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降地方的中央干部陈蕃,之前的骄傲何处安放

《世说新语》首章德行篇的第一则故事说的是东汉陈蕃。

陈蕃虽在现代知名度不高,但在东汉后期绝对算是流量巨星。当然并不是演艺圈的那种,而是靠清正严明的贤名,被时人列为“三君”,属于最顶级的咖位。

陈蕃曾在豫章郡当太守,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而陈太守到豫章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豫章名士徐孺子。陈蕃之迫切,甚至连治所府衙在哪儿都还没搞清就去找徐孺子的家。

陈蕃的属官忙提醒他,先去府衙见下同僚才是正理,初来乍到过江龙再强也该给地头蛇点面子。陈蕃却一摆手,“当年周武王攻破朝歌后,也是首先表彰殷商旧人商容,都没顾得休息。我这么做是效仿先辈,尊敬贤人,有何不可”属官无话可说。

说实在的陈蕃这番话着实有些牵强,周武王时刚刚灭亡殷商,商人尚未完全臣服,朝歌城内局势未稳,周武王急着找商容那是要表达自己对旧商民的态度,尽快稳定民心,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而陈蕃到豫章当一把手,太平时光,来日方长,哪有那么急迫去见贤人。就算是为了向贤人表明心意,可是把豫章郡的那些属官置于何地呢?怎么看都觉得陈蕃此番作为有赌气的嫌疑。

事实上,陈蕃来豫章郡的确是老不乐意了。陈蕃此前的官职是尚书,东汉的尚书和后世的六部尚书并不等同,只算是宰相的助理,秩六百石,位卑但权高。陈蕃此时五十余岁,到这偏远之地当秩两千石的太守,名义上算是升迁,实际是陈蕃得罪了皇帝而受到的贬黜。

一日朝议,南方零陵、桂林两郡发生民乱,诸臣建议发兵征讨。陈蕃却说匪乱罪在官而不在民,施行仁政,裁换当地官吏,才是治标治本。这番话可把没施“仁政”的皇帝得罪了,腹黑的汉桓帝顺着陈蕃的意思,把他调到了毗邻二郡的豫章当太守,帮助地方整治乡里。

陈蕃从不给上级面子,敢于犯上是出了名的,这次调豫章已经算是陈蕃第二次仕途遇折了,而上一次也是因为得罪上级。那次开罪的是大将军梁冀,梁冀是御封的“跋扈将军”,皇帝面子都是说不给就不给。这样的一位狠人曾派人找陈蕃办事,陈蕃不见。使者不依不饶,最后把陈蕃惹恼了,直接杀了料账。梁冀也恼了,但陈蕃当时名气已然很大,梁冀不敢公然报仇,只得把他降为县令完事。

当时给天下名士排过座次,陈蕃和和李膺不相上下。后来蔡邕一锤定音,陈蕃敢于跟上级对着干,李膺更出名的地方是严格整饬部属,相较而言犯上更难,因此陈蕃成为最顶级的“三君”之一,而李膺排在稍次的“八俊”之首。

看陈蕃在豫章的做派,他可不只是敢于犯上,治下也是毫无情面。豫章郡的属官们都准备着迎接新主官,结果新太守根本不打算搭理他们,而是径直去找在野的隐士。即使在主政豫章期间,陈蕃也懒得接待那些属官和宾客,只有徐孺子登门,他才会把专门接待客人的床榻搬出来。这后来这还成了段子,被王勃写进了《滕王阁序》,即“徐孺下陈蕃之榻”。

陈蕃一副生人莫近的面孔,属下们谁也不敢亲近。陈蕃在豫章也没待多久,就升官回京了。临行时,竟无人出城送行,《后汉书》上是说“士民亦畏其高,征为尚书令,送者不出郭门。”估计士民们除了怕被陈蕃说逾规,更多是打心底就不愿亲近。

陈蕃也许从来就没想和上司或下属亲近,他想亲近的只有贤士。在他看来整个豫章值的交往的只有早有贤名的徐孺子,所以到豫章后他才会迫不及待地去找徐孺子。

陈蕃笃定要回到中央,所以懒得搭理地方上的那堆破事。而且事实也正如他所想,没多久他就回去了,而且新官职还是尚书令。像陈蕃这种疑似社交恐惧症患者何以重返中央呢?

