑论有时间去思考。影视节目观看越多,就会越依赖强烈的感官刺激,更加无法静下心来阅读,有老子“五色令人目盲”之忧。而公众号和订阅号的碎片知识,更有断章取义赚取噱头之嫌。仔细想想,在这个人人都有知识焦虑的时代,谁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无知,可大部分人并不愿意花费时间去读佶屈聱牙的古文或者厚如砖块的大部头,所以他们寄希望于付费公众号,等于花钱请别人去做“苦功夫”,等他们消化整理好了,自己只要吃嚼过的馒头便好。而有些公众号为了达到更高的订阅量,更加花样百出。要知道,大部分媒体并不是那么正经严肃,它们宣称自己的文章是认真的干货,可能只是为了迎合一些人“反鸡汤爱干货”的心理。

当我读到文首的故事,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之于读书,俨然如同祖约之好钱。明明知道自己的热爱,却还要在人前装做不在乎,可惜又装不好,反而让自己的掩饰更显蹩脚。于是,我决定像阮孚一样,坦荡荡地承认,不管别人怎么看,读书就是我的爱好,是我在纷乱生活中的一个避世空间。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以后,我对于别人的才子、文化人、文青一类的称呼也不再那么耿耿于怀,毕竟你才刚刚实习转正,别人就叫你总经理或者董事长,这并不像是恭维,更像是挖苦和讽刺。而且,他们踢球时我也没有说他们就是足球先生,穿衣打扮的时候我也没有夸她们美得像奥黛丽·赫本。但我仍然有所收敛,为了少讨人厌,我基本不在正常聊天时说起,我最近看的一本书之类的话题,或者干脆沉默不语,自己出神。可能这难免又显得我有点孤傲,或者像别人眼里的那种“读书人的清高”,其实,爱读书的人,已经向那么多伟大的作者顶礼膜拜过,早就练得谦卑温驯了。所以自恃的,只不过是书中的世界自可消遣时光,不用非扎到人堆里,故作八面玲珑的合群,才能抵抗孤独,排遣寂寞。

当然,在我现在的读书生涯中,若说还有些许美中不足,就是可以面对面交流学习的书友太少了,这让我只能多关注网络上的书评,或者自己默默前行,毕竟读到精彩处,没有人陪你拊掌而笑,浮一大白,总还是有些遗憾的。在贾平凹的《自在独行》中曾读到一段,令我沉思许久,不得其解。


每个行当里都有着孤独人,在文学界我遇到了一位。他的声名流布全国,对他的诽谤也铺天盖地,他总是默默,宠辱不惊,过着日子和进行着写作,但我知道他是孤独的。

“先生,”我有一天走近了他,说,“你想想,当一碗肉大家都在眼睛盯着并努力去要吃到,你却首先将肉端跑了,能避免不被群起而攻之吗?”

他听了我的话,没有说是或者不是,也没有停下来握一下我的手,突然间泪流满脸。

“先生,先生……”我撵着他还要说。

“我并不孤独。”他说,匆匆地走掉了。


这位名人,他说自己并不孤独,是什么意思呢?又为什么突然流泪呢?每每想起,我都满心疑惑。现在,我想,我或许能理解了。痴迷于自己所爱的事业,并为之奋斗,哪怕受到别人的非议,哪怕独自一人,也并不会感到孤独。而使他流泪的,应该是贾平凹的认同与赞许。毕竟再伟大的人,也是需要被人理解,渴望产生共鸣的。。

大概读书久了,越不好与人争辩。有时实在看不过某些鄙薄的见识,想要说两句,又踌躇自己出言难免刻薄,何况旁人也未必会听。每思及此,更加默然。只好枯坐桌边,真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毕竟,人生不过百年,能读多少书,又能穿几双木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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