陈蕃从没想在豫章多待,他的抱负从来不在地方,那句著名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就出自于早年的陈蕃。但陈蕃本来的意思和这句话完全相反,他的原话是“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没错,按字面意思,陈蕃就是想说男儿志在四方,打扫卫生这种小事无须计较。如果大家都认真地追本溯源,估计大学辅导员们不会再在学生宿舍贴这句标语了。

也正是这句话让陈蕃年少成名,多次被朝廷征辟,加上陈蕃素来为人方正,受世人景仰,这份声誉是陈蕃最大的依仗。到他五十多岁时,已经成为东汉清议届首领级的人物,代表着朝廷上除外戚和宦官之外的第三势力。

东汉中后期的皇帝登基时年龄普遍偏小,需要依靠母族势力辅政,皇帝成年后,往往会选择利用身边的宦官向不愿意放弃权柄的外戚争权,就此形成了东汉独有的外戚和宦官轮流执政之局面,清议派正是不满二者争权的中立士大夫。而陈蕃遭贬黜之时,正是以外戚和宦官斗争激烈之时,双方自然都不想再跟清议派树敌。故陈蕃只要不犯大错,实际上就不会有事。

陈蕃本身名义够大,背后有无数支持者,对头们又无暇针对,所以陈蕃这才“有恃无恐”。没有这些天时人和的空降干部可不能瞎模仿。

陈蕃自然清楚身上的护身符,他虽不给地方官面子,但贯彻中央政策十分得力。还是在那场让陈蕃获罪的朝会上,诸臣除了提议出兵征讨外,还要诸州郡都推举孝廉和茂才,以供朝廷之用。陈蕃一到任就马不停地去考察人才,贯彻朝廷主张,一来向士人显示敬贤之诚,二来向朝廷表明举贤之切。这样既巩固了在清议届中的地位,又向中央示了好,至于属下的面子问题,就不是考虑范围了。

陈蕃并不是真的任性,他可以得罪任何人,但是绝不能辜负支持自己的人。

他可以反对任何人,但大家做出的决定还是要执行,这是底限,也是脸皮。

只要脸皮没撕破,一切都有转圜余地,说到底要有张厚脸皮。

陈蕃回到京都后,继续过山车般的仕途,先是任九卿之一的大鸿胪,掌管礼教。后来又因忤逆皇帝罢官,旋即复起为九卿光禄勋,担任皇帝的国事顾问,兼管官吏选拔,结果很快又因得罪人被贬。随后又顺利回到尚书台任职,这次陈蕃比较低调,熬到了太尉之职,正式位列三公。然而已经七十岁的陈蕃仍然活力十足,担任太尉没多久又因说话太直被罢职。

陈蕃数起数落,每次都是从三公九卿的高位一撸到底,每次又能神奇地迅速归位。在世界官场史上都蔚为奇观。

陈蕃的神奇经历和他的执拗性子分不开,说话做事从来直来直往,绝不会因罢职而改变初衷,得罪上司是肯定的,但皇帝也会认定这是个纯臣。汉桓帝也不想完全由宦官和外戚把持朝政,陈蕃这样的纯臣在朝堂上还是越多越好。所以陈蕃才会在士人的呼声和皇帝的默许下一次次复起。

如果陈蕃在罢职后向宦官或外戚任何一方屈服后,估计都不会有下一次东山再起了。

陈蕃的直得到了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的认可,汉桓帝去世后,幼年皇帝汉灵帝登基。赋闲在家的陈蕃被窦太后征召,这次没有象征性的从小官做起,而是直接担任太傅,总理朝政。

陈蕃这次复起全靠外戚窦家帮助,加上窦太后的父亲窦武风评甚佳,和陈蕃同列“三君”。陈蕃的政治立场发生剧变,彻底倒向外戚,联合窦武共同对抗宦官势力。

陈蕃对自己的政治观点直言不讳,原本一盘散沙的宦官感觉到危机,也迅速走向联合,并果断发动政变,捕杀了窦武,陈蕃也随后遇害。

陈蕃刚刚到达官场人生的巅峰,遽然遇难。果然是爬的越高,摔的越惨,古人诚不我欺。

陈蕃一直厌恶宦官,铲除宦官的话不止说过一次,为什么偏偏这次招来杀身之祸了呢?

因为陈蕃这次是真的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了。

陈蕃与外戚合流,也让他失去了立身之基。他不再是一心为国,一心为君的纯臣了。

要想一飞冲天,是得抱大树,但要想常青,可不能随便站队。

陈蕃闻知窦武之死。陈蕃带着几十个门生就去冲击宫门,找宦官要说法。结果正好被宦官找到借口,下狱治罪。陈蕃一直没改的就是他的直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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